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扁訂了婚,,木沙問他們領了結婚證沒有,。木母說沒有。本就不抱太大希望的心又淡了幾分,。
木母倒顯得前所未有的自信:“訂婚飯已經(jīng)吃了,,彩禮也給了,,到時候把婚一結,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娃,,還能怕她跑了不成,?”
木母雖然不識字,卻很知道些熟語,,什么說曹操曹操到,,什么竹籃打水一場空,卻不知她有沒有聽說過好事多磨,,夜長夢多,。可既然事無絕對,,她們也就沒有說服對方的必然,。
唉,起碼此刻,,木母的自信是圓滿的,。有句詩: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哪怕最后落得一場空,,換得這幾日的舒心也值了。
鄉(xiāng)里的習俗,,迎娶新娘在天未亮的時候進行,。
木沙家里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燈光下,,人影攢動,,人們指東望西,忙南念北,。木沙起來,,看著這一院子匆匆的流影,生怕自己呆滯的黑地絆他們一跤,,臉上木然的表情驚他們一問,。
自己是個一無所用的人,連活躍氣氛的簡單工作都做不好,。想想還是離開這里為妙,。于是便趁著人們不留意,悄悄地走出了家門,。
她在巷口猶豫片刻,,折向右首邊的路,在十字路口左行,,走向通往地里的小道,。
小道碼了磚,平平整整。木沙抬頭向天空望去,,深邃的天空一輪獨月,,安心的舒展著她的清輝。昨夜又下了雪,,在一片雪光的映照下,田野露出她夢時的純粹寧好,。
腳下的雪路尚未被踏足,,這讓木沙更加興奮,甚至有些激動起來,。她快速地在綿軟的雪地上走著,,喘著白氣。這時的她真想高歌一曲,,起碼大喊幾聲,,可她又怕壞了這夜的完整。
木沙在又一個十字路口停了下來,,前面,,是她以前上廟會要去的路,左邊,,通往木葉的村莊,,且經(jīng)過自家的地頭,右邊行去,,拐道彎,,便可看見鵬濤家的后墻。
片刻的頓停之后,,木沙決定去看看自家的田野,。初分地時,木母叫她去給地里干活的辛父送飯,,在地頭繞了一圈,,她又跑了回來:地看起來都一樣,叫父親又沒人應答,,她不知道哪塊才是自家的,。
當初認不出,現(xiàn)在更如《唐伯虎點秋香》里一樣,,穿了同樣的衣裳,,自己還能認出嗎?再想,,父母在地里操勞大半生,,地既是父母,又是孩子,,可他們未必見過親愛的土地身披銀裝,、夢沉皓月的美麗模樣,。
想到此,木沙更來了興致,。她微笑著慢悠悠地向地里走去,,還刻意使自己的腳印連成兩條平行線。
只是還未到地頭,,幾束燈光就晃花了她的眼——她實在沒想到開車的人們會放著大路不走,,來軋這田間小路。莫非為了貪近,?
她本想站在路邊讓車過去,,不料,噼噼啪啪的鞭炮從車里扔了出來,,在雪地里炸出一片帶著火藥味兒的紅光,。
見鬼,莫非這是哥哥的迎親隊伍,?木沙既怕有人看見自己,,又怕鞭炮落在自己身上,這討厭的聲音已經(jīng)炸得她睜不開眼了,。
她急忙掉轉(zhuǎn)身,,向著來路跑去。
還好,,車隊沒有跟過來,,在連著村頭的路上拐了彎。
這一炸,,擾得木沙興致全無,。她又不想就此回家,也不知該去哪里,,只得如孤魂野鬼般在冰天雪地里浪蕩,。
天亮了。黑暗走時,,把自由自在也一并收拾了去,。夜里的孤魂野鬼有些怯了,便想尋一處人間歸去,。
舉目四看,,沒想到自己尋著陌路,倒入了熟悉處,。前面,,兩層高的小學像地標建筑似的,告訴她到了哪里。這就是小地方所謂抬頭不見低頭見嗎,?
想來想去,,木沙決定到王清家避避。
滿墻綠郁的爬山虎走經(jīng)秋冬的風寒日冷,,此刻只余些削筋瘦骨,。盡管如此,卻對于腳下的地盤不肯割讓分毫,。似乎在年年歲歲的榮枯里,,已得春天的許諾,并將其內(nèi)化為骨子里對生命的信仰與執(zhí)著,。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知已固難求,,言出必惡的異類也不見得易遇。
她們在一起,,無非就是聊聊過去的同學,,說說現(xiàn)在的自己。
王清談起了她的男朋友,。他已經(jīng)不是學生,,王清一臉幸福地說著他們之間的事情。說他長相如何高大英俊,,對她又如何好,,還打算過年時就來她家里看看。
王清和木沙同歲,,小四個月,,比木沙高大半個頭,皮膚黝黑,,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是她臉上最出色的地方,。
她算不上美少女,但絕對是一個健康活潑,、爽朗率真的少女,。
跟她們在一起,木沙總覺得自己內(nèi)心里透著地府的陰森之氣,。雖然閉了嘴,,卻能從眉毛里跳出來,從眼睛里蒙出來,,從耳朵里鼓出來,,從鼻子里噴出來。
也許正如木沙沉浸在自己的陰森里一樣,她們也翱翔于自己的陽光之中,。亮不見暗,,暗卻倍亮,這正是兩個人此刻的寫照,。
木沙并不嫉妒她,,她現(xiàn)在也見了不少可愛的人,自己也一相情愿地暗戀過他們,。事實也就如此了,,誰都不能照亮她心里的陰森,她也便由著時間的流轉(zhuǎn)變化著映在臉上的光輝,。
“如果我爸媽同意,,我可能上完初中就不上了。然后,,我就結婚了,。”王清轉(zhuǎn)過身,,一臉憧憬地看著遠方,。
又是結婚。從父母和姐妹的婚姻來看,,這個詞未必象征著有人愛,,卻意味著有人要,至少代表可以暫時互相將就,。
不管怎么說,,王清要真結婚了,應該比姐姐們要幸福吧,。
這時,,木沙倒想回家見識一下未來的嫂子了,什么樣的女人能跟木扁過到一塊呢,?
時近中午,,家里正是熱鬧的時候。木沙挨著,,厚著臉皮在王清家吃了午飯,,又在外面晃到兩三點,這才邀請她和自己回家玩一會兒,。
這既是為自己找個托辭,,也是為了還她一頓午飯。
果然,,家里的客人已少了許多,。木沙瞅空拉著王濤鉆進自己的房間,。人剛坐下,木母就趕了過來:“你這一天去哪了,?吃飯也找不見你,。餓壞了吧?”
“我在同學家吃過了,?!?p> “你呀,我真不知說你什么好,。你哥大喜的日子不好好待在家里,,倒跑到別人家去吃飯。這就是你同學,?”木母指著王清問,。
不過她現(xiàn)在看來沒心情教訓木沙,也沒時間等王清的客套,。她一轉(zhuǎn)身走出房間,,回來時手里多了個托盤。
她在木沙的方桌上擺下三樣小菜,,遞給她們一人一雙筷子,,又從旁邊的柜子上抓了些瓜子糖果,,拿了幾個蘋果香蕉,,想想又拿來四個蛋糕,統(tǒng)統(tǒng)給她們堆在桌上,。
“我忙,,你和你同學慢慢吃?!?p> 她臉上的笑啊,,如果說她跟辛父結婚的時候還矜持地兜著,那么現(xiàn)在,,每一條神經(jīng),、每一絲皺紋都舒展得不能再舒展了。
木沙也不清楚自己看在眼里是什么滋味兒,,可總也高興不起來,。
晚飯時,木沙終于見著了自己的嫂子,。
她和木扁差不多一般高,,微胖,長形臉上寫滿了冷傲,。她低頭刨了兩口飯,,話也不說就離了桌子,,回到她自己的房間。
一家人互相瞅瞅,,也沒多說什么,。
休息時,木沙聽辛父高興地夸耀道:“以前總看不上你哥這些狐朋狗友,。沒想到他們這么大方,。人家結婚,好的人家也才幾百塊的份子錢,,你哥結婚,,我剛才算了一下,好家伙,,有一千二三呢,。”
木沙不禁黯然,,人們褒貶一個人都依據(jù)些什么呀,?再看這場婚禮的主角,漂亮倒也算得上,,可這么一個眼皮翻到天上的人,,家里能留得住嗎?即使留住了,,能融洽相處才怪,。母親又不是傻子,難道連這都看不出來嗎,?
剩下的假期,,木沙也沒見著幾回這個嫂子。她基本不出屋,,就是吃個飯,,也是木扁盛了,端到房間去吃,。
開學前,,嫂子由木葉陪著,去澡堂里洗澡,。木母說:“你過兩天也要走了,,跟她們一起去吧?!?p> 更衣室里,,嫂子表情淡定地往外掏著洗浴裝備:澡花、洗發(fā)水,,護發(fā)素,、沐浴露,、浴鹽、香水,、面霜,。滿滿一兜提在手里,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面,。別說只帶了一塊搓澡巾,、一塊香皂、一瓶洗發(fā)水的木沙,,就是平時喜歡描眉畫眼的木葉,,也看得目瞪口呆,一下子被比到了灰暗的墻腳根里,。
此時的木葉,,剛出月子。大年初三生下一個女嬰,,取名小蕊,。雖然生過孩子,卻依然清瘦得讓木沙望塵莫及,。而水霧彌漫中的女人那一身肉脂同樣囂張跋扈,。
女人,如此涇渭分明的為人處事,,使得那一聲嫂子如鯁在喉,,始終無法出口。
這并無所謂,,姐姐們已經(jīng)出嫁,,她自己又常年在外,,接觸的機會并不多,。苦的是雙親,,要日日仰觀如此冷臉,,豈不讓人憋氣尷尬、惱怨入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