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的頭一天,,云城便迎來了第一場雪,。雪下得并不算大,,對于常年生活在天山腳下的小狐貍們來說,這是正正合適的天氣,。
云城是個不大的小地方,,遠沒有都俞城那般繁華熱鬧,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小農小戶,,一年也見不到幾次大場面,,日子過得如淡云流水一般。
若說非要讓他們說最近有什么大事兒,,那便是他們的儲君殿下,,回都俞城不過百年,便已將二殿下趕到了西邊白城,。邸報是年前發(fā)的,,還新鮮熱乎著呢。
這種皇族的八卦,,本不會讓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知道,。但不知為何,總有些個風言風語在坊間一傳十,,十傳百,,現(xiàn)下已成了街頭巷尾,茶余飯后的談資,。
“說來好笑的緊,,那位二殿下花邊消息,近幾年也是沒消停過,?!币粋€買蘿卜的老人對隔壁的屠戶笑說道。
“同你又有什么關系,,瞧你一臉興奮勁兒,。”屠戶打趣道,。
“切切切”老人一臉不屑:“你不愛聽,,自有人愛聽的,我還不同你講了呢,?!?p> “老人家,”一個穿著白色大氅的年輕人,,帶著斗笠,,將臉死死遮住,格格不入地出現(xiàn)在街上,,打斷了他們你來我往的談話:“請問,,此地的醫(yī)館怎么走,?”
老人疑神疑鬼地打量著他:“小伙子,我瞧著,,你不像是本地人啊,。”
年輕人將戴在頭上的斗笠壓得更低了些,。
見他不答,,老人撇了撇嘴:“你算是問著了,你別看我們這是個小地方,,近些年還真出了一位神醫(yī),。”
年輕人對他抱了抱拳:“可否請前輩指一條明路,?”
老人本想難為難為他,,但看他態(tài)度誠懇,便道:“罷了罷了,,老爺子我也不耐煩同年輕人計較,?!彪S即伸手一指:“你沿著正街往南走,,看到一家賣果子的鋪子,左拐到巷子里,,走到頭便是了,。”
年輕人微微點了下頭,,到了聲“多謝”,,便匆匆離開了。
“哎”屠戶嘆了口氣:“又是一個來求醫(yī)的,?!?p> “日子不好過儂”老人的臉上也略帶愁容:“這幾年南邊兒不太平,總有些難民往北闖,,甚至有些世家大族舉家逃離,,如今連我們這種小地方也不放過嘍~”
屠戶看著年輕人離開的背影,感嘆了一聲:“那醫(yī)館的小姑娘倒是個熱心腸的,,前幾年鬧瘟疫,,她那醫(yī)館免費收了不少貧苦家的病人?!?p> 老人切了一聲:“熱心腸有什么用,?家里不還是供了位瘋老頭,日子難過著哩~”
屠戶和老人又感嘆了一番世道不公,,便又自顧自地吆喝生意去了,。
且說那年輕人離了正街,,在果子鋪周遭,故意繞了好大的一個圈子,,最終才走到那小醫(yī)館門前,。
屋內正有四個人,一個尾巴還沒收的小狐貍,,協(xié)了個面容蒼白的婦人看病,,一個帶著長幃帽的姑娘坐堂問診,正給婦人把著脈,。一個頭發(fā)亂七八糟的白發(fā)老頭,,手里攥著個饅頭,雙目無神地啃著,。
年輕人進了屋子,,看著屋子里詭異的四個人,皺了皺眉,,一度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這四個人中,沒一個像是自己要找的,。
先開口的,,是那個小姑娘:“先生若要看病,可要稍等片刻了,?!?p> 年輕人聞言,環(huán)顧四周,,隨便撿了個墻角倚著,。
那婦人微咳了兩聲,邊上的小狐貍顫著聲道:“娘親~”
坐診的姑娘收回了診脈的手,,拿起了筆,,邊寫藥房邊道:“這些日子變了天,得咳疾的人愈發(fā)多了,。夫人且先歇息兩天,,別太操勞?!彪S即將剛寫完的方子遞了過去:“這方子您且先試著用五日,,五日之后,您再過來看看,?!?p> 婦人接過方子,面色有些為難。
姑娘又道:“帳您可以先賒著,,什么時候手頭充裕了,,再來付也不遲?!?p> 婦人立即站起了身,,牽著小狐貍的手,便向姑娘鞠躬:“活菩薩??!謝謝活菩薩,謝謝活菩薩……”
這姑娘卻不似尋常大夫,,裝得懸壺濟世的模樣,,她轉身,從最底下的藥柜子里掏出了一只凍住的整雞,,來到了小狐貍身前,,塞到他手里:“好孩子,拿回家給你母親燉了,,姐姐相信你能照顧好母親,。”說罷,,摸了摸他的狐貍頭,。
小狐貍拍了拍胸脯:“我是小小男子漢了,姐姐放心,,我可以的,。”
婦人卻是有些驚慌的表情,,先要去奪小狐貍手中的雞還給她,姑娘卻向她擺了擺手:“夫人不必擔心,,這雞是送您的,,我同爺爺兩人也吃不了多少?!?p> 婦人的眼里已打著淚花,,又連聲道謝后,便攜小狐貍離開了,。
日落西山,,姑娘將打烊的牌子掛了出去,復又關了門,,才轉向那已經在墻邊倚了良久的年輕人道:“先生請隨我入內堂,。”說罷,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屋內,,是一處簡便的居所,書房里陳列的,,幾乎全部都是醫(yī)書,。
姑娘和年輕人對坐在窗邊,坐定后,,姑娘卸下了幃帽,,年輕人也卸下了斗笠。
見到姑娘的第一眼,,年輕人深深地作了一揖:“大人,。”
姑娘眨著一雙極美的藍眼睛,,莞爾一笑:“陸武,,好久不見?!?p> 年輕人陸武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姑娘,,定定地看了許久。
“不要用見了鬼的眼光看著我,,云城入夜早,,看著瘆人?!惫媚锏?。
陸武收了他灼灼的目光:“屬下失禮,只是沒想到,,真的是提督大人,。”聲音里竟還能聽得到一絲喜悅,。
姑娘替他斟了一杯茶:“兩件事,,第一,在此地,,允許你直接喚我的名字,,我在此地,叫沐寧,,,。第二,我在云城的事,,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是任何除你我之外的人。”
陸武愣住了,,這個號稱去凡界歷練,,實則失蹤了百余年的楚望郡主,前幾天突然與狐鳳兩族邊境的監(jiān)察寮聯(lián)系,,此事本透著些詭異,。可是陸武心想,,自己剛剛被發(fā)配到這兒沒兩天,,對方便已掌握了自己的行蹤,怕真的是那位手眼通天的提督大人,,于是便來了,。
不錯,次時正專心做著茶的,,便是楚望,,哦,不,。她給自己取了個新名字,,沐寧。
沐寧見他不說話,,將溫度正好的茶遞了過去,,又問:“能做到嗎?”
陸武回了回神,,有些為難地對她拱了拱手:“屬下有一事不解,。”
沐寧淺笑:“說,?!?p> “旁人也就算了,陛下和王爺那邊,,也要瞞著嗎,?”陸武小心翼翼地問。
沐寧盯著茶杯,,想到幾十年前的一份邸報,師父如此爽快地答應了狐族提出的條件,,又向天下人聲明,,自己已去凡間歷練。無非是因為有人看穿了她的真身,,無論她出現(xiàn)在神族的任何地方,,都顯得有些尷尬。
若是此時透出風聲,叫世人曉得她在此地,,怕是有些不妙,。
她同明哲做了筆交易,她助他順利登上帝位,,而他承諾將鳳族那位不留情面地拉下馬,。這似乎與師父做的局不謀而合,據她所知,,百年間龍族可沒少給南邊使絆子,。
沐寧抬頭看著一臉不知所措的陸武,輕笑一聲:“你且放心,,我要你做的,,絕非背主忘義的混賬事?!?p> 陸武復又行了一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禮:“屬下萬不敢如此揣測上意,。”
沐寧嘆了口氣,,心想過了這么久,,這家伙還是這副樣子。抬手在他身上施了個結界:“從今天起,,便將調到來狐族,,你是那老人家的侄子?!便鍖帉⒁暰€挪向在窗外轉圈的老頭,,陸武隨她的目光望去,仔細打量著,,這個跟在大人身邊的老爺子,。
“在此地,你便叫沈武,,你的身份是雪鵠族遺孤,,你的任務,是揪出潛藏在狐族高層的鳳族奸細,?!便鍖幉唤o他溜號的機會,一股腦將一大串的信息灌輸給他,。
陸武被這聽上去離譜的吩咐驚住了:“可是,,屬下如何能接觸到狐族高層?”
沐寧道:“明晚狐族儲君明哲便會回來,,今日只是為了見你,,才想了個法子將他支走,。”
“什么,?”陸武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回來,?大人您跟那狐貍在一處?”
沐寧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搶了口水,,拋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想什么呢?只是單純的合作關系,。明日你同他一道去都俞城,,到了之后,也不必掩蓋自己的追蹤術,,雪鵠族人本就擅此術,。”
陸武木納地點了點頭,,似是還沒從這驚天的八卦中醒過神來,。
陛下定下這婚約時,他家大人并不在玄珙,,那這兩個人是如何認識的,。
還有,雖然大人說不能將她的行蹤告知外人,,可陸武敢肯定,,中令院內部一定有人同她聯(lián)系過,否則,,她的身份不能擺在明面上,,又有什么法子將他調來狐族?
“還有”沐寧臉上一絲壞笑:“駐扎狐族的諜網中,,出了一個叛徒,,你負責將他揪出來?!?p> 陸武一口茶噴了出來,,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這……”
沐寧不給他反對的機會:“此事事關重大,否則我也不會冒險將你調來,,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吧?!?p> 陸武望著一肚子壞水的提督大人,,心中竟然莫名有些安定。他就知道,,他家大人是個懶人,,絕不會單純因為幫狐族人而費心籌謀。仔細算算她先前在龍族干的那些事兒,,沒個一箭雙雕的亂局,,根本懶得親自出手。
隨即,,沐寧又向他詳細地介紹了一番都俞的局面,,隧才安心下來。她望了望天,,月朗星疏,,竟是一朵烏云也沒有。
“明日,,應是個好天,。”
次日,,沐寧起了個大早,,天剛蒙蒙亮,便背上了竹筐,,要往天山的方向行去,。
“大人要去哪兒啊,?”陸武揉了揉眼,,從客房中走了出來,便看見沐寧已精神抖擻地要出門,。
“昨日初雪,,去天山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采點兒雪蓮回來,?!便鍖幵陉P節(jié)處綁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哦……???”陸武大驚,瞌睡已醒了大半,,死死地攔在沐寧面前:“那可不行,,天山那么險,屬下同您一起去,?!?p> 沐寧長長嘆了口氣,沒好氣兒地說:“就您陸大公子那嬌生慣養(yǎng)的,,就別去給我添麻煩了,?!?p> 陸武刷地紅了臉:“那也不妥啊,您若出了事兒,,我跟玄珙城的那幾位可怎么交代?。 ?p> 沐寧聞言,,挖了他一眼,,拾起地上的工具:“我還沒出門,你便咒我,,安的什么心,。”
陸武撓了撓頭,,不知該如何答她,。
沐寧將語氣放柔和了些:“且放心吧,那條路我好歹走了百來年了,?!?p> 陸武慢慢放下了攔在她身前,如大鵬展翅的雙臂,。心想,,也是,若他家大人一直在此地行醫(yī),,干這些活兒,,本就是家常便飯。隨即收了心,,目送她離開后,,便回了房間。
云城在天山腳下,,沐寧要去的地方離醫(yī)館不遠,,她腳程又快,太陽還沒爬上桿頭,,天山便已被她征服了一半,。
她此行本是來尋雪蓮的,卻發(fā)現(xiàn)一夜微雪后,,旁的珍貴藥材也長出了好多,。掉在懸崖上,如飛檐走壁的她,,頓覺不虛此行,。
若是換做百余年前,她或者只是每天重復著處理不盡相同的院務,,時不時地同楚非那廝斗兩句嘴?,F(xiàn)在的生活,,沒了師父和父王的庇護,什么事情都要她親力親為,,雖然辛苦,,她卻活得精彩。
快到山頂時,,沐寧的背簍里,已裝滿了各種各樣的藥材,,是以動作遠沒之前迅速,,爬得有些吃力。
突然,,不知哪里刮來了一陣邪風,,將骨骼本就輕飄的她,吹得有些重心不穩(wěn),。她掉下去了還好,,還能憑著一對翅膀飛起來,那些藥材若是掉下去了,,那她這一早上的心血可就白費了,。正這樣想著,便撒開了扶繩子的那只手,,去抓背上的背簍,。
正欲展開她那雙雪白的翅膀自救時,腰上突然受了份力,。就在她忙著搶救那堆藥材時,,身旁一根繩子掉了下來,一團白色的身影從山頂飄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
那人單腿一蹬,二人雙雙借力躍到了山頂,。,。
“孟言,好早,?!便鍖帿I上一個極為真誠的笑容。
來人是明哲,,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像是連夜趕到此處的。
他沒好氣兒地用方才替她撈住的鐮刀柄,,敲了一下她的頭:“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以后爬天山記得帶鎬子,,你全當耳旁風是不是?”
“那東西也太笨重了,,帶上它,,我還怎么摘崖上的東西啊?!便鍖庎洁熘?,隨即又放大了聲音,對他說:“況且我有翅膀,,又摔不死,。”
明哲哼了一聲:“這兒是天山,!山中全是精怪,,你又不肯輕易用靈,這兒連老鷹都飛不了幾里,,你一小雪鵠,,瞎逞什么能!”
沐寧汗顏,,誠然,,她是只如假包換的鳳凰,自是比那老鷹的能耐要大,,只是這層身份斷不能向他言明,。
明哲見她不說話,伸手卸下了她背上沉重的背簍,,引她去背風的一處尋個位置坐,。
沐寧邊走邊調侃著:“孟言近來愈發(fā)像一個愛操心的老父親了?!?p> 明哲嘆了口氣:“那還不是某些人,,總是做一些事兒,活脫脫像一個叛逆少女,?!?p> 沐寧笑著,收了腰上的繩子,,隨他坐下:“你這么早趕過來干嘛,,都俞的事兒再急也不消急成這般吧?!?p> 明哲將別在腰間的水壺遞了過去,,并未回她的話。
“順便提一嘴啊,”沐寧道:“老爺子的侄子到了,,你也無需日夜憂心了,。”
“什么時候,?”明哲被這句話吸引了去,。
“昨日下午?!便鍖幋鸬?。
“人呢?”明哲皺了皺眉,。
沐寧就著他遞來的水壺,,飲了口水:“當然在我家啊?!?p> 明哲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沐寧啊沐寧,你心可真大,?!?p> 沐寧有些不耐煩他的嘮叨:“干嘛?!?p> “你就讓一個陌生男子在你家過夜???”明哲轉頭對著她,,一臉嚴肅,。
沐寧用一雙無辜的眼神看著他,,嗯了一聲,,以做肯定,。
明哲氣兒不打一處來,,有些生氣地道:“罷了罷了,,把你的書房辟出來給我當寢閣,,我保證再也不嘮叨你,。”
“哎呦喂~”沐寧感嘆道:“十幾年前的事兒只是個意外,,況且你也看到了,,那幾個小流氓不是被我打得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你用得著記這么久嗎,?還在特地在云城買了套宅子?!?p> 說是買了套宅子,,其實沐寧知道,那宅子就是個噱頭,這家伙每天晚上都去爬他家的屋頂,,讓她一度感嘆,,他這是抽的什么風。
“那好”明哲義正嚴辭道:“那你同我回都俞,,我便無需日日施瞬行之術,,往云城跑了?!?p> “我不,。”沐寧在玄珙城呆了幾萬年,,深知皇城雖繁華,,卻處處拘謹?shù)牡览恚谠瞥沁@些年野慣了,,才不想又把自己關到金籠子里去,。
“那你的書房歸我了?!?p> “憑什么,?”
“那我們明天上路……”
“明大公子,講些道理成嗎,?”
“……”
太陽在兩人毫無營養(yǎng)的爭論中爬上了梢頭,,朗日配初雪,本是令人神清氣爽的景物,。卻被他們你來我往的爭吵聲,,嚷得毫無詩情畫意。云城的白日,,便如此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