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證的事暫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只是等待,。

　　幾天后，木葉還是把木沙介紹到他們廠里,，一個做包裝的小廠,。木沙的工作不是幫著清開機器壓出來的多余廢料,，翻紙殼，就是搬運貨物。一天二十塊錢,。

　　因為是按天計資,，又不敢給木葉丟人，手速慢的木沙能做的就是端正態(tài)度,，老老實實干活,。

　　如此過了四天，中考成績下來了,。

　　九點多木沙騎著自行車趕到學校時,，語文老師正從教學樓那邊走過來，看見木沙,，笑著說：“來這么晚,，你可真沉得住氣?！?p>　　來早來晚并不能改變什么,，“我做暑期工呢，今天不上班,，睡了個懶覺,。”木沙把自行車停好,，問老師：“別人呢,？怎么沒看見幾個人？”

　　“他們早看過成績走了,。哎,，你在哪兒上班，都干些什么??？”

　　“在Y縣一個紙箱廠里打雜?！?p>　　“待遇如何,？”

　　“一天二十塊錢?！?p>　　“也還行嘛。就當鍛煉,?！?p>　　“行不行，將就干吧,，我又不會別的,。老師，看成績是去班里看嗎,？”

　　“還看什么看,，你們幾個的成績,，我們老師早熟記于心了。你考了我們?nèi)５谌?，楊云飛第一,，周玉梅第二，第一第二都被二班占去了,，你們數(shù)學老師高興得不得了,。其實也差不了幾分，他們實驗都是十分滿分,，你化學實驗只得了八分,，這就少兩分。然后就是語文,，你比周玉梅少了三分,。這一點，那一點,，名次就拉開了,。不管怎么說吧，上一中應(yīng)該是沒什么問題,?！?p>　　“哦?！惫蝗绱?。

　　離開以前的中學時丟了第一，離開現(xiàn)在的中學時又丟了第一,，好成績在自己身上,，終究是有始無終的了。這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聰明和勤奮,，敢說自己有哪樣呢？

　　可木沙還是感覺到一絲落寞,，隱約覺得自己的時代過去了,。

　　“那……老師，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唉,，你們這一走哇,，也不知道以后會不會想起來看看我們。這可能是我們最后一面了，老師有六個字送給你：自尊,、自愛,、自強。三個‘自’,，要是都做到了,，也不枉活這一輩子了?！?p>　　木沙黯然苦笑,，已經(jīng)太晚了：自尊已失了大半，自愛則完全談不上了,，沒了前兩個,，又何談自強呢？

　　“謝謝老師的贈言,，我記下了,。”木沙出于禮貌,，勉強答道,。轉(zhuǎn)念一想，又問：“周玉梅也來看過成績了,？”

　　“她人早走了,。”

　　“那她有沒有跟你們說她去哪里上學,？一中嗎,？”

　　“她是這樣說的。就你們這個成績,，不去一中去哪里,？就四班那個宋杰，這回考得差了點,。聽他父親的意思,，就是掏錢也要把他送到一中去?！?p>　　“哦,。”木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一中就不是我的首選了,。

　　“不管在哪里吧，都得好好學習,。老師看好你喲,。”

　　木沙笑了：“可我這次讓你們失望了,?！币苍S，更多的失望還在后頭呢,。

　　“成績嘛,，只要穩(wěn)定在一個狀態(tài)，總差不了多少,。老師喜歡的是你這個人,。”

　　“是嗎,？我有什么好的,？我覺得周玉梅更符合老師您的心意呢”

　　“她也很好，但跟你不是一個好法,。她吧,，沉穩(wěn)、大氣,，但又讓人覺得不夠親近,。我總覺得你更溫柔、更善良些,?！?p>　　這些評價像一把刀切中木沙的內(nèi)心，她承認自己也有同感,，可流出的鮮血卻不都是紅色的,。木沙想起母親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師啊,，你終究不知我心,，如果你知道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你就不會這樣評價我了,。

　　可老師到底這樣評價自己了,，還得到些許感動的認同。到究是自己掩飾得太好,，還是本質(zhì)不夠太壞,？

　　沒有答案。然而在一切光明磊落的人面前,，那個隱藏的自我是再無法潔然一新的,。

　　“我沒有那么好?！蹦旧赤溃骸安贿^,，還是謝謝老師肯對我說這些,。”興許以后,，自己或再次靠近其中的某項,，無論如何，她感念這些真誠的善意,?？涩F(xiàn)在，經(jīng)不起追問的她要借謊言退避了,。

　　“那我先回家了,。我要回去做午飯，下午還要去上班,?！?p>　　“好，好,。你去吧,，好好上班，好好上學,。以后要是有空了,，記得來看看我們?！?p>　　木沙答應(yīng)著出了校門,，自己是再不會回來了。如果相遇可以不說話……可要說話的又不僅僅是嘴巴,。

　　下午,，木沙沒有依言去廠里，倒不是因為懶惰,，而是因為可有可無的多余,。

　　豈料，她第二天去廠里時,，廠里又多了一個男生,，聽說，在武漢大學上大一,，馬上升大二,，比木沙只大一歲。

　　他跟木葉同村,，被他媽媽領(lǐng)到廠里,，掙點零花錢。

　　廠里的老板娘問過木沙中考成績,，贊道：“考得還不錯,。這成績放在我們縣里,，也能上一個不錯的高中?！倍硗庖粋€,，卻已經(jīng)是一名大學生了。

　　由于他們的學生身份,，老板娘待他們還算客氣。給他們安排的活路也簡單輕松,。

　　年齡和學歷上的不對等再次喚醒木沙的自卑,，而且眼前的男孩子雖然個子不高，卻也長得十分帥氣,。所以與他共事時,，木沙反而變成男孩子，搶著干活,。

　　男生說：“木沙,，你干嘛那么勤快呢？”

　　“??？”木沙放松小拉車，扭轉(zhuǎn)頭驚訝地看著他,。這語氣絕對不是贊美,，若說因為自己的勤快使他得了懶惰之名，又似不是,。

　　“我的意思是說,，干活犯不著那么賣力。思想政治課上你應(yīng)該學過了吧,，老板是資產(chǎn)階級,，我們是無產(chǎn)階級。他們掌握生產(chǎn)資料,，靠剝削工人的勞動剩余價值為生,。你干的越多，他們掙的越多,，卻不肯給你多漲一分錢工資,。就拿我們來說，一天才二十塊錢,，看錢辦事,，用不著拼死拼活的?！?p>　　木沙學過這些理論,，可她沒往這方面想,。聽他的意思，嫌一天二十塊少,，而在自己看來,，卻是很多了。她如此積極的干活,，一是為了彌補自己手慢的缺陷,，二是不敢讓木葉為難，三者嘛,，她也感念老板的不刁難,。

　　她并不清楚自己做多少才能對得起到手的二十塊錢，她只愿自己的勞動能對得起這份工錢,。

　　至于剝削,，天地萬物不都處在剝削和被剝削的圈子中嗎？既然老板不是秦二世,，自己也當不了程勝吳廣,，那么老老實實地干活，心安理得地拿錢不是挺好嗎,？

　　鑒于之前的經(jīng)歷,，木沙對這份工作真的十分感激。此刻她只回答說：“我看廠里也不十分需要我們,，就是勤勤懇懇也可能干不長,，何況吊兒郎當呢？再說,，我們有本事拒絕剝削嗎,？”

　　“那是兩碼事。反正干一天活,，拿一天錢,，老板總不能賴賬吧。我只是說為了二十塊錢,，用不著那么辛苦,，差不多得了?！?p>　　也是,，你有你的差不多，我也有我的差不多,，我們各安其事好了,。

　　何況，在追求工錢,，達成給家里安裝電話的愿望之外,，木沙對這份工作還有別的精神訴求：多少減緩自己百無一用的認知,；在別個方面尋一點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