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異域的樂聲飄飄,舞姬們甩著袖子,,在布置一新的宮殿內旋轉,、飛揚。
高高的烏金王座上,今日剛剛繼位的年輕君主,懶洋洋的斜身翹腿而坐,沒有半點上位者該有的莊重,。
他醉了,連帶著眼前的景色也模糊了,仿佛視野忽然變得狹小,,一如他從門縫偷看的那個晚上,。一條條翠綠長袖翻飛,綠波的縫隙中可見,,菁蕪使臣雙手捧起酒杯說著不太流利的官話,,母妃身著菁蕪的禮服微笑應對,而上位那個人,,那個被稱作王上的人,,只有一團黑色的影子而已。
是不是坐上這把椅子的人,,最后都會變成野心的影子,,終日追逐著虛無縹緲的權力和名聲,漸漸丟掉了自己最初珍視的靈魂,,如行尸般活著而不自知,?他晃了晃手中的金樽,瞇起眼睛掃視著下面分坐兩旁的十位大臣,。袖中的軍報以無形的重量,,墜住他的心一沉再沉,被選中的那個人能不能助他一臂之力還未可知,。
沒時間了,!
錚錚繃繃的絲竹聲,伴著隆隆鏗鏘的鼓點,,在不算空曠的大殿中亂竄,,又爭先恐后的自門窗縫隙溢出,而外面的聲音卻是半點也擠不進來,。
烏云吞噬了滿月,,壓抑且讓人窒息的黑暗悄無聲息地籠罩著大地,絲絲滲入白日里還因新王登基而歡呼雀躍的王城,。一片死寂中,,如果有人耳力不凡,還能聽到幾聲壓抑的啜泣,。
轟隆隆,突如其來的雷鳴,,震得萬物皆驚,。
殿外垂首而立的侍從,被嚇得一個激靈,,竟連手中的刀也掉了,。他僵立半天,待緩過神來,,才彎下腰,,一手撫著狂跳不止的心臟,,一手哆哆嗦嗦的想要拾起地上閃著寒光的兵刃。這時,,突然有人從后面捂住他的口鼻,,利落的扭斷他的雙手,匆匆將其拖走了,。閃電隨之而來,,卻不及那人腳程快,雪亮的電光只照到他們的影子,。
元柯被外面的閃電晃到,,擎著酒杯的手故意一抖,鮮血似的酒水潑灑出來,,金樽跌落,,順著長長的臺階,直滾到下面一位武將的腳邊,。
付忠本來正托著酒杯沉思,,忽然察覺到有東西撞到了腳上,低頭相看,,居然是王上的金樽,。
他聚眉抬首,望著九階之上眼神飄忽的年輕人,,心中憂悶驟起:剛剛繼位就如此放浪形骸,,竟連做做樣子都不肯。如此膽大妄為,,分明就是將國家,、禮法視為無物。況且年紀尚青,,就算用如此毒辣的手段賺取了王位,,又怎么能指望這樣的人來保證國家長治久安。鳴國雖小,,卻也不能任由上位者胡來,,否則遭殃的還是百姓。雖說這幾年菁蕪國還算消停,,可是保不準他什么時候就突然咬一口,,到時候……到時候……
憂心忡忡的捧起金樽,本欲招呼奉酒侍從將其還回,,左右掃了一圈卻不見半個奉酒的影子,。付忠起初有些疑問,隨后深想,不禁怒氣橫生:
君王賞宴,,卻不備宮人侍奉,,分明是有意給在座的大臣一個下馬威,告訴大家,,各位不過就是他的奴仆下人而已,。“哼,!”付忠瞪著金樽,,心中憤憤。
因著臣子不可踏九階,,他如今只是不滿,,卻還沒到謀逆的時候,自然不敢拾階而上,,只得依禮跪下,,手捧金樽,喊道:“王上,!”
殿內樂聲嘈雜,,本無可能聽到人聲。但他是于陣前喊殺,,便能嚇死敵陣副將的付忠,,又加之帶了泄憤的氣焰,因而這一聲“主上”猶如驚雷劈空,,使得大殿里瞬時安靜了下來,。有幾個樂師甚至嚇得癱在地上,眼白翻起,,抖如篩糠,。
元柯過了好一會兒,才如夢初醒般拉回視線,,慵懶的問道:“付將軍,,何事?”
語氣輕佻,,還帶些不屑,,直拱的付忠心火噌噌的往上竄,索性也不出聲了,,直將手中金樽往上舉了一舉,,權當回應。他也有些自己的小算盤,,道是,你不撤了奉酒侍從嗎!如今酒杯掉了,,看誰管你,!叫你也來個顏面掃地,搬石砸腳不可,。付忠雖是名聞天下的一員猛將,,有時候,心性卻像小孩兒一般,,也不太精于算計,、權衡利弊。
元柯見他如此模樣,,擔憂又重了一分:心性如此,,難道之前的那些戰(zhàn)功,都是靠著力氣硬拼出來的,?面上卻不露聲色,,扯了扯嘴角,笑言:“你且送上來吧,!”又將手一揮,,喝道:“怎么停了,繼續(xù),!”
樂聲重新響起,,輕若踏云的舞步凌亂的踩不住節(jié)拍。
付忠驚愕非常,,萬沒想到這小兔崽子會如此無禮,。在這座大殿之上,開國以來,,就沒有一個君王敢把戰(zhàn)功赫赫的武將首臣當婢子用,。
簡直欺人太甚!
這時,,坐在付忠身邊的禁軍都衛(wèi)嚴玉亭,,悄悄拉住他,勸道:“切莫動怒,。付將軍難道忘了,,太子是怎么死的了嗎?”
一提太子,,付忠猶如臘月天里被灌下了冰碴水,,猛地清醒過來。太子府二百零三條人命,,血洗宮墻時,,他也是在場的,。
爺爺個大嘴巴子的,他要是孤家寡人一個,,今天拼了當個謀逆匪臣,,也要把這小兔崽子碾死。卻不可不顧慮家中那幾十口,,更別說還有親戚朋友,,算來算去也有百十來條人命,都壓在他一人身上,,著實不敢輕舉妄動,。
于是,他將手一甩,,忿忿的繞到側面,,拾階而上。走一步,,跺一腳,,恨不得將臺階踩穿才罷休。
到了近前,,也不正眼看元柯,,把金樽摔在檀木案上,就要往下走,。
“跪下,!”
付忠臉都綠了,雙目圓瞪,,露出大片的白眼仁,,如活鬼一般,喝道:“什么,!”
元柯攏了攏袖子,,迎著他殺人的目光,一副淡淡然的樣子,。也不再說第二遍,,仿佛要給他時間思考一般,靜等著,。
此刻,,付忠的心境,如海上掀翻的風浪,,一個念頭涌起,,又被另一個念頭拍下,如此反復不定,。
元柯雖然面上安穩(wěn),,其實也是焦躁不安,。他手中緊攥著那份帶血的軍報,默嘆:要是這人不能勝任,,那么之前的安排就全變成了廢招,。他的經營算計也如鹽入水,不過一場空忙,。老天不助力就算了,怎么還如此作踐人,!
下面的舞蹈似乎到了高潮,,舞姬們旋轉著,寬大的裙擺展開,,紅的黃的猶如盛開的花朵,。旋轉不停,花開不落,,舞姬們臉上的笑顏明媚,,似被殿中的酒香所醉,更帶出一份迷離的韻味,。然而兩旁分坐的眾臣卻無心觀賞,,他們將注意都投在那九階之上,檀木案之后,。
“臣,,”付忠見他若有所思,像極了滅太子府那天的情形,,到底是心有牽掛,,便軟了語氣,“不知犯了何錯,?煩請主上明示,!”
元柯側頭看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一半,。于是,,鳳眼帶笑,伸手覆在付忠的掌中,,道:“無錯,,便不能跪了?”
手心多了個東西,,付忠萬沒想到會是如此情景,,剛要開口詢問,便覺臉上一熱,,只聽啪的一聲脆響,,腦袋就偏在了一邊,。
“混賬!誰準你抬頭的,!”這聲呵斥并未打斷正在進行的音樂舞蹈,,但也清清楚楚的傳到了下面。
素來與付忠要好的封將軍剛要起身,,便被旁邊的謝南候按住了,。
謝南候傾過身子,對他耳語道:“先看看再說,,不要莽撞,。”說完,,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又拿眼瞥了下對面首座的文丞相。
文丞相倒像沒事人一般,,只管看著歌舞,,還時不時捋一下他那花白稀疏的山羊胡子。然而他的余光一直瞄著上面,,耳朵也豎得老高生怕錯過一點,。
而坐在他旁邊的梁太傅,則一直叨叨著:“成何體統(tǒng),,成何體統(tǒng),!”
下首吏部尚書邱安一臉堆笑的勸道:“太傅何必多事,看熱鬧好了,。小心禍從口出,。”說著又看向旁邊,,只見刑部尚書崔滿和戶部尚書馮必修皆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顧自斟自飲,連頭都不抬一下,。
殿內的種種,,元柯全看在眼里,冷笑過后,,又看了一眼被打的有些暈頭轉向的付忠,。見他面上猶豫,拳頭時緊時松,,便少有厲色的喝道:“還不滾出去,!難道你真的要弒君嗎?,!”
付忠想要開口,,卻被元柯一眼給瞪了回去,。他握緊手心,連道,,“臣不敢,!”“臣惶恐!”
“滾,!”
“臣遵旨,。”說著便垂手躬身退到了殿外,。
夜色如浸透了墨汁的白綾,,廊上宮燈在風中飄搖不定。
付忠疾步走到一個角落,,見四下無人,便小心的展開手中的軍報查看,。結果,,越看越心驚,最后連呼吸也變粗了,。
正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腳步聲,他不禁悚然一驚,,趕忙將軍報攥在手心,,側頭喝道:“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