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云翻卷。
整個中國都籠罩在一片冷雨之中,淮北,、淮西,,河北,、河南,、陜西,,血戰(zhàn)四起,。整個南宋建炎三年的上半年都是在戰(zhàn)爭中度過的,。神州一片廢墟,,百姓十不存一,白骨蔽野,。廣袤大地,,似已回歸洪荒,文明被野蠻屠戮抹殺,。但仍有不甘心志士奮臂而起,,只為保留我大宋漢家血脈,保留那星星點點的火種,。
但這個時候的大宋朝皇帝行在建康府卻是另外一種模樣,。
說起來也是怪事,從靖康年到現(xiàn)在,,金人屢屢南下,,地方上又有流寇做亂,江南江北一片糜爛,,惟獨這座六朝古都卻沒有受到絲毫戰(zhàn)火波及,。
和當(dāng)年有人口百萬,守城老卒也著絲履的繁榮到極處的東京開封府不同,,金陵只有二十來萬人,,城市的房屋也顯得老舊。
這些青磚碧瓦的古宅大多有百年以上歷史,,最古老的甚至能夠追溯到王謝時代,。
藝祖定鼎開封,又疏汴水,,開挖運河,,有了水運之利,江南糧米可以源源不絕送去東京,。作為曾經(jīng)的江南中心,,江寧甚至連轉(zhuǎn)運樞紐也算不上,就這么逐漸衰落下去,。
不過,,自靖康國變,官家南逃以來,,這座六朝古都的地位突然重要起來,。
沒錯,,或許江寧算不上長江流域的經(jīng)濟(jì)龍頭,可他卻有長江天險,,又有龍盤虎踞之形勝,。掌握這座大城,可以牢牢控制整個長江下游膏腴之地,。最妙的是,,這地方易受難攻,可讓已經(jīng)被金兵追擊得已經(jīng)精神崩潰的官家有片刻的喘息之機(jī),。
是的,,這幾年來,官家趙構(gòu)的日子過得苦透了,,可以說是時刻處于逃亡和準(zhǔn)備逃亡的狀態(tài)之中,。他先是從河間府逃到南京應(yīng)天府。然后又逃到揚州,、鎮(zhèn)江,,最后索性跑去杭州。
杭州劉,、苗兵變之后,,又將行在移到江寧,并改江寧府為建康,。
建都于此,,可得安康。
作為六朝古都,,這座石頭城亂也看夠了,,篡也看夠了。就好象一個沉穩(wěn)深沉的老人,,恬淡安詳,,處警不驚。
大城無言,,但自趙構(gòu)進(jìn)城之后,這里卻活泛起來,。
雨水中,,樹木、房屋,、街道透著清新,,如同一副水墨畫卷。
但在大江之上卻是另外一翻景象,,密密麻麻的艨艟斗柯在江上來回巡視,,糧船升起如云將江南各地的財富就近送入城中,,讓時刻被財政破產(chǎn)陰影籠罩的大宋王朝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臨近黃昏,,城中燈火次第亮起,,絲竹之聲嬉鬧之隨風(fēng)傳來,那是勾欄瓦舍中微熏君子置酒高會,?;t柳綠,鶯鶯燕燕,,恍然中讓人回到當(dāng)年的東京,。
不知今昔何昔。
在金陵城最中心的地方有一座小土山,,不知道什么時候,,土山上建起了高樓華屋,有一尊紅色的尖塔高高聳立,,周圍又圍了一圈小城墻,,上面立有全副武裝甲士。
老金陵人都知道,,這里的古地名叫臺城,,乃是東晉至南朝時期的臺省和皇宮所在地。后當(dāng)初占地頗廣,,可惜后來經(jīng)過戰(zhàn)火,,臺省和皇宮大多崩毀,只留了正中心的一小片地方,。其于地方都種著柳樹,,所謂“無情正是臺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p> 如今,這地方自然成為官家的行在,,將來還有可能成為宋朝王朝的正式都城,。看官家的架勢,,好象也沒有還都開封的意思,。
天家駐蹕,自然是萬籟息聲,,近黃昏,,整個行在竟聽不到一絲噪音。只雨水落到樹葉上落到甲士身上那“沙沙”聲響,。
轉(zhuǎn)眼,,士卒們都好象是從水里撈出來的,,身上濕淋淋地朝下滴水。
但眾人好象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顯示出極好的軍紀(jì),。這些軍漢都是官家御前衛(wèi)士,皆一等一的人才,。
不過,,能夠做皇帝親衛(wèi)的,大多是出身官宦的清白人家的子弟,。相比起武藝,,官家更重視他們的忠誠,也就是說,,政治審核必須過關(guān),。特別是在劉、苗兵變之后,,皇帝疑心益重,,身邊的侍衛(wèi)也是三天一換,換到后面都變成一群毛孩子了,。
這一點從他們稚嫩的面龐和嘴唇上那一圈絨毛就可以看出來,,同淮西戰(zhàn)場上那些經(jīng)過血戰(zhàn),滿面殺氣,,剽悍到不可一世的勁卒比起來,,這些人眼神單純,目光柔和,,但還是竭力把胸膛挺起來,。
對他們來說,能夠就近侍侯官家乃是無上榮耀,,至于淮西,、淮北的尸山血海,又如何見得了,。
一個穿著緋衣的中年官員大步走過來,,他年紀(jì)越四十出頭,身材不高不矮,,顯得有些單薄,。身后雖有隨從高舉著雨傘,但雨水還是將他的肩膀淋出一大片黑色的水跡,。
中年官員大約是身體不太好,冷得面容發(fā)白,。
看他穿戴,,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和宣和年間入仕的官員一樣,眉目疏朗,,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見他直闖禁中,兩個衛(wèi)兵迎上去,,喝道:“什么人,?”
中年官員正要說話,只聽得鎧甲葉一陣響,,有一個青年軍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張口就罵道:“你們這群腌臟貨,連張相都不識得,,滾一邊去,。”
將兩個衛(wèi)兵捻看,,就伸手扶住中年官員的手,,親熱地叫道:“張相,你老人家可算來了,,俺得了官家的令在這里迎你,,說是一看到你,一刻不停帶你過去,?!?p> 叫張相的那人甩開青年軍官的手,笑罵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用得著你扶,?正甫,官家這么急召我入宮,,可是為淮西那一場大捷,?老夫正在草擬奏折,本大算寫完了,,再將捷報一道進(jìn)呈御覽,,卻不想官家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耳目倒是靈通得緊??!”
沒錯,這人正是如今南宋小王朝名義上的最高軍事統(tǒng)帥,,知樞密院事張浚張德遠(yuǎn),。
聽到張浚口中有淡淡的諷刺之意,被喚著正甫的青年軍官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道:“張相,,這一年來風(fēng)云詭譎,官家性子又急,,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睡過安穩(wěn)覺了,。前番吃了幾劑藥,好了些,?;次鲬?zhàn)事一到,又舊疾復(fù)發(fā),,等下你老人家得仔細(xì)些,。”
張浚眉毛一揚,,正要說話,,那頭的一間精舍中傳來一個急噪的聲音:“張卿,楊沂中讓你仔細(xì)什么,?”
青年軍官楊沂中面上變色,,忙道:“官家,路滑,,臣讓張相仔細(xì)腳下,。”
只聽屋中那聲音似笑非笑:“是啊,,這人間的路滑,,一不小心就摔了,咱們都得仔細(xì)又仔細(xì),,張卿進(jìn)來說話,。”
是的,,屋中那人正是大宋朝的官家趙構(gòu),。這個道君皇帝的排名第九的王子,按說無論怎么說,,皇位都論不到他頭上,。
他為人開朗豪爽,和道君皇帝儒雅風(fēng)流不同,,卻好武藝,,開得了一石硬弓。當(dāng)年靖康國變事,,官家就曾入金營為質(zhì),,和女真人談笑風(fēng)生。
第二次東京戰(zhàn)役的時候,他又接了皇帝圣旨去金營和談,。如果不是因為宗澤苦勸,,逃去河北,說不定現(xiàn)在和他父兄一樣被女真人俘虜去了北方成為蠻夷的階下囚,。
去河北之后,趙構(gòu)開大元帥府,,領(lǐng)兵救援開封,。后來,二帝落入敵手,,趙構(gòu)就在部下的擁戴下繼承皇位,。
繼位之初,趙構(gòu)本有振作之心,??上В谝粓鼋右粓龅氖∠?,他逐漸頹喪下去,。特別是在劉、苗變變之后,,整個就好象變了一個人,,變得深沉陰郁,說起話來也是夾槍夾棒,,看人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
對于官家如此做派,張浚很不以為然,,作為老臣,,他心中也是異常不滿。
聽到這話,,他大步走進(jìn)精舍,,將自己的奏折和捷報遞了過去,道:“淮西大捷,,李成乞降,,大寇李昱授首,自此,,淮西,、淮北已經(jīng)被我朝收復(fù),為官家賀,?!?p> 趙構(gòu)接過折子和捷報,也不去看,隨手就扔在案上,,淡淡一笑:“朕聽說招降李成,,百萬軍中取李昱首級的那個王慎王道思是你的門生。想不到張卿門下有那么多人才,,隨便派出一個門人,,就能單騎將整個淮西局面扭轉(zhuǎn)過來。國家正值用人之際,,卿家若有好的人才,,不妨給朕推薦幾個,切不可敝帚自珍呀,!”
這話隱約中有點戒備之意,,張浚的眉頭皺成一團(tuán),道:“我手頭就幾個幕僚,,都不是正經(jīng)出身,,才具也有限得緊,當(dāng)?shù)闷鹗裁创笥???p> 劉光世的捷報以快腳遞送來建康也不過一日一夜工夫,,當(dāng)真是快得讓人難以想象。接到這份捷報的時候,,張浚大為振奮,,作為官家的心腹肱骨,作為大宋朝實際的宰輔和當(dāng)家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就是一個爛攤子,。
首先,女真人在北方蠢蠢欲動,,時刻都有南下的可能,。,再其次,,江淮地區(qū)遍地賊寇,,別說去剿了,人家不來打你就算是阿彌陀佛,。沒辦法,,打仗,首先打得就是錢糧,。如今國家財政已經(jīng)到了崩潰得不能在崩潰的地步,,各部官員已經(jīng)半年沒有領(lǐng)過俸祿,士兵那邊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眼見著就要散了,。
為了支撐這個亂局,,張浚除了不斷下令江南諸省盡快解送錢糧來江寧,印鈔機(jī)更是日夜不停地印刷交子,、會子,,印得這玩意兒比草紙還不如,到最后,,為了推行新鈔,,更是使用雷霆手段強力彈壓,弄得朝野一片哀鴻,,人人唾罵,。
若不是他張浚秉著一顆公心,心志堅定,,早就被人給罵死了。不過,,這一個月來,,他的頭發(fā)還是白了許多,身子也是日見不好,。
如今,,官家、朝廷,、各軍包括他張德遠(yuǎn)在內(nèi)都眼巴巴地看著江淮,,等著秋糧入庫,也好度過這個難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