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被生活抽打著,，旋轉(zhuǎn)個不停。別人閑談的笑聲傳到她的耳中，令她無比反感。她不明白,，別人有時間說說笑笑,，卻沒有時間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凈,。而她忙得昏天黑地,，卻還要被插手別人的事情,。

　　無法爭辯,，“看不下去的你就去做，久而久之,，這就是你理所當(dāng)然的工作,。不忍心說出口的你就別說，久而久之,，這就是你義不容辭的軟弱,。”

　　木沙多想大喊一聲：“去你媽的理所當(dāng)然,，去你媽的義不容辭,。”然后撲上去,，把這些人模狗樣撕成碎片,，最后和早已破碎不堪的生活同歸于盡。然而她做不到,。她們并沒有如此壞,，壞到要死無全尸；自己也不是如此好,，好到可以替天行道,。實(shí)際上，在很多人的眼中,，她們是靈活開朗,、平易近人的善徒，而自己反是不茍言笑,、冷若冰霜的異類,。

　　說到底，木沙最大的痛處是孤獨(dú),。奇怪的是,，木沙最大的驕傲也是這份孤獨(dú)。

　　活該痛苦,。

　　此刻,，她正蹲在門口刷洗著孩子的臟鞋子，因?yàn)闀r間匆忙,，她刷得很賣力,，簡直有些粗暴。她還要上班，鞋子替換有限,，不得不及時清洗,。

　　鄰居家的小孩在她身邊繞來繞去，時而擠到她家屋里打個轉(zhuǎn),，時而擠出來摸摸她的洗衣液,。這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兩歲上下,，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和她的姐姐一樣,，有著身為小美女的標(biāo)配。從她的所有親戚和生活水平來看,，也不會有身高上的困擾,。雖然由于各種原因也蝸居在這個在本地人看來是貧民窟的地方，然而她們的未來就如她們的容顏一樣,，充滿了光明的自信。

　　懷著一點(diǎn)不可言說的嫉妒,，和平時生活中累積的不快,，忙得連一口氣都喘不到位的木沙看著眼前的孩子，像看著一根拂不去的蛛絲一樣,，心里不由得暗暗火起：長得好看了不起啊,，就能把自己的輕松凌駕于他人的麻煩之上啊。

　　木沙正不痛快地想著,，一輛轎車在院門外的小路上停了下來,，按了幾聲喇叭。鄰居聞聲而出,，這是接她出去玩的車子,，里面坐著的是她的某個親戚。

　　她走到車前,，說了幾句話,，這才跑過來，抱起自己的孩子,?！安缓靡馑及。@孩子凈亂跑,。一眨眼就不見了,。”木沙沉默以對，心里卻想著：話由你們?nèi)フf,，要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怎么會有一而再再而三。

　　女人客套過了,，扭頭對孩子說,，“別亂跑了，我們跟小姨出去玩去,?！闭f著把孩子抱了回去。洗一雙鞋子的功夫,，她們就打扮停當(dāng),，連著另一個高瘦的女人一同出來，鎖了門,，背起包,，鉆進(jìn)車?yán)铮魢[而去,。

　　木沙聽著遠(yuǎn)去的車聲,，心中酸澀難抑?？砂研恿涝诖芭_上后,，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抬著水去沖廁所。誰叫她們是這個院子里唯一一戶無家可歸的可憐蟲呢,？誰讓自己的強(qiáng)迫癥遺傳到孩子的身上,，廁所臟了就不肯進(jìn)廁所呢？

　　木沙的工作很自由,，工資雖然相對較低,，但只要努力干活，收入也在聊勝于無之上,。只是一樣,，由于產(chǎn)品太小，特別傷眼睛,。本就近視的她自工作以來即使戴著眼鏡也視物不清了,，這讓她在接送孩子的途中不免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木沙也不敢去做個視力檢查：工作上她沒有別的選擇,，生活上她沒有換眼鏡的輕松余額,。

　　鬧鐘響過，木沙走出門來,，經(jīng)過老板的新轎車,，經(jīng)過老太太們和與她一樣帶孩子的媽媽們的電瓶車，推出自己的小電瓶，向著幼兒園行去,。

　　路上下起了雨,。并不突然。手機(jī)上每天記得她的也只有天氣預(yù)報(bào)了,，對這唯一的記得,，她怎能視而不見？一整天都在等雨落,，現(xiàn)在它下來了,，雖然不是好時刻，但多少還是有一種如約的安慰,。

　　小沙木喜歡看電視,，但更喜歡跟著媽媽去接四公里外的姐姐，盡管天還在下雨,。木沙沒辦法,，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更倔幾分的小臉蛋，無奈地?fù)u了搖頭,。收了鞋子,，放下書包，把姐姐的雨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也穿好雨衣,，鎖了門，回車來到路上,。

　　還沒有放學(xué)。木沙囑咐小沙木不要亂動,，乖乖坐好,。她也坐著，呆呆地看著眼前來往的行人和車輛,。

　　雨嘩嘩地落下來,，在地上濺起一朵朵迷蒙的水花，她感覺到自己的鞋子濕了,，褲腳也濕了,。雨中有安閑地坐在車?yán)锏娜耍灿泻退粯?，默默地承受雨水沖打的人,。

　　她想到身后的孩子，想著快要出來的孩子,，想著還好,，畢竟春天來了，天氣不再向窮人橫眉冷對。她手上的凍瘡,，嚴(yán)重的地方還有余暗,，輕微的地方已與正常皮膚無異了。

　　和車?yán)镉圃沼卧盏娜吮绕饋?，雨中的人們無疑顯得有些狼狽,。有高年級的學(xué)生舉著雨傘三三兩兩地走過，談笑有聲,，絲毫不以大雨為意,。這時候校門開了，孩子們像小麻雀般跳躍著向門外撲來,，紛紛躲進(jìn)高舉的傘下,，打開的車門中，撩起的雨披里,。

　　木沙伸著脖子看了半天,，始終沒看到小木沙的身影。她又叮囑了小沙木幾句,，提著雨披前擺走向了校門口,。木沙歪著身子看了半天，又不時回頭看看小沙木,。只見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后座上,，并沒有亂動，也沒有下來,?！罢l說我的孩子有多動癥了？”木沙看著乖巧的背影,，不禁笑了,。

　　又向門內(nèi)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向雨棚里張望了幾番,，看著眼前挨挨擠擠的車輛,，木沙向車子邊走去，想再囑咐孩子幾句,，順便把車子再挪一挪位置,，給擁擠的人流讓出更多的空間來。

　　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媽媽,。”是小木沙,。她一手舉著雨傘,，一手握著拉桿,，背著沉重的大書包向她走來。

　　木沙接過拉桿書包放到車的踏板上,，小木沙擠上車后座,，叫道：“好涼啊，妹妹雨披上的水都流到我身上了,?！?p>　　這時，木沙注意到,，雨已經(jīng)小了很多,。木沙自然地又對老天爺涌上了一絲感激之情。

　　“總是要濕的,，回家再換吧,。還好今天不冷?！?p>　　一路上,，孩子又開始打打鬧鬧，木沙訓(xùn)斥著：“別鬧,，有點(diǎn)安全意識好不好,？萬一我車把歪了，撞了車子,，我們?nèi)齻€都得死翹翹,。”然而她心里是高興的,，孩子們還沒有被生活打擊得垂頭喪氣,，至少，自卑還沒有在她們的心靈深處扎下根來,。讓她高興的還有,，雨不是很大，盡管視線已經(jīng)朦朧,，要是雨大的話，就不僅僅是朦朧了,，雨水會被眼鏡反彈到眼睛里,，那滋味，木沙不得不一次次停下車子,，從雨披里扯出袖子,，把眼睛擦干，眼鏡擦得不淌水,，使視線重新回到朦朧狀態(tài),。當(dāng)然擦得次數(shù)多了,，袖子也成濕的了。

　　小小的電瓶車后座上坐兩個半大的孩子,，已經(jīng)很擠了,。木沙透過雨披，感覺到孩子的頭靠在她背上帶來的力度,。木沙想起前年在車站時的那場大雨,，把她們?nèi)齻€淋個透濕。孩子沒有抱怨,，盡管她也覺得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磨難,，但心中難免心疼。身邊的車一輛一輛駛過,，不時濺起一片水花,。沒有人問候，沒有人停留,，甚至連行車人的面目也完全看不清,。一時間，木沙的整個世界就是她身后的這兩個孩子,?！叭欢蹦旧诚?，“孩子的世界不應(yīng)該只有一個我,。”

　　回到家里,，把自己和孩子身上的濕衣服,、濕鞋襪換掉，木沙開始張羅著做晚飯,，孩子則自然地圍到電視機(jī)跟前,。廚藝和金錢限制著她，搗鼓來搗鼓去,，無非就是些南瓜豆角,，番茄土豆，豆腐白菜之類,。孩子雖然也挑食,，但總能在這幾樣里周旋，餓極了,，醬油拌飯也能吃得狼吞虎咽,。

　　窗外的雨時大時小，木沙一邊忙著淘米煮飯,、洗菜切菜,，一邊不時地瞅瞅窗外,，間或回過頭來，沖著里間叫喊一句：“給我離電視遠(yuǎn)點(diǎn),?！?p>　　鄰居的車子回到了門口，又等了一會兒,，還不見她的丈夫吳前回來,。他上班的地方離家極遠(yuǎn)，每日騎電瓶車往返,，路上就要花掉一個小時的時間,。好在鐵打不動的八小時，使他和身邊的人比起來,，并沒有早出晚歸的凄涼感,，常常和就在村子里上班的鄰居前后腳回來。

　　又等了一會兒,，在炒第二個菜時,，才見他出現(xiàn)在隔壁門口，把車彎進(jìn)了屋里,。

　　木沙見狀,，把火調(diào)小，放下手里的鏟子,，踩著電瓶車流下的水跡走到他身邊,，作勢去拿他的頭盔，在半空中又停了手：“還是你取下來吧,，小心我把你的腦袋拔下來,。”

　　他卻不答話,，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取下頭盔，脫了雨披,，叼上一根煙就向廁所走去,。

　　木沙擱下頭盔，回屋繼續(xù)炒菜,。

　　門外又響起了鳴笛聲,，逛街的回來了，有她剛下班的婆婆接著,，把大包小包提出了車外，歡聲笑語響徹小小的院落,。

　　木沙聽著她們的笑聲,，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繼續(xù)炒自己的菜。

　　吃飯,、洗碗,、接著干活。讓小木沙練字,，她推三阻四不想寫,，與小沙木玩那灑了滿地的玩具。只要她們不玩手機(jī)電腦,，木沙也不十分勉強(qiáng)她,。只是提醒她們雨天不要坐在地上，兩個電瓶車滴下的水汪了一片,。

　　過了不知多久,，鄰居家的小孩拿著一個美人魚芭比娃娃來到她家，“沙木,，你看漂亮嗎,？我媽媽今天給我買的?！毙∩衬咀罱两诿廊唆~的公主夢里難以拔出,，伸手就要去拿。小女孩卻把身子一扭,，把娃娃藏到身側(cè)：“不行,，這是我媽媽新買的，弄壞了怎么辦,？”

　　這個女孩不是很自私的那種,，但是她在意的，卻不允許別人碰,。小木沙和小沙木卻沒有這樣的脾性,，無論新舊貴賤，別人玩了也就玩了,，絲毫不在意,。至于木沙，除開一時煩不過,，她向來不主動歡迎,，也不刻意拒絕孩子來她們家玩。玩具嘛,，堆在那里,，再漂亮也不過一堆破爛。只有在孩子們的手里,，換得她們的喜笑顏開才有意義,。

　　聽見女孩帶玩具來,，木沙已經(jīng)投來注意力，這時聽到女孩的話,，心里有些不快,，卻也不至于生氣。她拉過小沙木,，蹲下身對她說：“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別人的東西不能玩?！庇謱ε⒄f：“涵涵,，都說了不要帶玩具來我家玩。小沙木給你弄壞了怎么辦,？你把玩具放回去再來吧,。”

　　這時,，她的媽媽喊道：“涵涵,，你去哪啦？快來試試媽媽給你買的新裙子,?！毙∨⒙劼暁g快地跑了。

　　小沙木投進(jìn)她的懷里,，奶聲奶氣地撒驕道：“媽媽,，我要買美人魚?！?p>　　木沙無奈地揉揉她的小腦袋：“不行,，媽媽現(xiàn)在沒錢，你的玩具也很多了,，媽媽也跟你說了,，以后不給你買玩具了，有錢了就帶你出去玩,?！?p>　　這時，小木沙也說：“小沙木不乖,，媽媽不帶你去黃山公園玩了,。”

　　小沙木一聽,，小眼淚又出來了,，帶著哭腔妥協(xié)道：“好吧，我不要美人魚了，我要去黃山公園,?！?p>　　木沙嘆口氣，心想：什么時候才能把這個諾言兌現(xiàn)呢,？辛父的生日快到了。孤獨(dú)無助的時候,，木沙會忍不住惡狠狠地想：“他們不要我了,，我現(xiàn)在就是無父無母，管他們呢,，就當(dāng)他們沒有我這個孩子,，反正他們身邊還有哥哥姐姐。再說他們現(xiàn)在過得比我好多了,，都拿魚喂雞了,，我的孩子卻連好點(diǎn)的牛奶都喝不起。哼,，他們才不在乎我這兩個小錢呢,。或許還在暗地里笑我不聽老人言,，以至于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慘,。”可是又想那句話,，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與其像吳前他們那樣，等老爹死了才花一兩萬做什么法事,，不如在生前對他們好一點(diǎn),，哪怕這一點(diǎn)是那么微乎其微，不值一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