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煙將手中的茶杯擱下，擺擺手謙虛笑道：“哪里算得上什么雅興,，不過是長日里閑來無事,，打發(fā)時間而已,?！?p> “姐姐這話可將妹妹說得無地自容了?！蔽掖蜷_隨手翻了幾頁,，亦笑道，“說來慚愧,，這《全唐詩》妹妹兒時也算是讀過不少,，可惜大多是被教書先生逼著背的，一首詩往往是只知其詩而不解其意,，囫圇吞棗硬撐下去的罷了,。”

“姐姐我又能多懂些什么,？不也只是走馬觀花地看上一兩首,，恐怕該是妹妹笑話我附庸風雅了?！表崯熥焐险f得輕快,，卻兀自將目光轉(zhuǎn)向了窗外，似是在看竹葉反射日光耀起的一抹光影,，又似是在出神,，許久后才低頭看看茶杯中漂浮的茶末，幽婉道,，“不過有一人的詩,，我倒是極喜歡的?！?p> 我側(cè)首望向她問：“姐姐說的是,？”

“楓葉千技復(fù)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韻煙并未回答我,，只顧低聲吟誦著,，及至后兩句動情之處，竟涌出些淚意來,，“心思要是何等細膩柔婉的女子,，才能寫出這等幽美的詩句?！?p> “姐姐方才讀的詩可是晚唐女詩人魚玄機作的《江陵愁望有寄》,？”我不免也有些動容，頗為感慨,，“楓葉繁復(fù)糾結(jié),，葉葉生愁，飄灑一地,。江橋岸下藏淚,，水之悠悠，愁之殤殤,，相思不停,，愁思不斷。奈何她等了一生,，也沒能等到相伴一生的良人,，最終只能如江邊的那片落葉，在美麗盤旋和復(fù)雜糾結(jié)中默默死去,，化作灰燼,。半生如絮，繁華謝盡,，紅顏終薄命,。”

“相伴一生的良人……”韻煙喃喃低語了一句,，忽地輕笑出聲,，“何止是她，這世上能等來相伴一生的良人的,，又有過幾人,？也難怪她會寫，‘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姐姐為何這樣說,？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姐姐又怎知不會遇見一個能夠和自己相知相愛的人？”我說這話本是想勸慰韻煙，誰知話剛說出口,，心里卻慌了起來,。是啊，往后的時光還那樣長,，長得仿佛還有一生的時間去等待,。然而宮深如海，沉浮不定,，我此生又將歸往何方,？

韻煙搖搖頭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連魚玄機這等風塵女子亦只能是求而不得,，我們這些自小養(yǎng)于深閨，如今又深沒入宮的女子來說,，更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了,。舉國三年一選秀,，每三年都有多少女子被送入這宮里來,，而到最后能得到幸福的有幾人呢？所謂輝煌的宮殿,，華麗的衣裳首飾,，到頭來不過是死物罷了……”

“所以魚玄機才寧愿強迫自己做到‘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也不想‘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蔽艺f著,，突地笑了，“我們今兒真是怎么了,，盡揀這些不舒心的話說,。”

韻煙微微一愣,，旋即也“嗤”地一聲笑了：“都怪我不好,，害得妹妹陪我白白難過了一番?！?p> 于是二人重沏了壺茶,，閑聊了起來，雖然都只是些家常小事,，但也甚是愉快,。

我同她聊得很是投緣，又覺她待人極是親和，不由心生好感,，況我初入宮來,，若能交好結(jié)緣，定是一樁美事,，于是淺笑道：“既然我們?nèi)绱擞芯?，不如認了姊妹吧，日后也好互相扶持,?！?p> 她聞言，想是亦有此意,，驚喜笑道：“妹妹這番美意,，姐姐我心領(lǐng)了，若是能有你這樣可人的妹妹,，姐姐我臉上也算是有光了呢,。”

我心底一喜,，復(fù)又笑道：“只怕妹妹我這一問是多余了,，若我記得沒錯，我們相見的第一日便已經(jīng)開始姐妹相稱了,?！?p> 韻煙感嘆道：“一切都是緣分吧?！?p> 窗外是如金的燦陽,，漏過一樹繁枝密葉投下一地零星光影。我抬眼看去,，偶見微風在葉片間抖落下細小的灰塵,，在那光影里沉浮翻轉(zhuǎn)，似香爐中的如霧青煙,，繚繞彌散,，只覺格外靜好。忽聞屋外微有悉嗦之聲,，隱約是有數(shù)人匆匆行過,，未多時，又有喧鬧聲傳來,，且越來越大,。

我與韻煙相互對視了一眼，疾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