第二十五回 第二十一滴眼淚
腳下的路跌跌撞撞,,布滿荊棘,。愿在路上行走的你,,一切都好,。
“悶葫蘆,近來可好,?”月妖賞花節(jié)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忍皇微微笑著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打招呼?!袄蠘幼?。”被忍皇喚作悶葫蘆的陌生男子不動聲色的回答,?!白≡诠殴孺?zhèn)可還習慣,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獨孤島?”忍皇和悶葫蘆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沉默了很久之后,,悶葫蘆才回答道“不了,這里挺好的”,。
七天“月妖賞花節(jié)”的時間轉(zhuǎn)瞬即逝,,美好的東西總是很短暫。我不知道悶葫蘆所說的“挺好的”是指哪方面,?是真的好,,還是一種敷衍的偽裝呢?他有一張我所見過的最不快樂的臉,,和一只萎縮的手臂,。他也許正在日夜遭受著病痛的折磨。
我驚訝于悶葫蘆居然一直生活在古谷鎮(zhèn)里面,,我卻從未和他謀面,我甚至一點兒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他表情冷漠的像是一個鐵面人,,不開玩笑、很少說話,、也不優(yōu)雅,。然而當他的目光無意中飄落到我的身上時,我慌了,,他竟然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一閃而過,有一點點不自然,,我甚至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小谷,,到這邊來,。”是父皇在喚我,,我很快地跑過去,。父皇的身邊已經(jīng)聚集著很多的男男女女,他們正興高采烈地觀看父皇即興創(chuàng)造的夢境,。
夢境的內(nèi)容簡單但華麗——一場如傾覆般聲勢浩大的月妖花在空中飛旋出絕美的舞姿,。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來自四面八方的花瓣擁擠著簇擁著回旋著,。
父皇讓我站在夢境的中央,在夢境里隨風飛旋的月妖花迅速聚攏起來,形成一個不斷快速涌動著的漩渦,。我被無窮無盡的月妖花細小潔白的花瓣簇擁著,,一點點脫離地面。
匪夷所思的,,越來越快速飛旋的花朵開始不停地變換著顏色——鮮艷如血的紅,、勃勃生機的綠、如海水般澄澈的藍,、如夜色般濃重的黑,,最后回歸到它最初如蒼雪般純粹的白色。五中顏色不斷而迅捷地交替出現(xiàn),,沒有規(guī)則,。影影綽綽,、斑駁陸離的光亮投射到周圍人的臉上,,我的視線里幾乎同一時間出現(xiàn)了被鮮血染紅的臉、被濃重的夜色籠罩看不出表情的臉,、被一片素白覆蓋的白皙的臉……各種各樣滑稽的,、詭異的,、難以形容的臉,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恍惚感,。
我站在月妖花形成的漩渦中央,,遠離人群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周邊的人。很多歡呼雀躍的人大聲地呼喊著“古谷公主,,福澤安康,、福壽綿長……”父皇很開心地看著我,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似乎對我寄予厚望,。忍皇遠遠地看著我,,他非常輕微地笑著,我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些什么,。血皇陰郁著一張臉,,雙手抱在胸前,對面前發(fā)生的一切冷眼旁觀,。
悶葫蘆一聲不吭地站在角落里,,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面色不悅的女人。他們似乎正在爭吵,,或者說只有女人自己一個人正在爭吵,,因為悶葫蘆一直都沒有理會她。
女人個子矮小,,剛好到悶葫蘆手臂萎縮的部位,。然而她卻有一張精力旺盛而多肉的臉,,一雙食肉動物般尖銳的眸子。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她和悶葫蘆好似沒有什么共同點,。
母后也在,每年一度的月妖賞花節(jié),,她是必然不會缺席的,。事實上,月妖賞花節(jié)既是三個玄族共襄盛舉的節(jié)日,,更是一次祈福的盛典,。據(jù)說月妖樹的花瓣可以把人們的心聲記錄下來,承載著心聲的花瓣會隨風飄蕩到一個圣潔的地方,。身負重任的花瓣往往有三個結(jié)局,,其一:花瓣在降落之前,很幸運地遇到暴風雨的洗禮,。這時,,花瓣會降落下來,在濕潤的泥土里生根發(fā)芽,,直到長成一棵月妖樹,。這就意味著,月妖花瓣記錄下的聲音的主人有福了,。
其二:月妖花瓣在托載著自己的風突然停息的時候,仍然沒有遇見暴風雨,,它只好默默無聞地降落,,成為無聊人生中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嘆息。其三:托載著月妖花的風從未停歇,,那么記錄著美好愿望的月妖花會一直尋找下去,。飄飄蕩蕩、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作為月亮族最高統(tǒng)治者月皇的唯一的一個月皇后,我母后的出現(xiàn)會給族人帶來好運,。眼下的她孤單地佇立在人群之中,,沒有看我,也沒有和任何人交談,。她的目光落在一個我不知道的地方,,空洞的表情好似望著一片虛無。
忍皇走到我母后的面前,,和她說了一些話,。母后轉(zhuǎn)過頭去,,恰好和悶葫蘆遠遠看過來的目光相交。她的表情依然淡漠,。
悶葫蘆用遲疑的眼光看著母后,,顯得既憂慮又驚慌。站在悶葫蘆身邊喋喋不休的女人的視線,,從悶葫蘆的臉上轉(zhuǎn)移到我母后的臉上,。她看向我母后的眼神似乎要噴出火來,有著壓抑著的仇恨,。
我母后以無限慈悲的容忍看著悶葫蘆身邊的女人,,光怪陸離的光芒灑在矮小女人的臉上,顯得難看而扭曲,。矮小女人好像在咬牙切齒,,多么滑稽的一幕。
細細算來,,我總共和忍皇見過三次面,。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年的“月妖賞花節(jié)”的前一個月,整個古谷鎮(zhèn),,包括獨孤島和血陵,,迎來了一場為期長達一個月的血腥屠殺。在那場漫長而殘酷的大屠殺中,,月亮族,、忍族和血族的成年男人相繼死亡。
一時之間,,雪海變成了血海,。無數(shù)泛著魚肚白的尸體在泡沫翻騰的雪海里隨波逐流,最后大多數(shù)都擱淺在凄冷的岸邊,。一只只被人稱為“死亡的陰影”的巨型大鳥高高地飛翔在雪海的上空,,不時發(fā)出慘絕人寰地低鳴。
得知噩耗的少婦們腳步蹣跚地來到雪海岸邊,,她們此行的任務是用她們死氣沉沉的眼睛,,來認領(lǐng)曾經(jīng)許諾要和自己相守一生的那個人??v然聲嘶力竭的哭喊足以把高遠遼闊的天空撕裂出一道道口子,,但是依然不能讓死去的人起死回生。曾經(jīng)一片蔚藍的大海,,一時間成了每個人心中揮之不去的夢魘,。
懂得醫(yī)術(shù)的婦人們紛紛把屬于自己的那具尸體放到蝴蝶門的前面,以從未有過的虔誠的心情跪在蝴蝶門前,、尸體的旁邊,,聲音顫抖著乞求月皇后救救他,。
救救他吧。
沒有傷口的尸體密密麻麻地堆積在蝴蝶門前,,從高空的視角看過去像是整個空曠的古谷鎮(zhèn)的一塊丑陋不堪的補丁,。
時間像是擁擠在死海里的泥沙一樣停滯不前,在月妖樹即將開花的前一天,,我母后終于從蝴蝶門里出現(xiàn),。她沒有檢查任何一具尸體,盡管跪在每個尸體旁的少婦都雙手顫抖著請求她“救救他”,。母后愁云慘淡的一張臉,,凝重地幾乎要凍結(jié)起來。
“對不起,,”母后的眼睛直直的平視著正前方,,“明天就是月妖花開的季節(jié)了?!彼穆曇糨p的像是一聲嘆息,,卻比嘆息更加神秘莫測。讓人不知所措的一段難熬的沉默過后,,母后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去,,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里消失不見。蝴蝶門確確實實打開過,,但是它又關(guān)上了,。
在一個個年輕漂亮的婦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jīng)成了一個個名副其實的年輕的寡婦,。
突如其來的死亡像瘟疫一樣,,幾乎無處不在。獨孤島和血陵變得不再安全,,所有忍族和血族的婦人全部都搬到了古谷鎮(zhèn)里來居住。她們年幼的孩子因為不滿年齡,,生命力不夠,,不足以在古谷鎮(zhèn)生存而被留了下來。
那場不明真相的大屠殺徹底結(jié)束之后,,三大玄族幸存下來的成年男子只有血皇,、月皇和悶葫蘆。忍皇的尸體一直沒有找到,。多年來他一直過著單身漢的生活,,在人人自危的情況之下,根本沒有人費心去尋找他的尸體,。
他有可能還活著,,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他的尸體被湍急的河流席卷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無論如何,,他沒有再出現(xiàn)過,。
蝴蝶門前尖銳的哭泣慢慢演變成惡毒的咒罵,此起彼伏的女聲在悄無聲息的空氣里持續(xù)了一天,。次日,,第一朵月妖花從月妖樹的枝干上凌風綻放的那一刻,一個個疲勞過度的少婦安安靜靜地帶著那具屬于自己的尸體,,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洞穴里,。
月妖花綻放的清香無窮無盡地拋撒在污濁的空氣里,脫離月妖樹在清冷的空氣中不斷凋零的細小的白色花朵,,在風的吹送下無憂無慮地飛旋又飛旋,。
白白的花瓣落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把原來的地面一層層的包裹起來,。白茫茫的一片輕盈脆弱的花朵,,我小心翼翼地攀附在月妖樹的枝丫上,不忍心去踩踏,。
這一年月妖樹開花的方式,,比我經(jīng)歷過的前兩年的任何一次都要轟轟烈烈?;ㄩ_滿天,,只可惜無人欣賞。足足七天,,我獨自一人站在月妖樹上,,靜靜地觀看月妖花開的盛況。
不被打擾的時光是幸福的,,也是落寞的,。但是我不愿離開,今年的月妖樹開得最繁盛,,也最冷清,。生平第一次,我連續(xù)失眠了七天,。
在第七天結(jié)束,,第八天開始的時候,天空突然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鵝毛大雪,。那是在我的淺草窟之外下得第一場雪,,也許也是最后一場。因為它下過之后,,就再也沒有停歇,。
花期已過的月妖樹光禿禿的,,掛滿了果實飽滿的古良果。一片輕盈的雪花回旋著掉落在我如霜般的眉毛上,,雪花融化成一滴晶瑩剔透水流淌進我的眼睛里,,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滑膩而涼嗖嗖的感覺。隨之而來的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刺痛感,。
我抬起手去觸碰自己的眼睛,,一滴鮮紅的血水在我如冰般透明的手上留下讓我不安的痕跡。然后,,鋪天蓋地帶血的雪花朝我襲來,,我惶恐萬分的閉上眼睛,拼命思考著如何醫(yī)治純潔雪花的疾病,。那一次,,我直接從月妖樹上回到了我的淺草窟。
在我的記憶中第四個為我而笑的人,,是忍皇的第二個兒子——忍族的小皇子忍阿讓,。他是一個任性而倔強的小孩子,他的笑容甜美而張揚,,給人一種無拘無束的感覺,。他天生羸弱的身體,給了我們長時間相處的契機,。
剛經(jīng)歷過生命力的驟變,,順利通過測試成為小造夢人的他,在不久后的一天里制造了一個夢境,。他把夢境的實體制造成一條魚的形狀,,然后又悄無聲息的把那條魚懸掛在古穴前的月妖樹上。
第二天,,當我像平常一樣坐在月妖樹下制造除雪的夢境剛好制造到一半的時候,,那條陌生的魚突然從月妖樹上掉下來,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面前,。
一夜之后,,白雪皚皚的地面上又新增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奄奄一息的小游魚在松軟的雪地里微弱的游動著,,它薄薄的魚尾已經(jīng)極不自然地缺失了一部分。很顯然,,這條即將消散的小游魚是一個未設(shè)置屏障的夢境,。透過小游魚目光堅定的魚眼睛,我走進了這個夢境里,。
夢境中,,一個自稱是忍族小皇子的小男孩一本正經(jīng)的告訴我,,他的心臟不好,希望能得到我的醫(yī)治,。夢境的內(nèi)容簡單明了,,但是夢境中小男孩臉部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逼真異常。很難相信是一個剛成為造夢人不久,,而且自稱心臟不好的人的杰作,。
我反復地走入那個夢境里,仔細地研究夢中小男孩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希望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可以辨別真?zhèn)蔚闹虢z馬跡,。然而直到軀體殘破的小游魚徹底從我面前的雪地里消失不見的時候,我除了知道他是一個生命力旺盛,,在魚眼睛上花了很多的精力,,很能分得清重點,但是在后面的經(jīng)營方面明顯缺乏耐心之外,,對于更加重要的實質(zhì)性問題,,我仍然一無所獲。
他的心臟真的有問題嗎,,他有一個善良的心嗎,。這是不是又一場如“帶血的雪花”一樣惡劣的玩笑呢……我能醫(yī)治好他嗎?
一連串的問題像一團團冰雪擊中了我,。雖然當下不痛不癢,,但是誰知道以后會遺留下什么樣的問題呢。我的母后總是再三的教導我“習醫(yī)者,,一定要盡心為之,。”
然而,,阿讓會是有一場“帶血的雪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