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樓上。
明黃色的綾羅纏繞在枋木露臺上,,高高垂下,,設(shè)起了一個大型的彩棚。簾外彩結(jié)欄檻,兩邊各立著三十名身著錦袍,,手執(zhí)骨朵,,腰攜寶劍的禁衛(wèi),。
看臺中后方垂著高高的黃緣,,簾中擺著御座。
趙顯有些不耐煩地坐在御座上,。他左前方坐著的田太后,,正饒有興味地看著樓下十多丈遠的地方,玉春堂的臺柱子咿咿呀呀地唱著《孟子書》,。
趙顯中等身材,,略有些瘦弱,方臉,,面白而無須,,看起來是個有些陰沉的青年。他的臉型長得像先皇,,其他地方則像他做被封為美人的生母,,于是平添了四五分的秀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夠健壯的原因,,他素日喜歡看相撲,、摔跤、馬球等,,對田太后著迷的大戲則不太感興趣,。
臺下打了一下響鼓,大戲唱完一段,,戲子們各自歇息半盞茶功夫,,遠遠的御街上京都城的百姓轟然鼓掌歡呼,轉(zhuǎn)去看其他雜耍節(jié)目了,。
趙顯在如雷鳴般的歡呼聲中重重舒了一口氣,,他有些厭煩地等著這場盛會快點結(jié)束。
元宵觀燈一年一次,,每次從御街以及宣德樓從場地布置,,到節(jié)目安排,都是按照田太后的喜好來的,。宣德樓觀燈的主角是皇帝,,但是從來沒有人來問過他的想法。
趙顯已經(jīng)厭倦了這樣的日子,。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得不繼續(xù)忍耐下去,。
他登基時八歲,,之前的記憶已經(jīng)漸漸模糊。自古皇宮多藏污納垢,大魏朝也不遑多讓,。他能順利地出生,,平安活到登基,不得不說,,無師自通的隱忍與難得的運氣是最大的依仗,。
被簇擁登基時,他先是呆滯,,繼而狂喜,。在他最美好的睡夢里,他也沒有妄想過可以登上皇位,,只是曾經(jīng)小小地奢望過等皇兄繼位,,將他打發(fā)出去的時候,能給他一個稍微富庶些的封地,,讓他帶著母親好好過日子,。
直到肅王謀反次日。
哈,,百官稱頌有什么用,!父皇器重有什么用!生母是皇后是背景雄厚的寵妃又有什么用,!
到頭來,,坐上這皇位的,還是自己,!
只是……
趙顯看了一眼田太后,,那種萬蟻噬心的痛楚感又冒了出來。
男子十五而束發(fā),,他早已成年,,這老婦卻牢牢掌著朝政,還三番四次地在朝臣面前表態(tài),,一旦天子成親,,她希望盡快歸政。
趙顯在心里嗤笑了一下,,成親,?娶田太后安排的人,生下子嗣,,然后讓她重新以太皇太后的身份繼續(xù)攝政嗎,?
既然本朝懷仁皇子能在被立為太子的前夕死于痢疾,昭德太子能在登基前突發(fā)癲癇,,仁宗皇帝都當了四五年的傀儡皇帝,,還可以一夕之間死于馬上風,,那自己呢?
理由他都已經(jīng)幫這無恥老婦想好了,。
自己的生母能莫名其妙地死于從未檢查出來過的心疾,,那她的親子,才親政一兩年的自己突然之間因心疾病發(fā)身亡,,也不是說不過去吧,。
然而現(xiàn)在的她,似乎連一兩年都不想等了,。
田太后笑呵呵地吩咐了黃門官王文義,,“賞玉春堂!”
王文義諂笑著,,臉上的皺紋都擠作了一團,,他弓著身子應(yīng)是退下,不一會,,樓下演出臺上就傳來一陣喧鬧,,玉春堂的堂主并成員列成隊列跪在地上對著宣德樓謝恩,山呼太后,。
田太后心情極好,,對著小皇帝道:“咱們?nèi)找剐羷谇谧鳎膊贿^為了此刻萬姓安寧,,皇兒也該與有榮焉才是,。”
我自與有榮焉,,朕的子民,,干卿底事!
趙顯壓下心中的厭惡,,點頭道:“都是母后辛勞,,孩兒無能,勞您費心了,?!?p> 田太后擺擺手,“萬事以國為重,,你也該學著做點正事了,,不要整天讓些禁衛(wèi)摔跤打球,他們身上都擔著差事,,不是時時都有閑的,。”
這又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責自己這個皇帝的不務(wù)正業(yè),,警告自己連禁衛(wèi)都不能叫了嗎,?
如果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又當著田太后的面,,小皇帝幾乎要罵出聲來。
自從上次見了已經(jīng)分封的宗室子弟,,田太后就越發(fā)刻薄起來,。往常對自己只是視而不見,近些日子,,動輒勸誡,,表面聽起來冠冕堂皇,實則句句誅心,。
都是趙珠這個賤婢,!
趙顯心里一動,轉(zhuǎn)頭看向公主的位子,,卻見座椅上空蕩蕩的,,不由得一驚,連忙問道:“公主何在,?”
一旁侍立的幾個小黃門面面相覷,,倒是旁邊不遠處的禁衛(wèi)回了一句,“稟皇上,,公主剛剛下了臺,。”
簡直是廢物,!
趙顯冷眼瞥了一眼那幾個小黃門,,掉頭笑著對田太后道:“母后,怎么不見了安寧,?!?p> 田太后不甚在意,隨手點了一個黃門,,“瞧瞧公主哪里去了,。”
趙珠身著公主禮服,,纏珠環(huán)翠,,正站在宣德樓下的角落里與田儲說話。
田儲二十左右,,身形高大,,面如冠玉,瞳如點漆,,渾身散發(fā)著凜然的英銳之氣,,讓人不自覺地就感到這個人不好靠近,,最好離他遠一點。
他手上提了一個小小的包袱,,當著趙珠的面打開了,,布帛里面是一個正正方方的小匣子,正要將匣子揭開,,趙珠卻突然將其攔來了下來,,伸手將包袱接了過去。
他皺了皺眉,,不耐煩地問道:“什么東西,,值得你匆匆忙忙地讓我去找,也不嫌丟人,?!?p> 趙珠沒有理會他,抬手將匣子掀開一條縫隙,,看了一眼,,頓時面色大變,“東西呢,?”
田儲睨了她一眼,,將匣子挑開,指了指里面的兩件玩意,,道:“這不是嗎,?”
只見那匣子里裝了兩件小巧的玩具,一是拳頭大小,,身著乾紅背心,,系青紗裙兒的小塑土偶娃娃;一是小球大的淺藍色玻璃圓燈,。
趙珠逼近了兩步,,厲聲道:“他拿走了五件,這才兩件,,還有三件呢,?”
田儲的瞳孔里閃過一道精光,逼問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趙珠后退一步,,將手上的小匣子扔回了田儲懷里,鐵青著臉回道:“我們先前說好,,你給我把東西拿回來,,我?guī)湍惴笱苣负螅屗龝簳r不給你指婚,,如今東西既然拿不回來,,那協(xié)議就作廢了,!”
田儲冷笑了一聲,將那匣子丟到了地上,,向前跨了一大步,,他左手扶劍,右手持劍柄,,踩著那匣子喝道:“趙珠,,你這是在耍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