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逼仄的牢房甬道里,掛著血的老鼠悠閑的逛到了盡頭,。自從進了這間地牢,,它已經(jīng)悠哉了很久了。
忽的,,它停下了腳步,,回頭“吱吱”的叫了兩聲。幽靜的甬道里毫無聲響,,似乎這里是被人遺忘的角落一般,。
它抖了抖腦袋,大概也被自己忽然的舉動逗笑了,,胡須抖了抖,,它便想轉(zhuǎn)頭繼續(xù)回去它的地洞里睡大覺。
只是今天注定是個流血的日子,。
只聽“噗”的一聲,,暗紅的墻上忽的染上了一抹鮮艷,。
昏黃照亮了甬道一頭,走在前頭的人嫌棄的抖了抖腳,,啐了一聲道:“大哥,,你說這事怎么就輪到我們身上了,錦衣衛(wèi)什么時候掉分成了監(jiān)斬司了,?!?p> 后頭那人慢慢的跟在他身后,腰間的牙牌撞在繡春刀上,,泛出的智字麒麟牌金光閃閃,。
那人肅容依舊,道:“錦衣衛(wèi),?不過是皇上的一條狗罷了,。”
前頭那人訕訕,,尷尬的提了提燈籠,嘟囔道:“可也是條高貴的狗,?!?p> “高貴?高貴個屁,?!蹦茏龅藉\衣衛(wèi)的百戶,已是百里挑一的人了,,可那人卻全然不屑的撇了撇嘴,,“一條賤命,還不夠給他擋槍的,?!?p> 背后隨意議論皇帝,這是哪朝哪代都要殺頭的死罪,。
前頭那人心里哼哧了聲,,“瞧您這話說的。都說紀大哥你膽大,,怎的已經(jīng)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了,。”
“真正不要命的,,在那兒,。”紀百戶抬手指了指甬道的盡頭,,不以為意,。
前頭那人收回了目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道:“聽說那是梁氏的后人,?!?p> 紀百戶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算作回答,,“所以這事交給錦衣衛(wèi),,不虧?!?p> 兩人不再說話,,氣氛有些凝重。前頭的人邁開了步子快走了幾步,,來到重重沉鎖關(guān)押的牢室前張望了一巡,。
這間牢室不同于其他的,因為它里頭懸掛了一盞燈籠,。
原來那個忽明忽暗的燈光是它發(fā)出的,。
紀百戶拍了拍他,努努嘴催促著趕緊開了鎖,。
鐵鏈叮當作響,,吱呀一聲打開了塵封三年的牢室。
那人皺了皺眉,,目光定格在角落里一個骨瘦嶙峋的身影上,。
他襲成錦衣衛(wèi)也有幾年了,拷問過的犯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可看到眼前這人時,,還是不由的有些不舒服。
不是厭惡,,也不是驚異,,而是身體自然而然的有些不舒服。
紀百戶也看清了,,卻是面色依舊如初,,道:“梁氏,我們得了令,,要來生取了你的心去祭天,。”
“哦,?”那人動了動身子,,牽出一陣鐵鏈的叮當聲,隱隱的,,那聲音聽著竟有些嬌柔,,是個女人,,“這么說朱軼還真做了皇帝了?!?p> 朱軼便是當今的圣上,,幾個月前才繼承了大統(tǒng),再過幾日就要舉行登基后的祭天大典,。
這個女人,,竟敢直呼皇帝的名諱,簡直膽大包天,!
紀百戶瞥了一眼身邊那人,,解釋道:“天佑年間,乾貞帝還不過是個王爺,,聽聞當時請了早已歸隱的梁柏山出山輔佐,,終成大業(yè),梁柏山卻激流勇退,,解官歸養(yǎng),。不過寥寥數(shù)年,梁柏山卻被下旨判其通敵謀逆,,梁氏一族被牽連誅殺者達三百余人,。此事之后,朝中聞梁色變,,只是之后乾貞帝內(nèi)禪,唯一的兒子繼位,,既是現(xiàn)在的皇上,。”
他的視線慢慢的轉(zhuǎn)向那個形容可怖的女子,,淡淡道:“梁氏一族伏誅之后,,坊間卻有一則流言,稱當時的太子不忍,,命人秘密藏下梁氏后人中一名女子,,后被皇帝發(fā)覺,被錦衣衛(wèi)抓回,,那人想必就是姑娘你吧,。”
“紀大人猜的不錯,?!迸虞p聲笑過,慢慢的回過頭來看向二人,。
昏黃的燈光照映在女子的殘軀上,,甚是詭異,。
她的一只眼被生生挖去,剩下的眼中毫無神采,,明明是細弱的手臂,,卻被釘進了碗口粗的鐵鏈,手臂的盡頭,,是被硬生生斬斷手掌的枯手,。
紀百戶心中陡然一驚,想起曾經(jīng)聽過民間對這女子的評價:梁氏有女,,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以柳為態(tài)[注1],,通曉古今,能辨天道,,善活死人,,工于心計。
她叫自己是紀大人,,她怎么知道自己姓紀,?憑那只快瞎了的眼嗎?
“姑娘真是好眼力,,都說姑娘精通巫蠱之術(shù),,看來這則流言也是正確的了?”
女子含笑搖了搖頭,,道:“是二位大人來的時候,,那位大人這么說了一句,恰巧就被我聽了一句,?!?p> 紀百戶有些惱怒,要不是被這環(huán)境所擾,,他怎會被這將死之人戲弄,。
那女子卻繼續(xù)道:“紀大人的官位是……試百戶?”
這金燦燦的牙牌她竟看不見,?
身邊那人粗著嗓子道:“紀大哥是百戶,。”
“哦,?竟派了百戶來,。”女子歪頭想了想,,笑意更深了些,,“聽聞錦衣衛(wèi)中有位紀姓的校尉,,屢立奇功,年紀輕輕就被提拔到了總旗,,想不到才幾年的功夫,,已經(jīng)升任了百戶了?!?p> 錦衣衛(wèi)豈是尋常人家想知道就能知道的,,不,尋常人家是聽都不敢聽,,更別提去打探了,。
這個女子竟連錦衣衛(wèi)中小小的校尉都如此清楚,看來當年梁柏山輔佐豫王時,,她真是沒少出力,。
紀百戶眼中有些復(fù)雜,按理梁氏應(yīng)當是股肱之臣,,也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怎么最后還是惹禍上身呢?
“梁姑娘好記性,?!奔o百戶柔下臉來走進了幾步,“只可惜卻讓人不喜,?!?p> 沒錯,就是不喜,。
身后那人暗暗點了點頭,,從進了這間牢室起,他就覺得非常的不喜,。
女子搖了搖頭,她已經(jīng)站不起來了,,只能伸出沒有手掌的手輕輕點了點那個燈籠,,道:“世上沒有什么是不喜的,只有不稱心的事罷了,。就像是倩縈,,明明沒有錯,卻因為我惹了朱軼不稱心了,,便被剝了皮制成了這盞人皮孤燈,,亮了多年?!?p> 二人的視線僵僵的定格在這盞燈籠上,,不由的升起一股寒意來,。
人皮孤燈,原沒在意為何這燈籠會更大些,,細篾上覆著的燈籠紙更厚實些,,竟是人皮做的!
“所以,,不過是不稱心了罷了,。”女子低低笑著,,“所以他才會要活生生挖了我的心去祭天,,不過是不想我轉(zhuǎn)世為人,去攪了他的皇帝夢,。真是愚蠢,,不過是個養(yǎng)子,怎么可能坐穩(wěn)了這個位子,,早晚會被推下來,。”
養(yǎng)子,?皇帝是乾貞帝唯一的嫡長子,,這個女人是瘋了吧!
后頭那人再也受不了這陰森森的女子,,抬腳一步跨前,,就要舉刀對著她的心刺去。
紀百戶卻更快一步攔下了他,,眸中陰鷙,,對著女子道:“梁氏妖女,你這顆心不配祭天,!”
說著,,腰間忽的閃過一道銀光,女子的脖頸上即刻多了一道血痕,,鮮紅的血液濺射在那盞昏黃的人皮孤燈上,,在搖曳的燭火中妖魅非常。
女子的眼慢慢的清明起來,,昨日恍如走馬燈一般,,一幕幕,一格格,,只化作滿腔的憤恨和仇怨,。
朱軼!你竟想用我教你的法子對付我!我便是化作孤魂野鬼也要攪得你生生世世都不得安寧,!
牢室中,,似乎一切都歸于平靜,紀百戶的繡春刀已經(jīng)收進了刀鞘,,他平聲道:“去挖了死囚的心呈上去,,讓獄卒把這尸體扔去亂葬崗吧?!?p> 一陣鐵鏈叮當,,隔壁的牢室里彌漫開一股血腥味,另一人毫不猶豫的在動手,,似乎面對的不過是一只死貓死狗,。
靠在門外的紀百戶緊緊的握了握微微發(fā)抖的手,強壓下心底的一絲恐懼,,只有他知道,,方才那女子的眼眸中生出的是多烈的一股寒氣,也只有他知道,,女子在死前,,竟輕輕的對他說了句,謝謝,。
注1:取自清初詞人張潮的《幽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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