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表舅管家走后,,方爹方娘就開始腳不沾地,,緊鑼密鼓的張羅起來,。竹編的書箱子,,壓床板的一盒子筆墨,,一疊有些泛黃的紙張,,一一被像寶貝一般驚喜的收拾到一處,,生恐不妥當(dāng),。
方仲永看著這一幕,,逗比本性的他竟感到鼻頭有些發(fā)酸,。
一切顯然是爹娘和原來的仲永渴望已久的,貪慕已久的,?;蛟S更多時候,四處獻(xiàn)詩,,未必是為了幾文錢的邀賞,,而是謀一個可以給富家娃伴讀的機(jī)會,謀一個對得起天分二字的機(jī)會罷了,。
看那排手制湘妃竹書架子上的各種收集,,更多的,,是技能農(nóng)桑的學(xué)問,并非不想,,而是方仲永原本身子的主人,,就是極了解生活現(xiàn)實的人,壓在床下的筆墨,,是理想的渴慕,,而擺在架上的技術(shù),是現(xiàn)實的爭取,?;蛞惨虼耍瑲v史上的他雖則最終依舊做了農(nóng)民,,卻也是壽數(shù)頗長,,一生安然的人吧。
方嫂去廚房灶好了飯,,方仲永則被爹娘打發(fā)去里間洗澡,,說這是個講究,明天第一回正式拜先生,,可不能少了禮數(shù),。
大樟木桶里清凈的水,方仲永第一次這樣仔細(xì)的打量這具身體,。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量還沒有長成,略略有些瘦削,。白凈細(xì)膩的皮膚,,只在胸正中留下了出痘時留下的兩個小小痘疤,肩胛開闊平展,,鎖骨若隱若現(xiàn),,四肢頎長。水波清澈中,,龐眉青眼,,藏著一種不合乎年紀(jì)的隱隱鋒芒。
方仲永坐進(jìn)浴桶里,,熱騰騰的水暖的身子極是舒服,。他長舒一口氣,酣然尋思此間的歷史,。
金溪所在江南西道自古直至現(xiàn)代,,皆是科舉重鎮(zhèn),高考大省,,人才濟(jì)濟(jì),,競爭激烈,。除了偶爾的匪患,在此處,,絕無西北邊陲的種種烽火和蠻子的入侵騷擾,,以至于擺不下一張書桌的無奈情形。實是人心思定,。耕讀傳家,。
宋代科舉彌錄滕封,舉業(yè)嚴(yán)格,,大儒云集,,天子親自下詔賦詩,使天下生民皆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顏如玉”,東華唱名,,榜下捉婿,,“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一個個流傳后世的故事,,無比彰顯著這個時代,讀書無與倫比的價值和性價比,。
趙匡胤同志自己身為唐末軍閥混戰(zhàn)中突出重圍的一枚逆襲成功者,,對軍閥割據(jù)的種種弊端,進(jìn)行了矯枉過正,,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漏過一個的改革:重文輕武,,兵將分離,,攬匪從軍,兵匪不分……種種避免內(nèi)亂的改革,,導(dǎo)致了最終大宋王朝終其一生被落后的蠻子揍得和三孫子一樣,,但也同樣造就了璀璨的文化時代
——沒有哪個時代的君王能臣,可以與大宋的昏君佞臣們,,在文化修養(yǎng),,書法繪畫,音律技巧,,藝術(shù)品位上一較高下,,即便魏晉風(fēng)流,亦不可及此,。
為何,?因為宋代的士大夫,,是獨(dú)一無二因著文化有了免死金牌的一群人:
他們不必害怕清朝那樣,整個家族因著言語不慎,,連同七姑八姨一并遭殃,,流血成河的文字獄;不必?fù)?dān)憂明朝那樣犯上進(jìn)言就直接脫了褲子打屁.股,,不打點好飛魚服們很容易被當(dāng)場打死的廷杖,;他們不用憂慮兩晉隋唐的門閥舉薦,必須四處求名,,非揚(yáng)名天下者無法得到進(jìn)階之機(jī),。
一朝東華門唱名,位極人臣,,不過是進(jìn)退而已,,即便監(jiān)軍臨陣脫逃,文官亦不輕易加罪——這個對舉業(yè)的崇拜做到奇葩極端,,悲喜交集的時代,,或許,舉業(yè),,于方仲永這樣的人,,確是一條值得期待的道路,至于如何搞定那位自己即將伴讀的柴少爺呢,?
當(dāng)也不至太難吧,。好歹兩世為人,縱然人在屋檐下,,終歸那少爺,,也是個孩子不是,胡蘿卜加大棒槌,,略作籌謀,,總不至于被廢了……
方仲永正想著,卻聽得門外人聲嘈雜,,于是趕忙取過旁邊破舊的小木頭桌子上放著的帕子擦了身,,跳出浴桶,將一身干凈得衣裳換上,,走到外間來看,。
人群中間的,竟是下午遇到的捕蛇少年,,他依舊穿著一身緊湊的短打衣袍,,身上還帶著些血跡斑斑。
只見他帶了一只帶草繩底子的麻布鞋子,,交給方爹方娘,。方娘接過那只泥呼呼且氣味帶著太過酸爽不忍形容的鞋子,,登時面色大變,雙唇抖動,,“大郎啊,,我的大郎啊——”
這一哭,把還一人在廚灶間忙活的嫂嫂驚的如若兔子一般也急忙跑了來,,身前的波濤隨著奔跑顯得更加涉嫌不可描述,,那一剎那,讓方仲永竟有了一種要為大宋女子設(shè)計內(nèi)衣的沖動,。
然而,,對哥哥境遇的擔(dān)憂很快沖散了他不應(yīng)有的感官沖動,他心中同樣感到焦慮擔(dān)憂,,只靜靜聽著捕蛇少年所言,。
“傍晚時候,老周家黑寡婦和老李家威武將軍那兩只好蛐蛐,,約好了斗一場,,我們都去看,正好方大哥打柴回來,,就說著同去——”
“他又去關(guān)撲,?這個逆子!”不等少年說完,方爹已經(jīng)喘著粗氣,,恨鐵不成鋼道,。
方仲永再次結(jié)合歷史背景與上下文,理解了這個情形,,大哥定是和人賭了錢,,看那兩只蛐蛐哪只會贏了。所謂盛唐富宋,,宋人好賭,,全民皆賭,關(guān)撲這檔子事兒,,倒也并不稀奇。
旁邊的方嫂上前勸解,,又向那捕蛇少年道:“他欠你們多少,?奴奴還有些嫁妝,或者能略略清償一二,,你們可有借據(jù),?”
那少年見狀,一臉憐憫道:“方家嫂子這是哪里話,,方大哥并沒欠我們什么錢,,他當(dāng)時只是將打好的那車柴壓做本錢輸?shù)袅?,又?dān)心冬天眼見就到了,加上也怕家中責(zé)怪,,看天色還亮,,又重新回去砍柴了罷了?!?p> “如此,,難道是我哥哥在山中遇到了危險?”方仲永也不由擔(dān)憂,,插嘴一句道,。
“我爹爹那時候擔(dān)心天晚了,加上自己家也可去打些柴,,就說與方大哥同去,,但方才,爹爹受傷被車?yán)貋?,還拿了這只鞋,,讓我前來這里,找方家伯伯嬸嬸一同合計,,看如何大家一同上山去尋尋人,。”
“這怎么說,,是遇到了猛獸,,還是賊人?村長那邊,,可有人給了信兒去,?”方仲永繼續(xù)道。
捕蛇少年略略垂下腦袋,,又搖搖頭:“爹爹只交待了那幾句,,就昏過去了,娘打發(fā)小弟去找大夫,,讓我來這里通個消息,,想來大夫看了傷,或者等爹爹醒來,,才能知道,。”
方仲永略一沉吟,,轉(zhuǎn)向父母道:“如此,,不若勞爹爹前往捕蛇翁家看情形,我與——”他看向捕蛇少年,少年會意,,補(bǔ)上一句“我叫陳七——”
方仲永點頭,,繼續(xù)道“我與陳七兄弟這就去找村長,尋些人手火把,,去后山看看,,能否尋得哥哥下落?!?p> ……
暮色四合,,入冬的冷風(fēng)肅殺無比,村子門樓“九牧世弟”,、“派衍浦田”等石牌匾一一在霧靄中模糊過去,,石板街巷,橫縱有序,。蒙了霜意的魚塘,,描了煙熏妝的青山,村前小溪潺潺無聲,,古廟碾房古井惠泉,。
一行人點著星星點點的火把,過了齊港水河的五墩石橋,,依著規(guī)矩,,進(jìn)山前,拜過了橋墩上的鎮(zhèn)橋瑞獸,。這方才彼此照應(yīng)著,,一腳深,一腳淺的向山中行去,。
山風(fēng)寒冷,,方仲永不免覺得整個身子涼颼颼的,只得奮力奔跑尋找,,一旁的陳七斜眼看一看他,,覺得這家伙似乎變了個人似的,直添上一種讓人信服的大人氣息,。
旁邊的泉水從十?dāng)?shù)丈高的側(cè)洞中傾出,,沿峭壁下瀉,嵌飛珠濺,,碎花繽紛,,如若中夜星辰。
“那是什么,?”方仲永忽的輕輕在陳七耳畔沉吟一句。
陳七聞言向洞中看去,,只覺得洞大河闊,,洞中幽晦,,一股肅殺的寒意和冰冷的凜冽。那凜冽之中似有螢火蟲樣子的鬼火,,若隱若現(xiàn),,目似冥,意暇甚,,似是有生命跡象存在一般,。
他忍住心里一點不安,帶著世代捕蛇者的大膽,,舉一舉火把,,對方仲永道:“無事,有火把呢,,如若是野獸,,會嚇跑的,我們?nèi)タ纯?,或許你大哥就在那邊,,也說不定?!?p> 方仲永心中溫暖,,冰冷的手握住陳七的手,依舊生恐驚著了什么野獸一般,,小心翼翼道:“好,。”
“你手好濕,,”陳七嫌棄的抽過手擦了擦,,卻將另一只手中的火把遞給方仲永,大不咧咧道:“這樣天氣,,你也沒穿件擋風(fēng)衣裳,,手上又濕又冷。喏,,你舉著火把吧,,順便也暖和點,仔細(xì),,別把火滅了,。”
說著,,兩人彼此攙扶著,,一點點走進(jìn)那巨洞之中。
百米洞頂之內(nèi),無數(shù)鐘乳石倒垂,,或因洞內(nèi)有陣陣清風(fēng)向外吹拂,,臨初的外壁上,一抹抹喜陽的枯碧藻類向陽生長,,生物喀斯特自然規(guī)律面前,,洞口處植被熔巖皆呈翹起狀向前,如若巨齒臨門,。
一壁連接頂?shù)椎拇笃?,條條褶皺,縷縷絲流,,如龍涎吐滴壁上,,再向內(nèi)走時,越發(fā)幽暗,,卻也趁得那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樣的光亮,,越發(fā)鮮明駭人。
越來越近處,,旁側(cè)一段河水暢流,,微微冒出熱氣,其中有游魚往來,,這大抵就是洞中的溫泉水,,才能讓魚兒們此時此刻依舊歡騰了吧。冰冷的氣息漸漸降低散去,,方仲永不禁想著,,這真是個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啊。
然而,,只一剎那間,,握著他胳膊的那只陳七的手倏然緊縮,變得僵硬起來,,與此同時,,一雙綠幽幽的眼睛,驟然在他們清晰的視線中,,炯炯有神的看過來,。
呃……臥槽,這修長的四肢,,尖形的頭腭,,長臉突鼻,立耳垂尾,,目光如錐,,掃尾如刀,,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品種卻極是彪悍,,周身銀白,,發(fā)出兇傲耀目震懾力的——
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