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子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視線落在了窗前的小木桌上,。撫了撫桌面,，干凈,，一塵不染，看得出來是天天打掃過的,。

　　桌上整齊碼著幾本書,，有《高中英語》、《朱自清散文集》,、《中外名著大全》,，其中最醒目的，當(dāng)數(shù)最底下一個有些破皮的黑色筆記本,。

　　她瞬間意識到，這屋子曾是楊小凱的房間,。

　　蘇小蕓沒有偷窺別人隱私的癖好,。但此時，卻莫名的,，有想一窺究竟的沖動念頭,。

　　經(jīng)過短暫的內(nèi)心掙扎，她抽出了筆記本,，帶著不規(guī)則的心跳,，顫抖著翻開。

　　入目的,，是一行工整方正的小字：警營隨筆,，楊小凱，2013年9月16日,。

　　再然后,，便是新兵連日常、訓(xùn)練心得,、內(nèi)務(wù)整理要領(lǐng)之類零碎的片段。文字樸實而風(fēng)趣,，看得出是個陽光樂觀青年,。

　　再往后,，便記了些與戰(zhàn)友相處的點滴?？吹贸鰜聿筷犐顦O其枯燥,，他甚至別開生面的為大伙兒起了綽號。

　　什么“許猴子”,、“大嘴”“路三兒”,、“小白”、“鏟車”……蘇小蕓被一個個有趣的綽號逗樂,，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dāng)看到“秦隊”兩個字時，她微愣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指的秦銘揚,。

　　從楊小凱的字里行間，不難看出他對秦銘揚的敬畏和崇拜,，因為他破天荒的沒給他起綽號,。

　　“第一次看到秦隊，就覺得他不好接觸,，一臉威嚴不說,，就那雙火眼精金，看得兄弟們像無所遁形的小妖,，哪兒還敢造次……”

　　“路三兒說,，秦隊明明年紀(jì)不大，卻成天一張撲克臉,，瞅著挺讓人發(fā)怵……唉,，每天早上的越野五公里，真叫人吃不消,，我都還沒睡醒……”

　　“我今天又犯錯了,，我也不知道為啥，這幾天情緒一直不高,，好幾樣科目不達標(biāo),，都感覺快要堅持不下去了。每天高強度的訓(xùn)練不說,，半夜做夢還會夢到在火場,，在施救現(xiàn)場，還有各種車禍后慘不忍睹的畫面……班長和指導(dǎo)員開導(dǎo)了我許多,，晚飯后秦隊找到了我,，只說了句，這一個月內(nèi)，我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其余時間全由他支配,?！?p>　　“……我要崩潰了，都說秦隊是中隊的活閻王,，兄弟們說的一點都沒錯,。看起來我像是被特殊照顧,，誰知道我有多苦,？今晚的單雙杠我掉隊了，秦隊嚴厲的批評了我,，罰我跑負重,，又陪我單練到熄燈時間……”

　　“秦隊的雷厲風(fēng)行，我算是嘗到厲害了,。不過還別說,，這一個月來，我的體能,、技能簡直突飛猛進,，連隊里的老兵也驚訝不已?；蛟S秦隊說的對,，我不笨，也不孬,，只是一塊未經(jīng)打磨的璞玉……為了這句話,，我會努力，爭氣,?！?p>　　“剛剛在澡房，聽到小白發(fā)牢騷,，說秦隊怎么怎么嚴苛,，我突然有些替他抱不平。其實這樣的埋怨我開始也有,，可是我現(xiàn)在卻慢慢明白了秦隊的用心,。俗話說，嚴將嚴兵,，像我們身為24小時隨時待命的消防員,，要完成各種各樣的任務(wù),，不把自己訓(xùn)練的更強大是不行的?！?p>　　“今天好熱,，簡直要把人烤暈。下午午睡后,，我們只訓(xùn)練了一個小時。秦隊還親自去買了冰水,、雪糕回來,，整整41支呢，包括昨天的冰鎮(zhèn)西瓜,，都是他自掏腰包,，嘿嘿?！?p>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本屆的消防田徑大比武中，我跟許猴子有幸代表中隊參加了這次比賽,，還分別取得了第一,、第二的好成績。大家都很高興,，特別是秦隊,，特意讓食堂加餐，大伙兒甭提多高興了,！”

　　“如果說訓(xùn)練只是為了讓我們蓄積能量,，那么每一次的出警，則是奔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等待我們，是各種危險,、和未知,。今天秦隊受傷了，確切的說,，是因為救我被突然墜落的木條砸中,。我當(dāng)時就懵了，心里很難過,。倒是秦隊,，一聲不吭的指揮著現(xiàn)場，等去醫(yī)院時,，后腰都腫得老高了,，都怪我太不小心，連累到了秦隊。他倒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樣子,，還反而安慰我說只是皮肉傷……”

　　“剛剛出警回來,，大家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這是今天的第六次了……”

　　一頁,，一頁,，蘇小蕓靜靜翻著。厚厚的筆記本,，記錄下了警營里所有的片斷,，真實而可貴，也是這位已逝英雄留下的最后印記,。

　　“你在做什么,？”一道清冽的嗓音驀地自門口響起。

　　蘇小蕓一驚,，將筆記本手忙腳亂放回原位,，轉(zhuǎn)身道：“沒，沒什么,?！?p>　　“隨便亂翻別人的東西，似乎很不道德,?！鼻劂憮P濃眉微蹙，十分介意的斜了她一眼,。

　　“又不是故意的……”蘇小蕓心虛的嘟嚷了句,，況且里面也沒寫什么機密的東西，這人動不動就拿道德說事,，挺讓人不爽的,。

　　“你們玩文字的似乎都挺能說會道，不過往往更多是狡辯,?！鼻劂憮P毫不客氣說著，大步走上前來,，親手將書籍整理了一番,。

　　蘇小蕓不想與他爭辯這個問題，偏著頭輕聲問：“楊小凱……是怎么犧牲的,？”

　　秦銘揚手一頓,，脊背略僵了僵。

　　“可以跟我講講嗎,？”蘇小蕓用極具誠懇的目光看向他,。

　　“執(zhí)行任務(wù),。”兩人身距不過半米,，秦銘揚喉間隱忍的痛楚和鼻息間的沉重,，她甚至都能清晰感受到。

　　她不再說話,，也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只是安靜的等他說下文。

　　秦銘揚從口袋摸出煙,，偏頭點燃,，目光恍惚而飄遠：“一家啤酒城著火，火勢很大,，濃煙加上滅火產(chǎn)生的蒸汽，能見度基本為零,。小凱在大廳救人時,，被棚頂?shù)蔫F柱砸傷了腹部，嚴重內(nèi)出血……”

　　寥寥數(shù)語,，低沉而緩慢,，蘇小蕓卻聽得心驚肉跳。

　　她甚至能想象當(dāng)時的情況有多么驚險,，多么殘酷和絕望,，當(dāng)火舌四處蔓延，瘋狂吞噬著一切時,，濃煙滾滾中,，消防戰(zhàn)士們無懼無畏，奮力撲火……

　　本想盡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眼角還是有些發(fā)熱,。

　　“所以你一有休假就會來這里？”

　　“對,，這是責(zé)任,，也是承諾,?！?p>　　秦銘揚輕吐一口煙圈，視線無聲落向書桌,，雙目有些赤紅,。

　　蘇小蕓喉頭有些發(fā)緊，對這樣一名優(yōu)秀的戰(zhàn)士充滿敬佩,，又為鮮活的生命逝去感到惋惜,，更為失去兒子的田阿姨感到痛心……

　　剛剛秦銘揚說,，他們是生死兄弟。

　　失去至愛親朋,，蘇小蕓也經(jīng)歷過,，那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午夜夢回時抓心撓肝,、痛不欲生的感覺,，她不敢再觸及。

　　氣氛愈顯沉重,，兩人一時無話,。

　　夜色深深，山里的冬夜刺骨的寒,。蘇小蕓轉(zhuǎn)身,，指了指拾掇整齊的床鋪，面帶尷尬的說：“那個,，阿姨好像誤會了……”

　　秦銘揚微怔,，目光越過她瘦削的肩頭，頓時了然,。

　　他瞇眼,，探身取過桌頭的搪瓷杯蓋，將指間的煙蒂摁滅：“老太太那我去說,，你睡吧,。”

　　蘇小蕓點點頭,，沒忘記給手機充電,。尋找插座時，目光落在了秦銘揚正欲拉門的手臂上,，心頭盤旋已久的疑問脫口而出：“做消防員,，你后悔嗎？”

　　秦銘揚側(cè)頭,，面無表情睨了她一眼,，反問：“為什么要后悔？”

　　蘇小蕓訕笑著補充：“畢竟,，這是特別危險的職業(yè),，而且……”

　　而且每天都要面對各種各樣的突發(fā)狀況，傷亡率實在太高了,，譬如這房間的主人……

　　后面這句話蘇小蕓沒說,，秦銘揚卻懂她的意思。

　　“任何工作都需要人來做,，既然選擇了,，就沒想過后悔,。沒有當(dāng)過兵的人，根本無法體會那種把命交到戰(zhàn)友手里的感覺,?！?p>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