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當(dāng)?shù)谩！壁w彥故作玄虛道：“不知道員外可曾聽聞過‘輿論’這個詞,？”

　　王業(yè)略一思索便道：“年少時倒是偶然聽先生講過,，《梁書武帝紀(jì)》有云：行能臧否，或素定懷抱,，或得之輿論,。這輿論,，想必就是公眾之言吧,。”

　　趙彥頗有些狗頭軍師意味的點點頭,，按下心中升起的些許罪惡感,，壓低聲音道：“不錯，員外可使人如此如此這般……一旦事成,，孫長庚此人出丑乃是必然,。”

　　王業(yè)怔然片刻,，扭頭看著趙彥遲疑道：“賢侄所言……恐非君子所為吧,，況且賢侄說的這些事都不曾有實證，就算宣揚出來怕也無人肯信哪,?！?p>　　趙彥無語，他不曾想王大戶竟也有如此優(yōu)柔寡斷的時候,，最后索性說道：“做與不做全憑員外決斷,，世人多是人云亦云，若是事不關(guān)己,，便從不曾認(rèn)真去想其中曲折,，此事孫長庚不理會倒也罷了，只要他站出來為自己辯解,，這種事也只會越描越黑,。”

　　“賢侄此言有理,?！蓖鯓I(yè)思慮片刻后一拍大腿，冷然道：“天道至公,，一報還一報,，若是此事事成，也算了卻了老夫纏繞心頭多年的一樁心事,?！?p>　　四月十八，品酒會照常舉行,。

　　這品酒會對于前來參會的大部分人來說,，自然是重中之重的頭等大事，然而對于趙彥來說，他其實只是來打醬油的,，甚至在他替王大戶出謀劃策之后,，原本對于品酒會還算上心的王業(yè)也突然間失去了興趣，只是因為已經(jīng)提前與幾名友人打好招呼,，所以不得不在品酒會上露上一面,。

　　“諸位且先靜一靜，聽老夫說幾句話,。老夫方大為,，忝為‘福興隆’酒坊的大管事，這里有禮了……”一名蓄著三縷長髯,、滿面紅光的老者站在人前侃侃而談,，連著講了一刻鐘竟然還未有止歇的意思，場上眾人聽的昏昏欲睡,，卻也無可奈何,。

　　小半個時辰后，這位福興隆的大管事依舊在那兒滔滔不絕,，趙彥原本想跟著王大戶來長長見識,，看個新鮮，可是此時一見這個態(tài)勢,，不由想借尿遁而去,，這純粹就是在浪費時間，有這個時間的話,，趙彥自覺還不如去雙皂攤位那里幫著吆喝兩聲,。

　　正在此時，從外面人群中擠進(jìn)一人,，他徑自來到方大為身邊與其耳語了幾句,，也不知都說了些什么，就見方大為先是一驚,，后又一喜,，隨即才恢復(fù)成平常笑瞇瞇的模樣。

　　見下面眾人的注意力都被方才的動作吸引了過來,，方大為笑道：“諸位,，眾所周知，咱們真定府前任張知府奉調(diào)入京,，知府衙門已空置一月有余,，老夫剛剛得到消息，如今新任韓知府恰巧路過此地,，聞聽這品酒會后欣然不已,，并親題墨寶‘歷久彌香’,，愿意以此贈與奪魁的酒坊?！?p>　　此言一落,，底下頓時一片嘩然驚嘆，良久不息,。

　　明初立國后,，真定路改為真定府，領(lǐng)五州十一縣,，直隸于京師,，其不僅是五州十一縣的政治中心，還是控制燕晉咽喉的交通中心,，是拱衛(wèi)京師的經(jīng)濟(jì)、軍事重鎮(zhèn),。

　　真定府文官中最大的便是知府,，其品秩為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總領(lǐng)各屬縣,，凡宣布國家政令，教化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奸宄，考核屬吏,，征收賦稅等一切政務(wù)皆為其職責(zé),，其權(quán)力之大，遠(yuǎn)超后世的地區(qū)級市長,。

　　如今新任的韓知府路過衡水城,，還愿意親題墨寶，這是多么大的榮譽(yù),。

　　待底下喧嘩聲稍落,，方大為繼續(xù)道：“韓知府尚未就任，兼且舟車勞頓,，日前正在縣署中稍歇,，為了不讓知府大老爺久等，老夫提議今日的品酒會去繁就簡,，趕在晌午前結(jié)束,，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去繁就簡,？剛才您老說的那些套話就夠煩的了,。有這個念頭的與會人眾不在少數(shù)，聞言紛紛撫掌稱好。

　　大明正統(tǒng)十年四月十八日巳時末,，品酒大會正式落下帷幕,，德源涌酒坊的老白干不負(fù)眾望，再次奪取衡水酒王稱號,，德源涌酒坊的東家張員外懷著激動的心情發(fā)表了簡短的講話,，并感謝眾位來賓能參加此會……

　　鴻賓樓，衡水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酒樓,，普通人來此吃一頓飯點兩個菜怎么也要大幾百文錢,，今日品酒會的慶功宴便是安排在此處。此時的鴻賓樓內(nèi)外滿是人潮,，今日的人生贏家張員外親自站在酒樓門口負(fù)責(zé)迎賓,，里里外外一片喜慶熱鬧的氣氛。

　　張員外身為德源涌的東家,，今日其下的老白干不僅一舉蟬聯(lián)衡水酒王,，更有一樁意外之喜，那便是新任真定府知府韓文的手書墨寶,，雙喜臨門之下他的嘴就沒有合攏過,。

　　“知府大老爺及縣老爺?shù)健辈贿h(yuǎn)處有負(fù)責(zé)盯梢的家丁高聲唱了一句，張員外立時便整肅衣衫,，滿面笑容的迎了上去,。

　　韓文是河南洛陽人，永樂四年生人,，宣德二年進(jìn)士,，初至禮部觀政，后外放到山東平原縣為知縣,，其為人死板,，雖然循規(guī)蹈矩，卻能力不足,，故而得了一個‘棒槌’的外號,。

　　明初縣令任期九年，三年一初考,，六年為再考,，九年為通考，至于地方官三年一朝覲的慣例,，要等到幾十年后的弘治朝才會開始實行,。

　　九年任期滿后的韓文，因在任內(nèi)并無建樹,、履歷平平,，本應(yīng)被黜陟,，或貶為不入流的驛丞，或直接就地免職,，不過會試與其同榜登科的狀元郎馬愉,，當(dāng)時已經(jīng)升任侍講學(xué)士，偶然間在吏部文選司任職的好友那里聽到了他的消息,，便給他說了幾句好話,，他這才又在平原知縣上做了一任。

　　如今乃是正統(tǒng)十年,，當(dāng)初的狀元郎馬愉已然入了內(nèi)閣參贊機(jī)務(wù),，又升為禮部右侍郎，位于三品大員之列,，而韓文這個同榜進(jìn)士仗著些微末功勞,，總算得以離開平原縣，升任了北直隸真定府的知府,。真定府乃是京畿緊要之地,，這其中若說沒有內(nèi)閣學(xué)士馬愉的影子，恐怕誰都不信,。

　　這位韓棒槌知府身形略胖,，面白微須,，倒是與王業(yè)有幾分相似,，他此時身著常服，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富態(tài)的大明商人,。其身后跟著一名身著青衫的青年秀士,，其人不過二十多歲，臉型方正,，眉目疏朗,，一派灑脫自然的氣象，這便是衡水知縣閔政,，今年初才履任到此,，算起來也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

　　“草民拜見知府大老爺,，拜見知縣老爺,。”張員外緊走幾步迎上前來后納頭便拜,，韓文抬手虛扶,，滿面笑容道：“這位便是今日一舉奪魁的張員外吧？本官今日未著官服,，且還未正式赴任,，更兼員外是主,，本官為客，員外毋須行此大禮,?！?p>　　張員外聞言就勢直起身子，恭維道：“大老爺平易近人,、藹然可親,，有大老爺主政本府，看來我真定府的百姓有福了,?！?p>　　“誒，員外過獎了……”韓文被拍的有些飄飄然,，微胖的臉上堆起笑容,，看起來卻是與薄皮大餡的白面包子類似。

　　聞訊從酒樓大廳走出來,，意欲迎接韓文的眾人一股腦的圍了上來,，聽到韓文自謙的話語后紛紛拍起了馬屁。

　　“知府大老爺太自謙了……”

　　“府尊虛化若谷,，在下佩服……”

　　“大老爺平易近人,，真是我輩榜樣啊……”

　　……

　　韓文初始心頭還頗為高興，只是他被人堵在酒樓門口,，周圍眾人口中說的恭維話又是千篇一律,，不過片刻功夫這位韓棒槌知府便有些不耐煩了。

　　衡水知縣閔政裝束樸素,，眾人眼中又只有韓文,，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被人給擠到了人群外圍，不過此人自有城府,，并不與他人見怪,，等透過人群縫隙看到韓文臉上不耐煩的神色后，他才使人分開人群,，大聲說道：“張員外,，府尊攜本官前來，本意乃是來討一杯喜酒喝,，如今不知酒可溫好,？”

　　閔政幾句話傳入張員外耳中，頓時將其驚醒,，他這才呼號著分開眾人,，將韓文與閔政給迎上了酒樓二層的雅間中，其間不住自責(zé)自己思慮不周,，怠慢了兩位大老爺,。

　　韓文學(xué)問不足,，城府不深，能力不夠,，能當(dāng)上真定府的知府,，主要還是他的同年馬愉運作得當(dāng)，他方才本就已有不耐之意,，兼且擁擠間竟被人踩了兩腳,，故而任憑張員外說盡了好話，及到進(jìn)了雅間坐定之后,，這位韓知府卻依舊冷著臉不說話,。

　　韓文不說話，身為本地父母官的閔政也不說話,，而是陪著眾人站在酒桌兩側(cè),，悠哉悠哉的欣賞著雅間內(nèi)的裝飾。

　　王業(yè)與張員外交好,，此時也進(jìn)了雅間,，他見張員外急的滿頭大汗，不由心中不忍,，更兼且從深州知州李巖口中曾聽聞過這位新任知府的嗜好,，便試探著說道：“大老爺長途跋涉多日，舟車勞頓想必十分辛苦,，這鴻賓樓雖說不大,，卻有一道特別出名的菜，名為‘金陵桂花鴨’,，乃是此間主人特地從金陵請來的大廚所制,，草民前次有幸品嘗過,，此鴨食皮白肉嫩,、肥而不膩、香鮮味美,，頗有返璞歸真之意境,，若是再配上德源涌的老窖酒，美酒配美食,，那滋味可真是只應(yīng)天上有,，大老爺待會兒萬萬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