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走過一棵棵樹木,，一片片田野，偶爾有一輛大貨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她不停地走啊走啊,，似乎一停下來就會喪失掉前行的勇氣。視野中開始出現(xiàn)高高低低的房屋,。屋內(nèi)都滅了燈,，人都在熟睡，只有她一個人還在路上停不下來,。她意識到自己離家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也許遠(yuǎn)得再也回不去了?？墒撬幌胪Ｏ聛?。

　　路的對面是一家飯店，雖然不見人,，但屋里還有燈光,。這光晃得她的心更灰暗了些，而眼前的路筆直地延伸開去,，似乎是一條直線,，沒有盡頭。

　　此時的木沙,，內(nèi)心似被這條沒有盡頭的線吊了起來,，無謂地打著空擺。

　　又走出去兩三百米,，路的對面迎面來了一群人,，男男女女，說說笑笑,。

　　木沙頓時害怕起來,，如同做賊般往旁邊建筑物的陰影里躲了躲，頭壓得更低了,，腳步邁得更快了,。

　　眼看著這群人就要和她擦肩而過。突然一個男人站住,，朝著她大聲喊道：“喂,，那個小孩，你去哪兒呀,？”

　　這聲叫喊如同一道劈雷,，震得木沙陰沉的天空頓時下起了傾盆大雨。

　　她咬住嘴唇,，一聲不吭地繼續(xù)走著,，任淚水在臉上恣意流淌,。

　　對面的人紛紛停住腳步，朝她看過來,。一男一女穿過公路朝她走過來,。剛才說話的男人一把拉住她：“我問你話呢。大半夜的,，你一個小孩家家的,，要去哪里呀？”

　　木沙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我要去找我哥哥,?！?p>　　“你哥在哪呀？”

　　“我哥哥在X城,?！?p>　　男人臉上顯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傻孩子，這哪是去X城的路?。磕阋沁@樣不停走的話,，你就到南京啦,。要去X城啊，得走那邊,?！闭f著，手指著木沙來的方向,。

　　木沙想,，南京就南京?？伤灿X出自己的無知和男人話里的嘲笑意味,，就賭氣般轉(zhuǎn)過身，就要往回走,。

　　“你這又是要去哪里呀,？”

　　還不待木沙回答，那個女人倒先開口了：“還問什么問呀,？沒見孩子都哭了嗎,？”

　　她在木沙跟前蹲下來，和聲問道：“小朋友,，你家住哪里?。磕阋粋€人跑出來,，家里人知道嗎,？”

　　木沙沉默著，不說話。

　　她也就不再問,，指著前面的餐館說：“喏,，我們就住在那里。你走了那么遠(yuǎn)的路,，一定餓壞了吧,。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p>　　木沙意識到她今晚是走不成了,，不點頭也不搖頭，由著那個女人牽著她來到了那個燈火通明的小飯館,。

　　她把木沙安置在桌邊的凳子上,，安慰了她兩句，轉(zhuǎn)身離開了,。男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對面，開始“盤問”她,。

　　不多時,，女人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放在木沙面前,，對男人說：“別瞎問了,，先讓她吃點東西吧?！?p>　　木沙本來不餓,，可這一折騰，心里倒有些空落落的,，就接過筷子,，吃了一口。這一吃,，肚子倒就真餓了,，她沒有剩飯的習(xí)慣（哪怕由于不好意思呢），加之這面也確實沒有家里煮得多,，不知不覺,，碗里就只剩點面湯了。

　　女人接過碗：“吃飽沒,？要不,，我再給你煮點兒。別不好意思,，你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木沙搖搖頭：“我真的吃飽了,，謝謝,。”

　　“這孩子,，倒挺有禮貌的,。”

　　女人拿走碗筷,，又折轉(zhuǎn)身來,，和男人并排坐在一塊，開始了大人對小孩的思想教育課,。

　　“你還沒說你家在哪呢,。”

　　“我家在仝家莊,?！边@就是吃人嘴軟了吧，這回木沙老老實實地給了回答,。

　　兩個大人面面相覷,，表示沒有聽說過。木沙把臨近的村子和縣城報了出來,，他們才又點點頭，說他們?nèi)ミ^縣城,。

　　他們接著問：“你家里有什么人?。磕阍趺匆粋€人大晚上跑出來了,，是不是和家里鬧別扭了,？”

　　木沙沉默了。她總不能告訴人家,，因為母親不讓她買鋼筆,，她就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

　　女人見她不說話,，就又接著說：“小孩子,，可不能一生氣就離家出走。外面多危險啊,，要不是我們攔住你,，大晚上的，你得走到哪里去,。再說,，你家里人知道你走了,，該有多擔(dān)心啊?！?p>　　男人插嘴進(jìn)來：“你家里有電話不,？你告訴我號碼，我打電話叫你家人來接你,?！?p>　　木沙搖搖頭，“沒有,?！彼肫鸫蟛业故怯幸徊颗_式機(jī)，不過從來沒用過,，自然也不知道號碼,。

　　男人和女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決定報警,，讓警察把木沙送回去,。

　　經(jīng)過這幾個小時的折騰，木沙的氣基本也消了,。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子。而且聽說自己要坐警車了,，頓時有些莫名的興奮,，盡管她也知道普通人坐警車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就這樣,，木沙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警車,。她還在心里暗暗奇怪，怎么沒有傳說中的鳴笛聲呢,。當(dāng)然,，她不敢向警察問這個問題。她只是像個罪犯似的,，不自然地坐在座位上,，老老實實地回答警察的問話，乖順地聽取了警察叔叔嚴(yán)肅的再教育,。然而這乖順只是表面的,，那些教育的話并沒有真正聽進(jìn)心里。她在暗暗懊惱,，由于自己“經(jīng)驗”缺乏,，這次出逃竟以這種“屈辱”的方式結(jié)尾。

　　警車停在木沙家的院子里,，木沙剛下車,，木母就跑過來,，一下?lián)ё∧旧常贿叀拔业膬喊?，我的兒啊”地哭喊個不停,，一邊撫著她的頭發(fā)，又把她放遠(yuǎn)了些,，看看她的寶貝女兒有沒有受到傷害,。看到木沙安然無恙就又抱住她大哭起來,。

　　辛父則拱著手向警察表示千恩萬謝,。警察擺擺手：“大叔，不必客氣,，這是我們的工作,。不過，我也要說你們兩句,。孩子還小,，有什么事好好說，別打罵孩子,。你看這事,，要不是有人看見把她攔住，還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會跑到哪里去呢,？所以啊,，你要感謝就感謝人家吧?！?p>　　“是,，是，是……”辛父一個勁兒點頭,，表示同意，“您說的是,，是我們不對,。改天，我一定帶著孩子登門道謝,?！?p>　　“那倒也不必。就這樣吧,，我們呢,，隊里還有工作，就先回去了,?！闭f著又轉(zhuǎn)向木沙,，“小姑娘，以后可千萬別一個人亂跑了,，看把你家里人急的,。”說完,，他們就上了車,，在一家人的感恩中離開了這個睡夢中的小村莊。

　　警察離開后,，木母又捧住木沙的頭,，仔細(xì)地看了看，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涌上來,。

　　“你可把媽媽急瘋了,。我們發(fā)現(xiàn)你不見后，拿著手電筒到處找你,。路上,，地里，哪里都找遍了,。王丹,，王聰，陳明,，就連小陳露,，也都幫著找你。露水都把人衣服打濕了,，嗓子也快喊破了,，就是找不到你。我想你去了你兩個姨家,，看了也不在,。我又想你是不是去了你同學(xué)家，讓你姐姐一家家去問,，也不在,。你說你，唉,，我們真是急死了,，我要死的心都有了……”

　　木沙聽著母親的哭訴，感動是有的,，卻也忍不住幽怨地想：“我要是離家出走,，怎么會去地里和同學(xué)家呢？這下倒好,，誰都知道我離家出走了,。還沒走成,，讓警車給送回來了。這可讓我明天上學(xué),，怎么面對我的同學(xué)們呢,？”

　　這時，辛父走過來,，對木母說：“孩子她媽,，人已經(jīng)回來了，快別哭了,。折騰了一晚上,，早點兒休息吧?！?p>　　他又對木沙說道：“你要是真想買那只鋼筆,，你就直說。以后千萬不能因為這種小事就鬧這出,。你是沒看見,，你把你媽急的喲……”

　　也許是因為走了這一晚，木沙確實有些累了,。也許是因為比起路盡頭的虛無,，木母的擁抱顯得有力而具體。也許是因為想象中那張惶失措的尋找打動了她,。也或許只是因為木母紅腫的眼睛讓木沙相信,，在父母心中，她確實比一支鋼筆重要,?？傊K于開口承認(rèn)了自己的錯誤：“爸媽,，我知道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了?！?p>　　然而木沙沒有守住自己的諾言,，當(dāng)再一次出走成為事實后，盡管她試圖折返好幾次,，卻再也回不到那個晚上單純的愛與被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