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沙河村的路上,蘇小蕓特意給鎮(zhèn)民政局一位姓胡的干事通了電話。對方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潑辣爽快,,辦事麻利,在去年志愿團(tuán)隊下鄉(xiāng)期間做過工作協(xié)調(diào),,與蘇小蕓有一面之緣,。
當(dāng)聽明來意后,她爽快的答應(yīng)了蘇小蕓的請求,,兩人約好在民政局門口碰頭,。
天陰沉沉的,早已沒了晨間的明媚,。刺骨的寒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夾雜著零星的雪粒兒,向車窗砸來,。
真冷,,蘇小蕓緊了緊外套,望了眼副駕駛上似睡非睡的秦銘揚(yáng),,把暖氣打得很足,。
出了鎮(zhèn)子,車很快駛上了坑坑洼洼的瀝青路,。一路有胡大姐熱情洋溢的指引,,半小時的車程轉(zhuǎn)眼即過。
到達(dá)村子時,,已是下午四點半,。因下了一整夜雨,去村子的路甚是泥濘,,車被迫停在了山腳下,。
“大姐,大概還有多遠(yuǎn)到,?”蘇小蕓挎著相機(jī),,拎著簡易行李包,緊隨其后,。
“不遠(yuǎn),,過了這片竹林,再翻個小坡就到了?!焙墒轮噶酥盖胺礁吒叩纳桨?,笑道。
這還不算遠(yuǎn),?蘇小蕓眨眨眼,,望著云霧繚繞的半山腰,心里一陣哀呼,。
前方的秦銘揚(yáng)洞悉般轉(zhuǎn)過身,,伸手拎過她的行李,故意激將她:“走不動了,?車就在下面,,現(xiàn)在回去還來得及?!?p> “誰說走不動了,?!”蘇小蕓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重重擦過他的身側(cè),,賭氣般走到了最前面。
“注意腳下,,這下面是陡坡,,可不是鬧著玩的?!鼻劂憮P(yáng)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提醒。
“欸,,還是年輕好啊,,如膠似漆的,拌嘴也比蜜甜,?!焙墒蚂o靜觀察著兩人的互動,在一旁打趣,。
“誰要跟他如膠似漆的,!”蘇小蕓耳力向來很好,聽罷不由腳步一頓,,轉(zhuǎn)身惡狠狠的說:“就他這樣的,,明面兒上看著特老實巴交好人一個,其實鬼心眼多著呢,!”
對于她義憤填膺的指控,,秦銘揚(yáng)也不回?fù)?,狀似掏耳朵,表情淡淡?p> “妹子你這就不懂了,!對你花心思就成,,管他心眼多不多!像我那冤家,,線路司機(jī),,平日里不是玩牌就是跟人吃喝胡混,錢沒見影兒不說,,孩子見他還得翻黃歷……”
她本身就豐腴,,穿著厚重的棉衣更顯臃腫,走了一段小坡便氣喘吁吁的,,加上那無比夸張的動作和表情,惹得兩人忍俊不禁,。
“哎,,老了、老了,,這人啊,,不服老都不行!你們先走吧,,我歇歇就來,!”她揮了揮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那怎么成,,我們等你唄,反正天還早,?!碧K小蕓望了眼天色,善解人意的說,。
就在三人原地休息時,,前方小路急急奔來一個男子,口中不停喊著:“胡干事,,胡干事,!”
來人步伐很快,轉(zhuǎn)眼已至跟前,。蘇小蕓這才看清對方的模樣,,三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卡其色舊衣,,光溜溜的腦袋上罩了頂棉皮帽,。
“廖泉子,!你急吼吼的這是干啥?”胡干事起身,,繃著臉問:“莫非你又犯渾,,把媳婦氣跑了?”
“哎呀,,我的大姐呀,!這回不是我,是譚老三犯渾了,,在曬谷嘴那兒杵著,,說要跳崖咧!”廖泉子扶住帽檐,,急急嚷道,。
“啥?”胡干事一怔,,大腿一拍,,整個人瞬間彈了起來。
“大姐,,咋回事,?!”廖泉子方言很重,,蘇小蕓沒聽明白,,被兩人的舉動搞得一愣一愣的?!皦牧?!就是你要去的那家,譚家老三出事了,!”胡干事心急火燎的脫下礙事的棉衣,,拔腿就跑。
蘇小蕓也呆住了,,萬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劇情波折的,堪比狗血神劇,。
“快走,!”就在她愣神間,秦銘揚(yáng)粗糙的大掌已緊緊握住了她,,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已被他扯拽著朝前方奔去。
沙河村的曬谷嘴,,是村里的最高地,。這塊巨型石面足有學(xué)校操場大,,早年間一直是全村人的聚集之地,其熱鬧程度遠(yuǎn)甚于村委會大院,。鄉(xiāng)親們除了用來曬糧食,,誰家老人過大壽時請電影隊,戲班子,,后來村上選舉也都選在那兒,。這些年條件好了,家家都有了電視,,村里的年輕人大都出門務(wù)工,,種莊稼的人也少了,這壩子便空了起來,。
可眼下這兒卻是喧嚷不斷,,田埂上烏泱泱一大片人。
有不痛不癢看戲的:“三伢子,!你要是真跳了,,你嫂子可成罪人了!”
有年長的嬸子諄諄勸誡:“譚老三啊譚老三,,你說你這是干啥?,!有啥事不能解決非要尋死覓活,?想想你家,你哥,,你嫂子,,還有你倆大侄子,你真忍心就這樣死了,?”
還有打工返鄉(xiāng)的小年輕幸災(zāi)樂禍的:“三伢子,,瞧你那份兒出息,女人啥滋味兒還沒嘗過吧,?這樣死了冤不冤?。俊?p> “就是就是??!這就是個蠢蛋!”
“你倒是跳啊,,十八年后又是好漢一枚,!眼一閉腿一蹬就完事兒!”
“欸,,咱們看半天了,,你到底跳不跳?。俊?p> 一伙小青年哄笑起來,。
“都給我閉嘴,!”人堆中一聲暴喝,有效壓制了人們的閑言碎語,,是譚家輩分最高的太爺,,他鐵青著臉,顫巍巍走向路口:“還不下來,!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老譚家列祖列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崖邊,,立著一道孱弱的身影,。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此刻正面如死灰朝崖底看著,,一動不動,對周遭的議論置若罔聞,。
壩上風(fēng)大,,山風(fēng)掠過他佝僂著的身體。將他的頭發(fā)揉得亂糟糟一團(tuán),,更將他拐杖下空空的右腳褲腿吹得鼓鼓,。
“老三啊,!”蘇小蕓兩人剛站定,,一道凄厲的女聲便驀地響起。
緊接著,,一身泥灰的中年婦人哭喊著撲了上去:“你這是做啥呀,!你可別嚇我啊,!你快下來?。 ?p> “拉住她,,拉住她,,還嫌不夠亂么!”早來一步的胡干事皺皺眉,,揮手示意緊跟其后的兩名村干部,。
她清清嗓子,揚(yáng)著脖子沖譚老三喊話:“譚老三,,我是民政局的胡干事,!你說你小子唱的是哪一出?。坑惺裁蠢щy你可以講嘛,,整這些做啥,?”
“三兒啊,可別做傻事??!你是俺家最有學(xué)問的了,這書可不能白念啊,,不能鉆牛角尖啊三兒,!”
一側(cè),被架住的蔡秀芬口中不住喊著,,眼眶兒紅紅,。
剛剛得知消息時,她正在村子口的磚窯廠背磚,,她不明白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叔子怎么會做出這樣的傻事,,要尋短見。
“三崽子,!都說長嫂如母,,你大嫂眼下就在這兒呢,你要當(dāng)著她的面兒跳下去嗎,?你要讓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村長氣得大吼,。
“譚老三!咱有事說事,,別要死要活的,!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困難,,可以跟我說,,我要解決不了,這不還有大記者嘛……”
胡干事話音剛落,,周遭人的眼光齊刷刷向蘇小蕓看來,,頓時,她和秦銘揚(yáng)成了焦點,。
蘇小蕓有點發(fā)懵,,敢情這老大姐把她身份都搞岔了,!忙扯了扯胡干事袖擺小聲糾正:“大姐,我不是記者……”
“媒體工作者,,不就是新聞媒體嗎,?”胡干事眨眨眼,一副秒懂的神情,,她低咳一聲,,湊近腦袋跟她低語:“放心,場面還能控制,?!?p> 蘇小蕓有些哭笑不得,心知眼下與她解釋也是枉然,。加上胸前掛著價值不菲的尼康D810專業(yè)單反,,身旁又跟著個拎包的秦銘揚(yáng),怎么看都像跑現(xiàn)場的新聞記者,。
哪知,,一直不為所動的譚老三,在聽到“記者”兩個字后,,整個人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