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好上之后,脫脫漁記得,流風(fēng)哥哥后來很長一段日子里,都沒時間回府了。
他實在太忙了,,又兼上了軍器監(jiān)督造一職,而且父親打算在內(nèi)湖邊建一座占地百畝的茶花園,,監(jiān)工也是他,。
大興府最美的地方當(dāng)然是葦原宮,那是皇帝住的地方,,可是都城里的達官貴人平時不論春夏秋冬,,都少不了風(fēng)花雪月,游興宴飲,,所以諾大的都城里,,他們在東南西北各個方位都熱衷于照著皇宮里的樣子建消閑的行園,園子的主題每個都不一樣,,各具特色,,比如說,牡丹苑,,菊意軒,,倚梅園,桃花塢……等等,主人做東道主請同僚親朋好友有很多名目,,春賞花,,秋望月,夏避暑,,冬尋梅,。
至于魏王府這樣的園子也很有幾個。
有一次,,父親跟她說起,,原來建這園子的初衷是打算滿園種植名貴茶花,因為皇帝喜歡茶花,,可流風(fēng)哥哥卻生平第一次違逆他的意思,,自作主張開挖池子種芙蕖,池子里面打算放滿金鱒和虹鱒魚,,園子的名字最終敲定暢園,,還為此譜曲名曰:風(fēng)動蓮漁……
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瞧著她似笑非笑,,嘲諷之意躍然臉上,,她的厚臉皮第一次為了這種事紅了,即使不學(xué)無術(shù),,她也聽的出那首曲名飽含怎樣的意思,。
父親走了,她全身輕飄飄地就像做夢,,流風(fēng)哥哥自然是風(fēng),,自己的閨名為漁,風(fēng)為蓮下之魚心動……
可是流風(fēng)哥哥你要是把曲子的名字改成《風(fēng)動朔華》,,那樣子暗示父親也許你的感情才會塵埃落定不是嗎,?
還是你要繼續(xù)拿我來當(dāng)擋箭牌?真是那樣,,那滿暢園的鱒魚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了,,你又何必畫蛇添足,再作一曲風(fēng)動蓮漁,?
還是因為我一開始就放棄了,,你便也把一份情深埋在心底。
教她詩詞歌賦的江華師傅說愛情就像咳嗽一樣難以掩飾,。
一旦這話印證流風(fēng)哥哥的行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對方也許不經(jīng)意中暴露了他自己都尚未覺察到的真心?
脫脫漁想到這一層,,小腦袋瓜里像剛燒開的水,,咕嘟咕嘟的開始冒出彩虹色的泡泡,,老天!真的不知道怎么樣去搶,,她只知道從小到大,,姐姐什么都要,她什么都給,。
淘氣鬼蹲在府里的后花園,,找到一大窩螞蟻,拿一根樹枝,,抹上蜂蜜,,任由它們爬上來,麻麻蠅蠅一片,,她的心也和那一樣亂,,自己的人生里除了一文不值的自尊什么也沒有,難道連這個也要舍棄,?
可是,,可是,如果不告訴流風(fēng)哥哥自己的心意,,他又怎么會知道她的小心思,?他又不是神仙,。
到底去還是不去,?
她糾結(jié)著扯自己頭發(fā)。
好吧,,讓老天來決定好了,,摘下一朵鮮花,閉著眼睛,,許下最卑微的愿望,,然后睜開眼睛,嘴里念念有詞:他喜歡……他不喜歡……他喜歡……他不喜歡……念一句,,扯下一瓣花瓣,,念一句,扯一瓣……
最后一瓣,,對應(yīng)她念的一句:他喜歡……
對著一地被摧殘的花瓣,,她慌了,抓狂般團團亂轉(zhuǎn):騙人的吧,?我可沒像打馬吊牌那樣出老千,,打死也不相信流風(fēng)哥哥真正喜歡的是我不是姐姐。
可既然老天給了啟示,,又有那心心念念的《風(fēng)動蓮漁》做底氣,,脫脫漁還是鼓起勇氣過去找他,,就算這樣也要等晚上,最好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互相瞧不見對方的臉……說也奇怪,,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惹禍精,對這種事卻膽小如鼠,,臉皮比紗還薄,,幾次要打退堂鼓。
度日如年,,挨到晚上,,她換了一套府里侍衛(wèi)的衣服,騎著一匹馬,,悄悄來到內(nèi)湖邊,,建了一半的暢園,一群工匠剛散,,迎上去問流風(fēng)大人在哪里,?照著他們的指引,把馬栓在樹上,,穿過那些蓋了一半的樓宇,,沿著沒有頂?shù)挠卫纫恢蓖镒摺?p> 后面的魚池好大,滿池怒放的粉紅睡蓮,,接天蓮葉,,無窮碧色,美的如夢如幻,,魚苗還沒有買來放進去,。
四面蟲聲呢喃,月上柳梢頭,,人約……哦……約是約了,,只是不是她而已。
風(fēng)吹花成雨,,影動鳥驚飛,,在一棵樹下,遠遠瞧見池邊一個人影臃腫,,細看那其實是兩個人,,流風(fēng)哥哥抱著姐姐……
她一瞬間閉住氣息,賊一樣一棵樹一棵樹地靠近他們,,離的最近的一棵樹后,,她清清楚楚窺視到他們的一舉一動。
流風(fēng)哥哥的胳膊包圍著姐姐,,手托著她的頭,,他自己頭低著,,側(cè)過去就著姐姐,一開始他輕柔就像捧一個珍貴易碎的玉器,,嘴對嘴之后,,兩個人慢慢試探著由深情款款轉(zhuǎn)到熱烈奔放……
雖然知道他們是情侶,可是還沒親眼目睹那種親熱的場景,,她轉(zhuǎn)到樹后,,無力地靠著那棵樹,慢慢順粗糙的樹皮滑下去,,后背一陣刮痛,,最后一屁股坐在草窠里,也許有幾只小蟲沒來得急跑掉,,就那么驟然遭了滅頂之災(zāi),。
即使她對流風(fēng)有著那樣一份感情,她也不曾幻想過他親自己的場景,。
由于她是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女孩兒,,又是個常常離家出走的混蛋,隱瞞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女扮男裝跑出去和市井街衢的男人鬼混,,稱兄道弟,流風(fēng)嚇得頭發(fā)根豎起來,,拿著刀生怕她被占了便宜,,吃了豆腐,每天在她耳邊碎碎念:男人都是禽獸,!
是吧,,都是禽獸,,可流風(fēng)哥哥卻做了姐姐的禽獸,?
她又一次被老天愚弄,這是報應(yīng)嗎,?為了這事,,她蹂躪了一朵開得正好的鮮花,而此刻她的心,,就像那朵被用來許愿的花一樣,,一瓣一瓣被生生揪下來,碎了一地,。
幾只草里鉆出的大黑蚊子的襲擊讓她回過神來,,揮袖狂扇,回頭,,那池邊已經(jīng)沒有人了,,想來母親把姐姐看得實在太緊,,他們這樣子幽會,絕對不會太久,,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土。
徘徊在如夢如幻的美麗芙蕖池旁邊,,孑然獨立在一對情侶擁抱接吻的地方,,清涼的夜風(fēng)吹來,鼻端是帶著苦澀的清香,,池水在月光下蕩漾出漣漪,,滿池的蓮花都在嘆息,她終于懂了,,流風(fēng)哥哥對自己只是有一份歉疚罷了,,因為她在七歲的時候宣布她要嫁給他,他當(dāng)時笑的肚子疼,,卻鄭重和她拉勾蓋章,。
但他后來沒有等她,所以他才建了這個暢園,,所以他才要養(yǎng)滿池金鱒魚,,所以他才譜風(fēng)動蓮漁,那是在贖罪,?也許這滿池的睡蓮,,就昭示著他對自己只有憐憫之心,就像可憐一只貓,,一只老鼠,?姐姐是多么聰明絕頂,一早看出來啦,。
她在池子里瞧見了月亮,,一波波水紋漾過來,就支離破碎的,,即使不是水中月,,天上的那份圓滿也遙不可及。
之后脫脫漁回到了流風(fēng)不要的世界里,,夜里再沒他的琴聲相陪,,敞開的一扇扇窗子,夜風(fēng)把外面七里香的濃郁招惹進來,,把千年古老的月光招惹進來,,閨房中鳥籠子里的鸚鵡們都解放了,嘴套被拔下來,,又可以亂罵人了,,珠簾外,,馴養(yǎng)的幾只猴子膽大包天地進來,坐在琴凳上,,丑陋尖利的爪子扒拉著古琴,,齜牙咧嘴地笑的瘆人。
除了姐姐時常炫耀地提起他,,她幾乎沒機會聽見流風(fēng)的名字,,其他的混蛋師傅們根本沒有覺察自己的徒弟有什么不同,照例捉弄她又被她捉弄,,她常常自己發(fā)呆,,瞧著一樣?xùn)|西一坐就是半天,府里的下人都說小郡主從前瘋現(xiàn)在傻,,沒救了,!
她開始很少闖禍,她怕被罰跪的時候,,流風(fēng)哥哥知道了,,會因為同情而來陪她,給她偷肉包吃,,等她跪完了,,像扛麻袋一樣,將她扛回閨房,,要她去洗澡,,然后在外面給她準備寢衣,喝的東西,,偶爾過來敲門問:魚兒,,水冷么?
他知道她的口味,,他替她挑衣服的顏色,,他永遠親手試她的洗澡水。她哭泣他皺眉,,她微笑他狂喜,,他總是在傷感的雨夜,,把肩膀給她當(dāng)作枕頭,。
每次被母親和姐姐欺負后,躲在角落哭泣的時候,,他把她的頭按在桌子上,,即使她是個小不點兒,也知道,,他的手按住的是他的心疼……
她又一次失去了所有,,童年的時候她被搶走母親,,可后來想想母親實在和書上寫的不一樣,她搖搖頭,,一笑了之,。
少年的時候她被搶走初戀,她無法再灑脫,,他是那樣的叫人難以忘記,,一舉一動,被刻在心里……不知道要用多少堅強,,才能偽裝出外表的若無其事,,她再也不敢碰那本詩經(jīng),因為里面有她的誓言: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把我的愛輸給了更好的人了嗎,?她會像我那樣愛你么,?
不羈的少女,那些說不出口的思念,,都化作了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