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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吟溪醒來的時候,,是躺在怡春園自己的帳子里,。
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里晃過殷如花笑意盈盈的圓臉兒。
“吟溪,,你可是醒了,?!?p> 柳吟溪皺著眉,,掙扎著坐起來,依然頭暈目眩,,額頭上還敷著一塊冰涼的帕子,。伸手想要拂去,殷如花慌忙替她罩上,,喊道:“別別——你看你這眼睛,,腫得不能見人了。吟溪,,你怎的哭成這樣,,莫不是有心事?”
“哪有?!绷飨懔σ恍?,強自淡淡道,“我醉得難受,,又嘔不出來,,就哭了?!?p> 殷如花似信非信的看著她,,半響后,,怔怔地沉下聲:“你在外頭醉了不要緊,,你不知道,你這一天不回來,,可把我們給嚇死了,。今兒一大早,魏府里的總管就來了,,交待我們明兒進府里去,,給魏公公做壽。他老人家還特意單點了你的曲子,。我還擔心,,若是你從此不回這怡春園……”
柳吟溪不說話,攬過鏡子照了照,,果然兩只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忙撲了撲粉,兀自忖度:“掩飾一下,。但愿明兒不要叫魏公公看出來,。”
殷如花聽見這話,,知道她已是應允,,滿意的笑笑。背過身去,,變戲法似的托出一套新衣,。
“吟溪,你看這一身如何,?你到千歲府里面去獻藝,,可不能再穿你那白色褂子,跟喪服似的,?!?p> 柳吟溪面色沉靜如水,依言穿戴,,件件合體,,霎時變了一個人兒,。如原來冷冷的清水里,忽然開出一朵粉色的睡蓮,,說不出的千嬌百媚,。
殷如花忽然沉默了,她背過身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灌下去。又一杯,。柳吟溪此時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面,,沒有注意到殷如花的臉。那張臉已然顯出老態(tài),,每日的精雕細做蓋不去眼角的細紋,,兩個青色的眼袋似是蓄滿了淚水,此時有一滴悄然漫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殷如花轉(zhuǎn)身笑道:“來,跟我喝一杯,?”
柳吟溪嬌嗔著:“別,,吟溪這輩子,可再也不敢碰酒了,?!?p> “真不喝?”殷如花似是調(diào)弄著女琴師,,一邊轉(zhuǎn)著手里一個精巧的銀酒壺,,壺上刻著一串串曼陀羅花,似是藏人的工藝,,“你不知道,,這酒名喚洗塵緣,喝了它,,什么煩惱都忘記了,。這人世間的煩惱,未免也太多了,?!?p> 柳吟溪沒在意,只是搖頭,。
殷如花臉一沉,,不再說什么。一時間兩人又沉默下來,似都有想不完的心事,。柳吟溪望著鏡中的自己出神,。
她就這樣答應了殷如花。
她要自己去刺殺魏忠賢,。而魏忠賢的身邊,,是她惦記了多少年的那個人。即使拔劍四顧時,,周遭所有的支持與慰藉都棄她而去,,即使脈脈深心里,溫暖的記憶和期待都化作飛煙,,即使絕壁深淵,,即使心如枯槁,她也不能放棄,。生命本是一場漫長的跋涉,,其間充滿了孤獨與艱辛,,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柳吟溪已然獨自跋涉多年,,如今她情愿做那曝尸荒野的白骨根根,。只要最后倒下時,依然朝著原先的方向,,她就可以在死亡之中,,放出生命最盛大隆重的光華。而這種光華,,在這漆黑如鐵的漫漫長途,,照亮一個短暫的片刻。她要的,,也就是那樣一個片刻,。
這樣她便無憾。
何況,,到時他必然會出場,。她根本不會武功。他殺死她,,應該只是一霎那的事情,。不過,她總可以再次看見,,那輝煌的劍光如流星一般從天而降,。那時她的靈魂會掙出這傷痕累累的軀殼,騰空而起??墒?,如果他不再留意她一眼,她還有沒有機會,,問他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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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這一天,魏府的大門外被往來的車馬擠得水泄不通,,八方賓客紛至沓來,。
府內(nèi)紅綢高挽,鼓樂喧天,,一片喜氣洋洋,。府外,沒有一個侍衛(wèi),,只有一對石獅面色森獰,,威然而立。
魏府的花園里搭起了戲臺子,,熱熱鬧鬧的從早一直唱到晚,。戲臺前,一桌又一桌的酒席依次排開,,香味正濃,,鼓掌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魏忠賢一個白天都沒有露面,,客人們倒也落得清閑自在,只有魏忠賢的幾個干兒子在大廳里招呼客人,,指揮小太監(jiān)們把一擔一擔的禮物挑到里面去,。
穿過一間幽暗的回廊。
繞過一個小型的花園,。
來到后院,。
有一間隱蔽的屋子在斑駁的日光中漸漸清晰起來。
屋子里熏著伽南香,,一片荼蘼,。
一襲紅衣似血,長發(fā)披散的美麗男子側臥在書房一角的藤躺椅上,,他單臂撐著腦袋,,微微閉著眼,重重簾幕遮住了他的半邊身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睡著了,。
屋子里異常安靜,,一尊白玉如來在淡紫色的煙霧中若隱若現(xiàn)。忽然,,窗外閃過一道金光,,卻是女人頭上爍爍的鳳釵。
藤椅上側臥的男子一動也不動,,身姿妖嬈,,如邪似鬼魅。
那女人看著他,,微微嘆了一聲,,忽然脖子上一冰,卻是一個冷面的錦衣衛(wèi),,不聲不響的用一只小匕首扣住了她,。
“是我,怎么,?”殷如花轉(zhuǎn)過臉,,鼻中噴出一道冷氣,輕蔑無比,。
那侍衛(wèi)定了定神,,一溜煙的消失了,快的像掠過水面的一道陽光,。
柳吟溪是在傍晚時分來到千歲府的,。轎子落在花園中,,一個披著紅緞斗篷的絕世美人挑簾出來,,一時間喧鬧的花園漸漸安靜下來??此牡巧蠎蚺_子,,微微一屈身,算是跟觀眾行了個禮,,然后便坐到幕布一旁的圓凳兒上,,一雙清泉似的眼睛飄忽著,再不肯往下看人,。旁邊立刻有人奔上來,,捧上古琴一把。底下有人猜出了端底,,這便是怡春院那個從不露面的女琴師,,竟然在千歲府的堂會上亮相,一時間議論紛紛,。
一忽兒關公出場了,,唱的是《單刀會》,。
“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shù)十人家這小舟一葉,。不比九重龍鳳闕,,這里是千丈狼虎穴。大丈夫心別,,來,,來,來,。我覷的這單刀會似村會社,。……”
扮關公的是一個剛出師的老生,,一身半舊的銀甲綠袍,,聲氣如虹。
可是滿園子的眼睛耳朵,,全都著落在臺邊那一抹與眾不同的身影上,。那暗黑色的古琴在她蔥白的玉指下,拖,,隨,,領,帶,,清音朗朗,,壯懷激烈。真真的讓下頭的觀眾如癡如醉,。
片刻過后,,殷如花也出現(xiàn)在戲臺前,盛裝打扮,,珠環(huán)翠繞,,她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來,自斟了一盞杏仁茶,,一邊抿著,,一邊把眼珠子往臺上瞟。
“水涌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灰飛煙滅??蓱z黃蓋轉(zhuǎn)傷嗟,。破曹的檣櫓當時絕,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叫我心慘切,。這也不是江水,。二十年流不盡英雄血?!?p> 柳吟溪看見了殷如花,,神色依然是冷冷的。
“二十年流不盡英雄血——”
柳吟溪手指一抖,,袖中有一物貼在了小臂上,,冰涼生硬。
“則為你三寸不爛舌,,惱犯這三尺無情劍,。這劍,饑餐上將頭,,渴飲仇人血,。”
曲罷掌聲雷動,,青衣草草謝了臺下去,,柳吟溪也站起身來謝了臺,卻似不經(jīng)意的往回廊上瞧了瞧,,無限婉轉(zhuǎn)似的,。而回廊上那個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妖媚男子也似微微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