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集市,,攤子擺的一處緊挨著一處。待方仲永一干人駕著雇來的牛車趕到時,,早已然擠得水泄不通,,能擺攤兒的地方都占的滿滿當當,。
陳七看向方仲永,略略黝黑的皮膚襯得他一口白牙更為潔白,,活像后世牙膏廣告一般,,他呲牙一笑,像方仲永道:“我們忘了,,咱這集市,,也稱‘鬼市’,,天沒有亮,地攤子就都占好了,,喏——”
他指向許多攤位邊上那些個已然熄滅的不起眼油燈,,繼續(xù)道:“這些,都是天不亮就來占位子時,,點過的燈,。”
方仲永打眼看去,,這集市上當真是什么都有,,賣花兒的和賣大蒜的成為芳鄰,牙簽子和醒酒石擺在一處,,賣扇骨的攤位兼職賣著鞋拔子,,書畫古錢,犀角象牙,,真假難辨,,奇巧雜陳。
身后的柴麟?yún)s大不咧咧從牛車上跳下,,付了錢,,揮手叫身后的家丁打發(fā)著車夫回去。又轉頭對方仲永道:“既然此處已經(jīng)沒攤位了,,那不如去我家在西邊大街上開的茶鋪子,,把那攤兒擺在茶鋪子門口,不就結了,?!?p> 方仲永卻已然看到一家擺著各色蔗糖的糖粉攤子,他躬下身子,,對著那些五顏六色的蔗糖微微思忖,,隨即向那擺攤子的大嬸兒道:“這些,可是用不同水果熬出的湯汁子,,上的色,?果然別致。每樣各自買二斤吧,?!?p> 說著,就去摸錢袋子付錢,。
那大嬸卻似是被看穿了家傳秘計一般,,先是瞪了方仲永一眼,隨即看到方仲永的錢袋子,,這才動手,,給方仲永每樣兒包足了分量。
柴麟脾氣急,,只待方仲永完成買賣,,就頗不耐煩的拉起他,抬腳向西街走,。邊走邊道:“快些,,都什么時辰了,又不是來逛集的,,你可要在今日給我賣出去些柳絮糖,,讓我看看這新玩意兒的那啥,那啥檢驗才好,?!?p> “市場檢驗,”方仲永一面跟著柴麟,,往柴家茶鋪所在的西街那邊走去,,一面笑瞇瞇對柴麟安利著新名詞:“你就是性子太急,你怎知我買這些個,,和我們的生意沒用處呢,?”
和東街一樣,西街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上當鋪茶館,,曲樓驛站,各色物事鋪賣,,應有盡有,。這一條街上的茶鋪子,也不算少,,最大的,,卻還是柴家的“雨來不散軒”,但因這匾額念著拗口,,更多人都叫它“柴家茶鋪子”,。
鋪子的結構乃是大穿堂的房屋,兩頭和后面設有單間,,宋稱雅座,,類似于如今的包間。雅座內是靠背椅子,,又稱“官座”,,前堂則是凳子與方桌。另還設有長案和條凳,,稱為“散座”,。
每天清晨,,茶館招幌擺出,就是開業(yè),,招幌撤下,,便是打烊。門前兩面旗幟,,一面寫著“陸羽三篇”,,一面則是“盧同七盞”。
店內掌柜小閣子內的墻上,,八塊綠油油下墜紅綢飄帶的小牌子,,上面分別寫著當時時鮮的各色茶湯名字,十分醒目,。
掌柜的見少東家柴麟突然大駕光臨,,自然上前招呼著:“公子這是——”
柴麟早已面露不耐煩的神色,就著外面散座隨意坐下,,只對掌柜道:“隨意給我們來點茶食,,就這里,讓我這兄弟擺個攤子,,賣點——”
說著,,把頭轉向方仲永。方仲永忙一拱手行禮,,客氣道:“柳絮糖,。”
“柳絮糖,?”掌柜的有些費解的看向他,,也回了一禮:“此為何物?”
方仲永命陳七將做好的棉花糖器具擺出來,,打開手中五色蔗糖,,混一點紅色的與一點尋常蔗糖,一并放入磨盤小孔,,點燃燈火加熱,,蔗糖顆粒很快化作了粉噗噗的液態(tài)糖漿,旋轉的離心力再次將粉糖漿從加熱腔側壁的小孔中甩出,,綿密如柳絮的糖漿遇冷凝在方仲永手中的竹簽子上,,不多時,一個粉色的糖球再度打好,。
掌柜的一面招呼著小二,,給少東家這邊上了茶水茶點,一面看方仲永打出一個又一個糖球。
滿桌子人,,個個拿著方仲永遞過去的柳絮糖球,,吧嗒吧嗒啃的帶勁。茶鋪中的茶客也皆覺得新奇,,不多時,,就有人群聚集過來,。
“普通的五文錢一個,,彩色的八文錢一個,七彩的十二文,,各位來嘗嘗鮮啊,。”陳七聽過方仲永的吩咐,,已然一邊開始接下制作柳絮糖的任務,,一面吆喝起來。
“爹爹,,我想要一個,。”一個稚氣的童音從東面的一座響起,。
“我也嘗嘗,。拿一個普通的,一個彩色的,?!?p> 小二迅速從那一桌把銅錢遞過來,陳七“得嘞——”一聲,,手腳麻利的加熱轉動“柳絮糖機”打好兩只柳絮糖,,柴麟對身側家丁一個眼神,家丁忙不迭的擔當起,,為各位茶鋪內外食客們,,傳遞柳絮糖和銅錢兒的任務。
因著街巷極是熱鬧,,這臨窗向外的位置,,和陳七歡樂的叫賣,很快吸引的眾多孩子一傳十十傳百的前來嘗新鮮,。很快,,家丁們皆是忙得一腦門子漢,陳七歡樂的做著柳絮糖,,收著錢,。
方仲永退居二線,專心品茗吃點心。
柴麟喚了掌柜,,拿出賬本算盤過來,,不時詢問兩句茶鋪生意上的事??茨菢幼?,掌柜似乎也很是習以為常,對這位少爺并不敷衍,。
而柴麟的問題,,也是問的有板有眼的,一談到生意二字上,,柴麟就全然不見了書塾里,,那副紈袴膏粱樣兒,整個人說不出的精氣神兒,。
他指向賬簿上的幾行,,抬頭向掌柜道:“怎么有這許多鐵錢收進來,不是說了盡量收銅錢么,?”
掌柜微微頷首:“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銅幣被上面都搜刮到幾大都府去使用,這邊難免,,喝個茶的茶客里,,總有人要付鐵錢的。鐵錢,,到底也是錢,。一銅錢兌換十鐵錢,這數(shù),,也是不少一文的,。”
柴麟?yún)s一揚手道:“這不是數(shù)的問題,。一銅錢換十鐵錢沒錯,,可銅錢一文多重?鐵錢一文多重,?每一千文銅錢的重量,,算到小鐵錢就是十三斤,大鐵錢就是十五斤,。收了鐵錢,,回頭拿出去買東西,就買布吧,,我問你,,一匹尋常里衣絹布,你算算要扛多重的鐵錢去買?”
掌柜似是忽的被問住了:一方面他多年做生意的,,自然了解這鐵錢的問題,;另一方面,卻又有現(xiàn)實流通的固有問題,,畢竟茶鋪子面向的,,并不只是非富即貴的人群。老百姓來喝個三四文錢的茶,,掏出串好的三四十文鐵幣,,難道這生意就不做么?于是不知如何回話,,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方仲永卻在一側笑著開了腔,,半解圍,,半認真道:“算下來,差不多是兩萬多文鐵錢,,大約,,五百來斤吧。但想必,,如今銅錢不足用,,掌柜的也有他的不容易?!?p> 柴麟?yún)s依舊嘴角掛著幾分略略有些嘲諷的笑意,,揮手讓掌柜下去。
柴麟不知道,,可方仲永作為后世而來的人,,卻是知道的:
北宋的商業(yè)高度發(fā)展,貨幣的流通量是之前所有的朝代無法比擬的,,導致銅幣的制造跟不上,,一連串財政問題始終追隨著。鐵錢不適合用于貨幣流通,,而銅礦和銀礦的開采遠遠跟不上市場需求,。
雖則,在劉娥太后當政期間,,為了抑制川交子被偽造引發(fā)的貨幣混亂,,朝廷在天圣元年,下令在益州設立交子務,,開辦官交子——也就是后世所知的,,紙幣在宋朝的出現(xiàn)。
官交子上,蓋有益州交子務和益州觀察使的官印,,每張上面都有固定的面值,,如一貫,五貫,,十貫,。于此同時,還設立了官方準備金,,在官交子發(fā)行之初,,立下規(guī)矩,每造一批交子,,備本錢三十六萬貫,,每一屆以兩年為期,到期兌換,。
然而,,官交子的通行,依舊主要是存在于幾個大府,,如開封府,,大明府,益州府等府,,連江寧府,,此時也尚未有官交子的兌換機構。
……
身側一浪高過一浪的哄笑聲,,將方仲永拉回了眼前,。
陳七站在身側,不斷的拉著方仲永的衣衫,。
而一個前襟頂著棉花糖絮子,,凸飄的粘在她胸前綢緞衣服上,面色凜然的十三四歲小姑娘,,正瞪大了眼睛,,叉腰立在方仲永面前。
“怎么回事,?”方仲永側頭問向陳七道:“這姑娘為何胸前頂著兩坨棉花糖——哦不,,柳絮糖?”
陳七微微有些猥瑣的紅著臉,,低下頭道“這姑娘方才來買兩只柳絮糖,,我見她生的俊俏,多看了她兩眼,,一時之間,,忘了將竹簽子及時收好,,天知道為何那時,忽然來一陣歪風,,就,,就把那兩坨,吹到,,吹到那里了……”
方仲永啪的反手給了陳七一個蓋瓢,,“臭小子,讓你好色”,。
隨即轉過臉,,見那姑娘自己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并不把那兩坨棉花糖趕快自己收拾了去,,反而挺著小腰板兒,,氣勢洶洶的站在哄笑的人群中間。心道不妙,,但還是做君子狀長長做了個揖,,抱歉道:“對不住,我這兄弟手藝不精,,唐突了姑娘,,實在對不住?!?p> “手藝不精,還出來賣東西,,弄臟人家的衣裳,。不行,你們賠,。你們賠,。”姑娘雙手叉腰,,不依不饒道,。
方仲永想到北宋承襲唐風,女子并不必被禁錮在家宅內院之中,,再看眼下這姑娘的潑辣勁兒,,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這可不是北宋街頭風辣子么,?
心下略感不知所措之際,卻忽的被柴麟前往弄了兩坨棉花糖,,啪啪貼在了方仲永胸前,。
柴麟還嫌不夠,,又旋出幾坨棉花糖,將陳七和他自己的胸前,,也都粘上了棉花糖,,然后一臉紈绔流氓樣兒的,對那姑娘道:
“對啊,,我們該賠,,怎么賠法呢?總不能,,讓小娘子您,,當眾把衣裳脫下來,我們拿回去給你漿洗干凈嘍,,然后再送回來賠你吧,?不如,我們陪你一起臟了衣裳,,你看——”
說著,,柴麟挺挺胸,大搖大擺的和方仲永,,陳七,,三人站成一排,六塊粘在前襟的棉花糖一起在風中凌亂,。
巫山云沒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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