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寺前，焚香祈禱的百姓無不雙目茫然。他們有的在祈禱后委頓坐于地上,，有的望著宋營的方向大聲咒罵,，早沒了幾天前歡迎大軍的氣象。
云飛看著眼前的景象,，默然片刻,，也燃了束香供到廟前,?？~緲的香火中,，他不僅想著眼下的事，更想到遠(yuǎn)在家鄉(xiāng)的親人,。大老遠(yuǎn)的到中原,，原本想要的是建功立業(yè)，但“建功立業(yè)”要?dú)⒍嗌偃耍?p> “這是演的哪一出,？”蘇牙笑問,，他身高五尺，面目粗獷,，但聲音很柔和,。
“城破之后，玉石俱焚,?！痹骑w慢慢道，“生靈何苦,？”
“狼主并不好屠城,，你還是少做擔(dān)心吧?！碧K牙小聲道,，“就是今夜，王彥要突圍了,。他們必須要帶的東西都運(yùn)到了北城,。帶了有三十多車的物資，天曉得那樣怎么突圍,?！?p> “我們要做個決定?！痹骑w說道，“在射出火箭后,，我們有時間多做件事,。”
“所以我們是殺岳飛還是王彥呢,？”蘇牙問,。
云飛道：“這幾日我觀宋營用兵，岳飛必須死,?！?p> 蘇牙笑道：“正和我意,。什么紫嚴(yán)山惡魔，就讓我會他一會,?！?p> 云飛道：“你要小心一些，晚上不要出去獵殺宋兵頭目了,。大事要緊,。”
蘇牙咧嘴一笑,，也不管還是白天,，就縱身掠上樹梢。
這個師弟就是不聽話,。云飛也是沒有辦法,。
夜色將近，金兵進(jìn)入休整,。新鄉(xiāng)的城防也緩了口氣,。
岳飛看著南城的天空，血色的壯麗云霞仿若鳳凰的羽翼直掛天邊,。又是撤退……他真是厭倦了撤退,。先前在街道上看到百姓的眼神，落寞中透著絕望,，但他又能如何,？
高寵敬仰地看著統(tǒng)制的背影，這幾日跟著岳飛東西南北的補(bǔ)窟窿,，他很明白大哥的心,。但是不然又該怎么辦？是打是走,，岳大哥說了不算,。如果岳大哥是都統(tǒng)制，這場仗絕不會如此窩囊,。
薛鶴過來道：“一切準(zhǔn)備就緒,，等天黑就開始換防?！?p> 岳飛看著眾家兄弟,，沉聲說道：“多加小心。我不希望有人掉隊,。但真有掉隊的,，我們也不可能回頭去救?！?p> “放心吧,，大哥,。大家都是老兵油子，能照顧自己,?！币φΦ馈?p> 岳飛道：“豎起軍旗,，將草人備好,。退防?！?p> 退防開始,，有人對著守了三日的城墻落下氣憤的眼淚，更多的人則默不作聲朝下走,。當(dāng)軍士基本離開城道,，號角聲突然從東面?zhèn)鱽怼?p> 怎么回事？岳飛心頭一緊,，怕來什么來什么嗎,？他逆著人群，迅速登上城樓,。就見對面營寨里正緩緩有隊伍出營,，隊伍的儀仗并不華麗，速度也不快,，但行進(jìn)間帶有肅殺凜冽之氣,。是女真主力……是幾日來都不曾出動的女真主力！
“敵軍知道我們要突圍,！”姚政變色道,。
“四面都在退防，金兵這時機(jī)選的太準(zhǔn),！”王貴吃驚道,。
“大哥，要重新布防嗎,？”徐慶問,。
“即便南門重新布防，另外三面會不會同時布防,？”王貴反問,。
岳飛深吸口氣，沉聲道：“姚政你仍舊負(fù)責(zé)收尾,。其他人按計劃行事。突圍的事不可更改,！”
他板著臉走下城樓,，心里盤算著城內(nèi)的新兵老兵加一起,，總共還有四千左右的宋軍。金兵這蓄勢待發(fā)的雷霆一擊,，宋軍根本經(jīng)受不起,。都統(tǒng)制會如何應(yīng)變？他心里冷哼了下,，可能什么都不會做吧,。戰(zhàn)場如棋，落子無悔,，從在新鄉(xiāng)耽擱十日開始,，就注定了處處被動的結(jié)局。但即便是死局,，也要?dú)⑺麄€魚死網(wǎng)破,！
借著夜色，在東城射出三支火箭后,，云飛前往東寧寺與蘇牙匯合,。宋軍的退防做得很周到。城墻的馬道內(nèi)墻都放了干草,?？磥硎窍胗没鸲伦〕情T。金兵的探子數(shù)量太少,，無法移除那些東西,。但他并不擔(dān)心，因為區(qū)區(qū)城火是無法阻擋大軍鐵蹄的,。
“蘇牙呢,？”云飛發(fā)現(xiàn)蘇牙并未在約定地點(diǎn)，而且入城的探子也大多不在,。
到位的探子小聲稟道：“基本可以確認(rèn)之前的判斷,，南城岳飛的隊伍負(fù)責(zé)斷后。所以蘇牙大人在東寧寺南面的街面埋伏,，說是要給岳飛個驚喜,。他還帶了些弟兄去?！?p> 云飛皺起眉頭,，那家伙太冒險了。
新鄉(xiāng)城四面火起,，喊殺聲,，金鼓聲，慘叫聲，在風(fēng)聲里匯于一處,，讓人仿佛身處煉獄,。
站在筆直的街道上，蘇牙腳下是十來具宋兵的尸體,，手里長刀不斷有血滴下,，血水滲入路邊水溝。探子們把尸體拖入屋子,，然后重新布好絆馬索,，繼續(xù)等待落單的宋軍。
忽然遠(yuǎn)處跑來幾個騎兵,，為首一人白袍鐵甲,，沒戴頭盔，戰(zhàn)馬上掛著一柄丈八長槍,，槍尖下方是一個咆哮的虎頭,。他飛奔在前，與后面的軍士拉開有幾十步遠(yuǎn),。蘇牙點(diǎn)點(diǎn)頭,，探子們悄悄拉起絆馬索。
騎士的戰(zhàn)馬高速行進(jìn)中,，忽然心里一動,，長槍向土地上一刺，槍尖正點(diǎn)在絆馬索上,。他手腕一翻將鏈索挑起,！事發(fā)突然，拉著的鏈索的兩個探子被大力拖出,，同時跌到街心,。騎士冷哼一聲，長槍斜指刺向探子,。
幾乎同時,，屋檐上寒光閃爍，一道凌厲的刀光從斜后方猛劈騎士后背,。
騎士揚(yáng)眉回首,，戰(zhàn)馬靈活一側(cè)，大槍旋風(fēng)回轉(zhuǎn),，槍尖越過刀光直刺對方前心,。怎么這么快？蘇牙大吃一驚,，長刀回轉(zhuǎn),，用刀背攔住長槍，急換口氣，試圖借力掠回屋頂,。
當(dāng)啷,！極大的力量從槍頭涌動而來，蘇牙被一槍挑飛出去,，失去平衡撞在屋檐上。
對方撞塌一堵了磚墻,，把屋內(nèi)的宋兵尸體露了出來,，騎士眼中立時射出怒火。
是個年輕人……蘇牙嘴角溢血,，難以置信地看著裂開的手掌虎口,，沉聲道：“你不是岳飛……”
“岳飛？你也配提我哥哥名字,？”騎士傲然道,，“大爺叫高寵?！?p> 高寵,？蘇牙忍痛站起，拿穩(wěn)長刀,，說道：“從沒聽過,。”
“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你馬上就死了,。”高寵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道,。
突然,，有一支羽箭從街道遠(yuǎn)端射來！高寵一抬手就握住箭桿,。
后面的徐慶帶著二十來個軍士追趕上來,，徐慶皺眉道：“混小子，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這不是有驚喜了嗎,？”高寵笑道。
徐慶看著箭射來的方向,，也不多說帶人包抄過去,。他們并不理睬蘇牙，顯然覺得對方不會成為高寵的問題,。
蘇牙被無視的態(tài)度激起怒火,，揉身而起，長刀一展，寒光暴漲,，只三步就躍到了馬頭,。
高寵長槍前探，蘇牙詭異的身法一變,，貼著槍桿刀削對方雙手,。高寵槍桿攪動，仿佛車輪卷起對方刀刃,。叮,！長刀被一下攪飛。蘇牙似乎料到對方有這一手,，腳步不變,，繼續(xù)前沖，袖底打出一枚袖箭,。高寵身子筆直后仰,，袖箭貼著他的面頰飛過。
蘇牙則已掠到他的馬頭上方,，掌心亮出匕首切向高寵的喉嚨,。高寵冷哼一聲，槍桿輪轉(zhuǎn)架住匕首,，大槍反抽對方胸膛,。而蘇牙不顧生死的單手抓住了槍桿，一副要同歸于盡的架勢,。
高寵心念閃動,，感到一股殺氣從后籠罩而來。原來如此……
云飛隱藏殺氣,，待得徐慶等人過去后,，才擇時出手。他那接近五尺長的劍鋒,，于夜色中好似天上銀河揮灑而下,，漫天的星光盡在這一劍之中。
高寵的戰(zhàn)馬斜跳出兩尺,，長槍立于地面,，他一拳打在蘇牙的面門，把他打出一丈多遠(yuǎn),。人和馬完全讓過了這奪命一劍,。
他是怎么做到的？云飛怔了怔,，從地上的槍痕看,，對方是用長槍硬將戰(zhàn)馬推出了兩尺,？他再望向蘇牙，那驕傲的家伙五官被打的移位,，已是生死不知,。
“那家伙已經(jīng)死了，你也會跟著去,?！备邔櫪湫Φ溃澳愕膭Σ诲e,，但上來就是偷襲,，麒麟門不過如此?！?p> “你知道我們麒麟門，閣下到底是誰,？”云飛緊握長劍,，方才那一劍本該是萬無一失的。
“我叫高寵,，天下武學(xué)少有我不知道的,。你們是奔著我大哥來的吧？”高寵笑道,，“來來,，讓我看看麒麟門有什么絕學(xué)？”
云飛嘴里有些發(fā)苦,，但他也知道,，一旦把后背交給對方就只能是死路一條了。于是他心里默念劍訣,，緩緩邁開腳步,，長劍斜指夜空，二次擺開架勢,。
高寵仿佛看著新到手的玩具,，虎頭湛金槍隨意的扛在肩頭，目光將對方望定,。
云飛大喝一聲,，劍鋒八方轉(zhuǎn)動，疾風(fēng)暴雨般掃出二十多劍,！
高寵催動戰(zhàn)馬,，一步步在街心打轉(zhuǎn)，在第二十三劍的時候,，大槍以刺破蒼穹之勢,，碎裂的劍網(wǎng),！云飛被挑飛出三丈多遠(yuǎn)?！皠Σ诲e,，人不行?！备邔櫯牧伺膽?zhàn)馬的鬃毛,，又道，“你比他強(qiáng),，居然能跟著我移動,。不錯不錯。我本以為你是匹蠢馬,?！闭f完他笑嘻嘻地去往東寧寺。
卻不知地上死了九成的蘇牙,，又動了起來,。他面容歪斜，滿臉是血,?？粗骑w的尸體，眼中射出刻骨的仇恨,。
岳飛看著眾家兄弟都已到達(dá)東寧寺,，懸著的心算是放下一半。
王貴說道：“北門西門和東門的大火雖不能完全阻擋金兵,，但為我們贏得了時間,。若是燃得更猛烈些，會更有效果,?！?p> 岳飛道：“我可不想新鄉(xiāng)變?yōu)閺U墟?！?p> “城內(nèi)有金兵奸細(xì),，方才還試圖攻擊高寵。但算他們倒霉,，挑誰不就好,，挑了他這個煞星?！毙鞈c笑道,。
“喂，蠻牛怎么說話呢,？皮癢了你,?！备邔櫯馈?p> 統(tǒng)制夏按皺眉看著這群沒有下屬模樣的軍官,，慢慢道：“岳飛,，我們該怎么辦？”
“你有多少人,？騎兵有多少,？”岳飛問。
夏按道：“兩百八十五人,，都是步兵,。只有十來匹馬。你提要求,，我一定做到,。”
岳飛靠近對方,，小聲道：“那我就直言不諱了,。夏兄一同殿后，飛深感厚意,。殿后最終還是要以突圍為念，殿后的事交給我家兄弟,。你的隊伍負(fù)責(zé)掩護(hù)都統(tǒng)制的后方,，注意重點(diǎn)護(hù)住他側(cè)后方的西面道路。西面金營若是要追上來,，你要保護(hù)住道路,。大軍突圍，金兵處處料敵先機(jī),。都統(tǒng)制會有用到你這三百人的時候,。”
“可是你這里,？”夏按問道,，他觀察了岳飛的部署，也明白自己的隊伍能做的不多,。
“若是死守,，多少兵都不夠?！痹里w道：“我自有分寸,，放心岳飛不會死在新鄉(xiāng)?！?p> 夏按深吸口氣躬身一禮,，沉聲道：“你我浴血,。”
“天佑神州,?！痹里w還禮道。
東寧寺的位置在距離北門有一定的距離,，位于街道僻靜處,，但適當(dāng)布防就恰好能堵住三面的道路。而寺廟高達(dá)的紅墻,，正是宋軍最好的掩護(hù),。
薛鶴看著自己用兩天時間布置的營壘，尤其是那三丈高的五座箭塔,，是他根據(jù)湯懷的意思安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面色沉重。
姚政拍了拍他肩膀道：“已經(jīng)很完美,，不要瞎擔(dān)心,。”
“工兵退后,，剩下就交給我們打仗的,。”徐慶咧嘴道,。
“滾,！死蠻牛?！毖Q罵道,。
“要的就是這個感覺?！睖珣言谒?shù)?，他雙手做張弓搭箭狀。
遲永扛著巨木走過眾人面前時,，笑道：“薛爺,，你就別糾結(jié)了！”
薛鶴冷哼一聲,，自語道：“老子有糾結(jié)嗎,？誰能比老子做的更好？”但他目光看著前方的夜色,，金兵就要來了,。
高寵和管云各提著酒壇走到眾人近前，皺眉道：“敵軍還有一個街口就要達(dá)到,。王貴讓我給你們送壇酒,。不過大哥說了,，喝酒只能在廟外喝?！?p> “大哥呢,？”徐慶問。
“他說要在大殿靜一下,?！备邔櫥卮穑半m然我是不知道臨時拜佛有什么用,?！?p> “大哥的事，你小孩子不懂,?！毙鞈c一掌拍掉酒壇的泥封，大喝了兩口轉(zhuǎn)給他人,，姚政,、湯懷、薛鶴,，遲永一個個輪轉(zhuǎn)過去,。
“要打仗了，怎么喝那么猛……”管云怔道,。
“多喝幾口,，更能殺賊?！睖珣淹鲁鲆豢诰茪猓祷亓思?。
“你也試試,？”徐慶遞給高寵，但對方不接,，“跟個娘們似的,。一身本事跑哪去了？”
高寵無奈喝了一口,，面色頓時通紅,，他順手把酒壇遞給管云。
管云滿不在乎的大喝了兩口,，猛地瞪眼道：“好烈,！”
薛鶴對二人笑道：“刀山火海滾三滾，你們也是老兵了,?！?p> 遲永挑了一對鐵锏遞給管云,，笑道：“我覺得你適合用這個。既然上了戰(zhàn)場,，就沒人管你是不是孩子,。”他敲了少年腦袋一下,，“能不能活下去,，只能靠自己?！?p> 管云接過兵器,，擺弄了兩下微微點(diǎn)頭。這幾日他跟著遲永學(xué)會不少本領(lǐng),，也習(xí)慣了廝殺,。開始明白為何岳飛之前不讓他入伍，但這條路是自己選的,，開弓沒有回頭箭,。他看了看遠(yuǎn)端箭塔上的湯懷，問道：“遲哥,，湯懷大人怎么會那么準(zhǔn),？”
遲永笑道：“如果你認(rèn)真練射箭，你也可以,?！?p> “那可不一定?！惫茉仆铝送律囝^,，他抬手揉了揉面孔，酒勁燒得他有些暈,。
“小小年紀(jì),，要給自己多點(diǎn)信心！”遲永道,。
邊上有士兵對薛鶴報告了些什么,，薛鶴笑道：“很好，那樣才是完整的布防,。對了,，記得給咱湯神箭多備點(diǎn)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