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木沙忽然留意到身邊有家新華書店,。以前走路,,雖然目有斜視,,可腳卻不敢有所偏離?,F(xiàn)在仗著不久前還能拿第一的底氣和辛父給的余錢,,木沙突然想著進去逛逛,。
其實里面也沒什么好看的,,大多是參考書和練習冊,。木沙來到二樓,,一行行地走過去,偶爾看到聽聞的書籍,,抽出來翻翻,,感覺想買的,看看書后的定價,,不禁咂舌,,只得老實地把書放回原位。
后來看到一本素描冊子,,黑色線條在白色紙張上勾出的世界令她心下一動,,看看定價,十五塊八,,可以接受,,便心血來潮地將其買下。
回到家里,,翻了幾頁書,,就覺得自己已掌握了其中妙法,興沖沖地騎自行車去縣城買2B鉛筆。
進了大門,,猛然想到自己已經告別了削鉛筆的小刀,,又一頭扎進父母房間,她記得哪里好像有那么一把,。
屋里,,一桌人正圍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客氣地談著話,。木母則站在旁邊,唯唯諾諾地聽著,,不時給客人添茶加飯,。
這陌生的場面立刻阻住了她找小刀的念頭。她呆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對,,應該打個招呼,。可還沒來得及將人的模樣看明白,,木母就一把拉過她,,指著一個年輕貌美,穿著小西裝的女人說道:“木沙,,過來,,叫嫂子?!?p> 木沙還沒把“嫂子”這個不順口的詞叫出來,,對方就熱情地笑道:“喲,這就是木扁的妹妹,。聽你媽說,,成績不錯呢。我看,,也是塊上大學的料,。去哪兒玩了,快過來一塊兒吃點東西,?!?p> “她剛吃過?!蹦灸讣泵Υ鸬?。她把木沙引到外間,,悄聲說:“大人在談事情,說成了你哥就有媳婦了,。剛才搭話的那女的就是女方的嫂子,。”木母瞅瞅門口,,用手遮了嘴,,湊近木沙耳邊嘀咕道:“那女的獅子大開口,一上來就要八千塊彩禮,?!闭f完,把木沙往對面輕輕一搡,,提高聲調對她說:“要不你帶小妹妹去大隊里玩一會兒。路修好后,,那里面添了許多新東西呢,。”
說著就走進屋里,,把依在她媽媽旁邊的小女孩領了出來,,向木沙使了個眼色,塞給她五塊錢,,就又匆匆折身回去,。
村里的路確實修好了,還架了路燈,。不過一直沒見亮過,。預留的池子里也如言種了萬年青,月季和綠化樹,。只是有些墻外的花草早被刨了,,代之以絲瓜豆角,郁郁蔥蔥,,反而更顯生機,。街道兩邊的綠化帶也因為無人照管,灰頭土臉,,枝枯葉萎,,雜草叢生。
不管怎樣,,村里因此得了個小康村的嘉獎,,每家每戶的墻上也多了一方五星家庭的鐵片“獎章”。
木沙把鉛筆往外面的窗臺上一放,,領著小女孩到小賣部買了點吃食,,才又返回家門口的大隊院,。
木沙在這個院子里看過一場葫蘆娃電影,看過一場秧歌文藝演出,。后來,,她再沒踏足這里。
從門口看去,,院子里冷冷清清,,她很快發(fā)現(xiàn)母親說的新玩意兒是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健身器材。
她猶豫一會兒,,還是走了進去,。連走邊好奇地掃視著這些嶄新的健身器材。最后,,在一架稍矮的裝置前停下,。女孩興奮地踏上踏板,扶著鐵桿晃悠起來,。
木沙這才扭頭,,認真地打量起村里的政治中心來。
還是一溜五間小平房,,破舊的木門上都落了鎖,。門前不知何時支起一個鐵架高臺,上面安放著那只巨大的衛(wèi)星鍋,。在前后左右小鍋的包圍下,,不但沒有眾星捧月的優(yōu)越,反而因失了人氣銹跡斑斑,,顯得孤苦伶仃,。
院子里也碼了磚,一邊的花池里除了雞冠花開得正艷,,別的也都在秋天的灰敗里奄奄一息,。花池前面散放著兩盆菊花,,頹廢的枝葉支撐著幾團干凈明黃的花朵,,倒叫人喜歡。
“姐姐,,這個我玩膩了,,我想去玩點別的?!迸⒀銎痤^,,認真地對木沙說。
女孩可愛的小臉毫無保留地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大眼睛,、白皮膚,、高鼻梁、薄嘴唇,、白牙齒,。這樣的孩子,若非性子太壞,,不會不叫人喜歡的,。
她里面穿了件白色毛衣,外面套一件米色外套,,下穿一條淺藍色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球鞋。這樣的穿著,,即使在城里,,也是洋氣的。這樣經不起地上風塵的顏色被她穿得干干凈凈,,可見她的母親對她如何用心,。
如此推敲,她的姑姑應該也不是丑陋土氣之輩,,甚至有可能是農村難得一見的時髦女郎。
這樣的人,,真的能成為自己的家人嗎,?木扁在外晃蕩多年,又喜吃穿,,從他丟在家里的大衣看,,料子也是不俗。然而他畢竟不是有錢人,。偶爾大家出去買衣服,,他都提議到專賣店買??稍兗皟r格,,眾人嫌貴時,他又開始緘默不語,,并沒有代妹付賬的魄力和能力,。
如此想著,不免心涼,??磥砟赣H的喜氣洋洋為時過早了。
木沙把女孩引到別的器材上,,或抱,,或推,,或護、或掩,,前挪后退,,盡她玩耍。女孩一邊爬高下低,,一邊開心地跟她說著話,,語氣不疾不緩,態(tài)度落落大方,,倒叫人十分喜歡,。若她是大人,這樣的嫂子倒讓人驕傲,,然而,,木扁又不配了。
木沙盡量拖延時間,,她不知道在那樣口蜜腹劍的談判中如何自處,。直到小女孩氣喘微微,滿足地對她說:“姐姐,,我玩累了,。帶我去找媽媽吧?!?p> 回到家時,,桌子已經撤下,一行人應答著正往外走,。女孩一頭撲進她媽媽懷里,,撒嬌地蹭著腦袋?!澳氵@孩子,,別瞎鬧了啊??窗杨^發(fā)弄亂了,。誒呦,都出汗了,,這下玩高興了吧,?走,咱們回家嘍,,以后再來玩,,好不好?”
“好,?!?p> 木沙拘謹地站在臺階下,。近視眼模糊,卻能感受到大家融洽的氛圍?,F(xiàn)在又聽女孩母親這樣一說,,難道這門親事就這樣談成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出了大門,。回來時只剩父母兩個,。他們的臉上喜憂摻半,。木沙自然清楚他們喜的是什么,又為何而憂,。
“唉,,蓋房子借的錢還沒有完全還清,現(xiàn)在又得這么大一筆彩禮,,可以向誰開口呢,?”遠在未來的喜還是被迫在眉睫的憂攆到一邊,完全占領了兩張蒼老而飽經風霜的臉,。
“到哪山砍哪山的柴吧,,還能怎著?再說,,這是好事,,辦法總會有的?!毙粮刚f,。
晚上,,木母捧來木沙的換洗衣服,,坐在炕沿,對她說:“婚事談成了,。等湊夠了彩禮錢,,就訂婚?;槎Y等過年的時候再辦,。唉,我就盼著你哥結了婚,,有了孩子,,能夠收收心。別整天吊兒郎當,、不務正業(yè)了,?!?p> “把他安頓妥了,我就是死了也安心,,在下面見了你爸,,也可以交待了……”說著,又不禁淚如雨下,。
她忙伸袖揩淚:“你三姐有信了,,說是懷了孕。當初想著死活不給她戶口本,,看她怎么結婚?,F(xiàn)在孩子都有了,還能怎么辦呢,?結婚就結婚吧,,自己的路終究得自個走。等你哥結了婚,,就剩你一個了,。你我倒不怎么擔心,好好念書,,將來考上大學,,找份好工作,還找不下個婆家,?”
十一月底的天,,已十分寒涼。木沙坐在桌邊,,有些無所適從,。她突然想起自己留在外面的鉛筆,起身拿回來,。在屋里呆站半天,,也想不出哪里藏了可以削鉛筆的東西。便把鉛筆放回抽屜,,回到炕上躺著,。
木沙卻久久不能入睡。被褥雖有補丁,,卻都是家里自種的棉花,,又被母親拆洗得干干凈凈,木沙一人享用,,完全不會像從前那般在睡夢中爭搶被子滾到床下,。
可為什么就是睡不著呢?
自己一心想逃離這個家,當這個家支離四散,,人主動疏離時,,為什么又會感到難過呢?
想來自蓋了新房后,,兩個姐姐在家里待的時間并不多,,而現(xiàn)在更是要瞬間易主了。
瞬間,,是的,,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了,太緊湊了,。木葉結婚,、木牙出走、木扁相親,,三件大事連在一起,,也不過一年時間。太倉促了,!這當然不是一見鐘情的幸運,,也不是一錘定音的果斷,這不過是大家對塵埃落定的迫切渴盼,。
木沙想起木牙出走時留下的晴天霹靂:我是一個不會生孩子的怪物?,F(xiàn)在,她懷孕了,。這是幸運,,是荒誕,還是悲哀,?
而木扁,,在她的心中,一個仿佛永遠要流浪的人,,竟突然要結婚了,。
第二天,木沙削好鉛筆,,看人不在,,去木扁的房間找來他的一張相片,,偷偷摸摸地在日記本上描繪起來,。雖然成圖丑得不行,可木沙還是能認出這是自己的哥哥,。
她把照片放回原位,,對著日記本發(fā)了會呆,輕輕嘆了口氣,,將其合上,。下午,,她就要返校了。家里的一切似乎隨著她回校,,又和她脫離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