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宅就在國子監(jiān)東邊的一條小胡同里,。

　　胡同清幽，住的多是在附近衙門里做事的官老爺,，鄭博士家也在其中,。

　　鄭家外頭已經(jīng)掛上了白燈籠,，隱約能聽見宅子里的哭聲。

　　梁司業(yè)是個(gè)六品官,，祖上不顯,，夫人娘家亦普通，宅院比鄭家還小,，就是一進(jìn)四合院,。

　　三人剛進(jìn)去，一個(gè)總角小童從廂房里出來,，撲到了梁大人懷中,，好奇地打量著陸毓衍和蘇潤卿,。

　　梁大人將小童抱起，滿面笑容與兩人介紹：“這是犬子,，年紀(jì)小,，耐不住，很是淘氣,?！?p>　　奶娘跟著出來。

　　梁大人問她：“夫人在屋里,？”

　　奶娘眸色一暗,，點(diǎn)頭道：“老爺，夫人病了,?！?p>　　“病了？”梁大人詫異,，“早上起來還好好的,，既然病了，怎么沒有煎藥,？”

　　奶娘訕訕笑了笑：“夫人知道鄭夫人沒了，傷心之下……”

　　梁大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梁夫人病中不能見客,，梁大人進(jìn)屋里取了花名冊交給陸毓衍。

　　冊子很薄,，字跡規(guī)矩中不失大氣,，據(jù)說是鄭夫人寫的。

　　兩人從梁宅出來,，經(jīng)過鄭家時(shí),，正巧瞧見幾個(gè)衙役去問話。

　　陸毓衍偏過頭問蘇潤卿：“梁大人在國子監(jiān)有些年頭了吧,？”

　　蘇潤卿翻著花名冊,，頭都沒有抬：“是啊，梁大人和鄭大人都是圣上登基后前幾年的進(jìn)士,，前后腳進(jìn)的國子監(jiān),，這都快三十年了，一個(gè)爬到司業(yè),，一個(gè)還是博士,。”

　　“難怪,?！标懾寡艿偷蛻?yīng)了一聲,。

　　鄭家與梁家際遇相似，又同住一條胡同,，兩位夫人對書畫皆有愛好,，幾十年下來，感情應(yīng)當(dāng)不錯(cuò),。

　　也難怪梁夫人病倒了,。

　　“我們現(xiàn)在做什么？去找名冊上的婆子問話,？”蘇潤卿揮了揮手中的花名冊,，還想說什么，左側(cè)院子里飄來廚房做菜的香味,，激得他肚子空蕩蕩的,，“還是先去用飯吧，早上沒顧上吃,，中午全是素齋,，可餓死我了?！?p>　　出了胡同,，繞到酒樓，酒菜剛上桌,，就有衙役急匆匆尋來,，拱手道：“抓到人了，是鄭家的一個(gè)婆子,，人已經(jīng)押到順天府去了,。”

　　陸毓衍聞言,，起身往外頭走,。

　　蘇潤卿放下筷子，催著小二替他把燒雞和鹵牛肉包起來,，提在手里跟了上去,。

　　順天府里，眾位大人的面色似是輕松了許多,。

　　尤其是順天府尹,，苦哈哈了小半個(gè)月，總算是能摸著胡子笑了,。

　　“賢侄,、賢侄吶！”順天府尹快步迎上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虎父無犬子,！陸大人的兒子，果真是,，厲害,！厲害！”

　　仿若是沒瞧見府尹的激動(dòng)一般,，陸毓衍語調(diào)平靜極了：“那婆子在哪兒,？”

　　“我讓人把她關(guān)在后頭屋子里了，等你們過來問話,，”順天府尹的手悄悄指了指大堂方向,，“都還在呢，把人拖到大堂上去審,，就他們那樣,，左右盯著，跟十八羅漢凸著眼珠子瞪著似的,，哪個(gè)還敢說話,。”

　　蘇潤卿撲哧笑出了聲,，越想那場面越好笑,，連聲說“府尹大人高見”。

　　陸毓衍亦不禁彎了唇角,。

　　婆子被關(guān)在一間小屋子里,，里頭只一張桌子，并幾把椅子,，再無其他擺設(shè)。

　　三人落座,，府尹喚了個(gè)主簿進(jìn)來做記錄,，清了清嗓子，開始問話,。

　　那婆子顯然是被嚇著了,，癱坐在地上，問什么就說什么,，獨(dú)獨(dú)昨夜里的行蹤,，她說不出個(gè)所以然來，這也是她被帶回來的原因,。

　　婆子姓韓,。

　　鄭博士剛出生的時(shí)候，他老娘沒多少奶水,，鄰居韓四的婆娘喂了他幾個(gè)月,。

　　韓婆子是韓四的親閨女,，算起來是鄭博士的奶兄弟。

　　鄭博士的父母過世早,，沒享受過幾年的兒孫福,，鄭博士金榜題名之后，念著韓家喂養(yǎng)過他的恩情,，把寡居的韓四婆娘母女兩人接進(jìn)了京城,。

　　韓四婆子七八年前也病故了，韓婆子的男人在一家石匠鋪?zhàn)幼鍪炙嚮?，韓婆子則在鄭家做事,，一來知根知底，二來銀子也大方些,。

　　去年,，韓婆子的男人做工時(shí)斷了腿，家里的嚼用一下子就壓在了韓婆子身上,。

　　日子久了,，韓婆子心里的意見就全冒出來了。

　　奶兄弟當(dāng)著官,，她卻連日子都過不順暢,，說起這一段時(shí)，韓婆子的眼中滿是忿恨,，咬牙切齒,。

　　她恨的不是鄭博士，而是鄭夫人,。

　　在她眼中,，若不是鄭夫人榜下?lián)裥觯皂n家和鄭家的關(guān)系,，她才是鄭博士妻子的第一人選,，她成了官夫人，哪里還會(huì)有現(xiàn)在的苦日子,？

　　鄭夫人占了她的位置,，好好幫鄭博士拓展仕途也就罷了，偏偏是個(gè)不安生的,，不僅沒有相夫教子,，還整日里往外頭跑。

　　辦什勞子的書畫社,！不如多給男人縫兩件衣裳,。

　　還救濟(jì)善堂，怎么不見她救濟(jì)救濟(jì)家里做事的下人？

　　在韓婆子眼中,，鄭夫人就是個(gè)沒有大富大貴命,，卻偏要生那大富大貴病的女人。

　　韓婆子吃醉酒時(shí),，沒少在鄭家下人跟前說鄭夫人壞話,，礙著她是鄭博士的奶兄弟，旁人聽著不滿,，也不敢去主家跟前告狀,。

　　只是嘴巴不好而已，若真把奶兄弟趕出去,，讓她跟她斷了腳的男人吃不上飯,，鄭博士一生清名就損了。

　　卻沒想到,，今兒個(gè)鬧出人命來了,。

　　衙役一去問話，就有人把韓婆子供了出來,，說她對夫人不滿,，幾次三番詛咒夫人，且昨夜該是韓婆子當(dāng)值,，她卻一整夜不見人,，早上天大亮了才回來的。

　　順天府尹問了半個(gè)多時(shí)辰,，韓婆子從一開始的怨氣沖天,，到后來說話顛三倒四起來。

　　不單是不認(rèn)鄭夫人的案子,，其余的兇案更是矢口否認(rèn),，張口閉口衙門冤枉人，聽得順天府尹恨不能給她用刑伺候,。

　　陸毓衍抿著唇,，看著韓婆子哭天搶地，而后不疾不徐站起來,，出了屋子,。

　　見順天府尹也跟著出來,，陸毓衍理了理思緒,，道：“她不交代昨夜行蹤，大抵做的事兒見不得光,，但未必就是出城行兇了,。再者，即便真是她害了鄭夫人，其余的案子也未必與她有關(guān),?！?p>　　府尹連連點(diǎn)頭：“她在鄭家做事，鄭家有她當(dāng)值的記錄,，我明日讓人取來,，與其他兇案的案發(fā)時(shí)間比一比，就有結(jié)論了,。話說回來,，那些案子要真不是她做的，豈不是又成了無頭案了嘛,！”

　　“大人不如期望鄭夫人的案子也不是她做的,。”陸毓衍說完,。府尹一時(shí)驚訝,，他也沒多做解釋。

　　蘇潤卿依舊拎著他的油紙包,，香味撲鼻,，叫人恨不得席地而坐，大快朵頤,。

　　可惜,，出門在外，不得不端著架子,。

　　他撇撇嘴,，道：“不如叫阿黛來認(rèn)一認(rèn)？就算不能斷定殺鄭夫人的是不是韓婆子,，起碼能弄明白勒阿黛的是不是她,，反正阿黛記東西清楚?！?p>　　話一出口,，蘇潤卿自個(gè)兒聽著就不太對勁，就像是他仍然不信阿黛所言,，故意尋事一般,。

　　他摸了摸鼻尖，裝作若無其事地瞥了陸毓衍一眼,。

　　陸毓衍背手站著,，目光似是落在院中的樹上，廊上燈籠光落在一旁,，他的半邊身子隱在夜色中：“說得在理,。”

　　蘇潤卿怔了怔，這話似乎不是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