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靛頦呀,，許久不曾聽你唱歌了,?！?p>　　“土地爺爺,?！钡孱W行禮,。

　　“不用見外,?！蓖恋毓δ樣?。“這幾日老不見你,，我這破廟都沒得生氣咯,。”

　　土地言罷,，牽住靛頦纖纖細(xì)爪,，祥云環(huán)起，遁入土中,。瞬息之間,，紅土之下，竟是別有洞天,。

　　靛頦從之地下,，入眼便是回廊，兩墻盡碧,，綠葉花紅,。那回廊蜿蜒，紅漆為底,，琉璃作畫,。曲廊通幽,，一行片刻，竟豁然開朗,，那是頂天巨坑,，蒼天為蓋，立巖為墻,，底下假山嶙峋,，池水蕩漾，綠竹扶疏,，抱亭而立。

　　靛頦抬頭看去,，匾額朱紅,，上書三個(gè)大字。

　　“土地爺爺,，那是什么字?。俊?p>　　“平日就讓你多識(shí)字,，要不怎么得仙術(shù)精要?。　蓖恋貭斝Φ?，“那是我寫的,，得一亭?！?p>　　“得一,？什么意思？”靛頦問道,。

　　“這個(gè)得一啊,，乃是老子【1】所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靛頦反復(fù)吟讀三次，問道,，“這個(gè)‘一’到底是什么,？”

　　土地不想她有此一問，竟也是愣住了：“這卻不是我老頭子能知道的咯,。只知道啊,，就是再修個(gè)幾百年,，我也上不了天啦，不如有山有水有你唱歌,。得一,，得一，知足常樂,?！?p>　　“對了，土地爺爺,?！钡孱W急道，“出事兒啦,。那條大蛇下山了,。”

　　“下山,？”土地看了靛頦一眼,，只見她杏臉嫣紅，精氣四溢,，一雙碧眼明如皓月,，心里是知道了幾分?！翱峙率悄惚I了靈芝吧,？”

　　“爺爺……”

　　“不是怪你。你盜了靈芝,，渡天劫便多了八分把握,。只是沒想到這大蛇如此兇殘。容我稟報(bào)上仙,，捉了他,。”

　　靛頦大喜：“那何時(shí)有仙人下來,？”

　　“嗯……這就說不好了,。九天繁仙各司其職，捉妖這事兒歸二郎真君管,?？烧婢竦钗乙策M(jìn)不去，得先報(bào)上仙知曉,，而后再報(bào)南斗星君,，待他察看案情，擬定黃貼便呈報(bào)玉帝,。玉帝批了,，送文曲星君擬旨,，再教張道凌天師用印，便可送真君神殿,，二郎神見了,，自會(huì)派來天兵收伏?！?p>　　“額……這些君要多長時(shí)間,？”靛頦問道。

　　“不多,，兩日,！”

　　“好！我去想辦法拖它兩日,，待天兵誅妖,。”

　　“等等,！回來！”土地爺喝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那得兩年后,！”

　　靛頦驚得口瞪目呆：“兩年,？那江州城豈不成蛇窩啦？”

　　“這就沒辦法了,?！?p>　　“土地爺爺……”

　　土地爺聳肩嘆道：“上仙都這么辦事，我一小小土地又能怎樣,？”

　　靛頦怒道：“什么神仙,，盡是無恥之徒！”

　　言罷也不待土地公回復(fù),，振翅一沖,，直奔州城。靛頦乃是典型的晝行鳥,，入夜目不能視,，可今夜，她不得不去,。

　　城外,，修羅血場。皓月之下,，黃沙盡染骨肉,。靛頦收翼縱下,，只見殘?jiān)珨啾谒膰槭瑱M地,。那和尚法衣盡碎,，宛如飄絮，渾身上下也數(shù)不清多少血洞,，腦袋上一慘白利骨,，穿頭而出，釘在墻上,。尸身隨風(fēng),，竟如放晴娘一般飄舞。再看丈外殘碎道袍,，無頭無腳,，粘在墻上，竟已拍成了個(gè)血痕子,。那墻下想是道長的腦袋,，勉強(qiáng)看出個(gè)圓圓的血痕，像是印在墻上的爛西瓜,。

　　一佛一道,，佛法可破，道法可破,，無法不破,。可嘆學(xué)藝不精,，竟落得如此下場,，靛頦無暇唏噓，遠(yuǎn)處依稀殺聲不斷,，金戈鏗鏘,，肉體碎裂之聲不絕于耳。靛頦縱身躍去,，只見尸橫遍野,，那巨蛇盤成一團(tuán)，血盆大口,，尾刃如鋒,。唐軍或是箭矢勁射，或是長矛投槍,，結(jié)陣相御,，死戰(zhàn)不退。

　　可那巨蛇一身金鱗，刀槍不入,，投槍箭矢皆不能透,。唐軍扔不死心，以盾牌硬剛,，又以長矛擉刺,，那大蛇雖金甲罩身，卻不是處處如鋼似鐵,，捅刺之下,，亦有損傷。月影之下,，蛇眼赤紅,，兇光迸出，低沉嘶吼,，如絲竹宮弦【2】顫心震肺,。

　　巨蛇成精，自然有些道行,，見唐軍驍勇,，不敢再近前格殺，而是吞下尸體,，以骨為鏢,，勁射龜陣。那巨蛇本就身大力沉,，一擊之下，木盾豈能抵擋,。只見唐軍盾士霎時(shí)如狂風(fēng)中的一片敗葉,，連人帶盾飛出數(shù)丈，再也不能動(dòng)彈,。

　　“弟兄們,！跟它拼了！”張長史眼看死守絕無生機(jī),，一聲斷喝,，健兒齊身向前。

　　幾番激斗,，唐軍也看出巨蛇破綻,，它雖行動(dòng)不慢，卻壞在身軀太長,，行動(dòng)不便,。若唐軍死守，它自可以伸出三丈身子攻擊，那蛇頭金鱗似鐵,，凡人自然無法可施,。可現(xiàn)在唐軍死戰(zhàn),，硬剛蛇身,，一旦沖近前去，長矛戳刺蛇腹,，大蛇不見得能夠護(hù)得自身周全,。

　　不料這巨蛇好勇斗狠，仗著金鱗裹身,，以頭做錘,，徑直向龜陣拍下。是時(shí)夜暗,，眾軍反應(yīng)不及,，巨蛇劈頭蓋臉拍入陣中，唐軍剎那間血肉橫飛,，死者傷者筋骨折斷,。霎時(shí)，蛇尾掃入,，蛇頭借勢抬起,，龜陣右翼又倒一片。兵士東倒西歪,，不知所措,，這一擊實(shí)在厲害，張長史自己亦被掀翻在地,，重甲在身爬也爬不起來,。兵士雖勇，無頭不行,，這一下子陣勢拍散,，各自為戰(zhàn)，大蛇橫沖直撞,，大肆屠殺,。

　　這一戰(zhàn)，終是敗了,。

　　大蛇軟腹中槍,，渾身赤血，也分不清是人的還是他自己的,。眼看兵士潰散,，獸性大發(fā)，他追殺不及，便將不能行動(dòng)的傷者一一咬死,。

　　突然,，一聲嘯叫，利爪裂空掠下,，疾風(fēng)如電,，將那蛇首劃出一道火星。大蛇不曾防備,，被這一擊撞得頭昏眼花,。數(shù)息之間，只見一人形妖物雙翼回撤,，露出一身緋色短打,。若是那些傷兵白日瞧見，這尖嘴蛇面,，連腮幫子都沒有的臉,，定是妖怪無疑?？擅髟轮?，只見側(cè)影，兵士們一看,，這削尖的下巴活脫是萃樂樓的蒙面舞姬呀,。

　　大蛇嗅得靈芝香氣，知道是眼前同行毀了自己修仙之路,，那是氣瘋了心,，咬碎了牙，肝肺欲炸,，連蛇身子都大了一圈,。

　　“蠢貨，你渾身帶傷,，打得過我么？”靛頦刻意挑釁,，就是要激怒大蛇,。

　　那蛇怒不可遏，一口噴出幾根骨刺,。不料靛頦雖夜不能視,，卻耳聽八方。骨刺飛行必有勁風(fēng),，靛頦聽得動(dòng)靜,，紋絲不動(dòng)，只看那幾根骨頭稀疏扎在外圈，不曾近身分毫,。

　　“還千年蛇妖,，連個(gè)人形都修不出來，空有力氣又有啥用,？”

　　大蛇大怒,，瘋了似的撲下去，靛頦鳥輕輕一掠,，縱身飛起,，兩翼向前平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吒,！”

　　靛頦一聲狂嘯，激塵勁掃,，氣奪山河,。大蛇只覺一聲利響，疾風(fēng)浩蕩,，蛇頭亂晃,，齜牙裂嘴，看樣子痛苦不堪,。

　　“竟然……”借著月光,，靛頦見那黑影仍在，心頭不由一涼,。

　　“哼,！修成人形也不過如此嘛！”月影下沙啞嗓音,，話未說完,，蛇尾卷起一扭動(dòng)殘軀，倒栽插入土中,。

　　靛頦長于鳴叫,，鳥音悅耳，為世間所無,。但若論法術(shù)修為,，其實(shí)仍未入門，五行之術(shù)不曾習(xí)得皮毛,。這一聲嘯吼,，匯入生平法力，鳴聲尖銳,，宛如鋼錐刺耳,，尋常妖精即便不曾震死,，也要耳膜盡碎七孔流血，但這條蛇,，竟只是齜牙咧嘴,，痛苦不堪，絲毫不見倒下的跡象,。她這才知道,，眼前蛇妖雖不成人形，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皮糙肉厚,，絕非尋常妖魔可比！

　　“傻鳥,！你不知道蛇類是沒有耳朵【3】的嗎,？”大蛇猙獰一笑，狂道,。

　　“廢話這么多,，來啊,！”靛頦絕學(xué)無效,，心中滿是懊惱，被這一番羞辱不禁勃然大怒,。

　　大蛇大怒,，驟然噴出一鏢。靛頦微微一笑,，振翅騰空,，那骨頭去勢殆盡，被她一把抓住,，反擲回去,。骨頭敲得那蛇頭叮當(dāng)亂響，氣得大蛇信子不斷,，卻拿天上的鳥兒一點(diǎn)辦法也沒有,。

　　“讓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做天壤之別！”靛頦抓起散落地上的長矛,，豎直騰起,，又垂直落下，大蛇身體太長,，哪里躲得過去，只見長矛飚下,，咣當(dāng)有聲,。那矛頭擦出耀眼火花,，竟是一飛一留。

　　就在眾人以為刺穿金鱗之時(shí),，大蛇輕輕一抖,，背上唯一的長矛應(yīng)聲而落。

　　唐軍傷兵一聲殘呼,，這是絕望的聲音,。靛頦騰空何止百丈，這長矛破空而下,，莫說扎層鱗片,，就是扎鐵也該穿了！如今直接彈飛,，足見大蛇修為盡在這層金鱗上,，刀槍不入，百毒不侵,，除非像唐軍兵士那樣悍不畏死,，戳他腹部，否則要傷他皮毛亦是癡心妄想,。

　　靛頦先是魔音貫耳,，又是長矛墜刺，兩番絕招用盡,，對方毫無懼色,。這便是一個(gè)僵局，大蛇雖不能捉住飛鳥,，可雀妖也不能傷到對手,。

　　大蛇見靛頦無能為力，干脆不再理會(huì)這鳥兒,，轉(zhuǎn)頭收拾翻滾扭曲的唐軍傷兵,。江州城中一百甲士，死的傷的得有大半,，打散的又有小半,，大蛇無論生死，挨個(gè)補(bǔ)刀,，斷不容活命,。

　　靛頦急的咬牙切齒，卻拿這條大蛇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忽而,，她急中生計(jì)，變著聲音喊道：“靈芝到手了,，鳥兒快走,！”

　　大蛇正吞咬傷兵,，聞言卻是一愣。靛頦急智,，妙就妙在不對大蛇喊,，而是對自己喊。蛇類目不能遠(yuǎn)視,，只對動(dòng)的東西敏感,，并不知道身邊到底有多少妖怪。大蛇殺人,，一靠紅信子嗅,，二靠溫度感應(yīng)，這兩者并不完全可靠,，若有雀妖同伙伏在暗處,，以枝葉遮蔽，它是決然看不見的,。

　　混戰(zhàn)之中,，這一句靈芝到手，立即撩中大蛇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四顆靈芝本可升仙,，如今少了兩顆，若是善于利用,，也夠活上千年,。但如果四顆靈芝都被盜去，它只能親歷天劫,，九死一生,。這蛇生性兇殘，卻不是白癡,。

　　逞兇是小事,，生死可是大事！大蛇猶豫數(shù)息,，返身便走,，自顧回巢養(yǎng)傷不提。

　　靛頦一番拼殺,，早已累得不行了,，見大蛇逃走，自顧自伏地喘息,。大蛇只是中計(jì)逃回,，來日必定加倍報(bào)復(fù)。這條蛇金鱗覆身,，刀槍不入,，便是雷猴那入門的火系神通也不能撼動(dòng)分毫,。它完全可以毫不理會(huì)雜七雜八的攻擊，一心將城中老幼殺個(gè)干凈,。

　　一想到這里，靛頦心中發(fā)毛,，不知如何是好,。靛頦小聰明不少，但這種想破腦袋的事情非她所長,。眼下也只好先找到長史大人,，是死是活，給個(gè)交待,。

　　靛頦目不能視,，只好聽著呻吟，挨個(gè)去摸,，若是活的就將他拖到一邊,，先行止血；若是死的就翻過去面朝下,。這么盲目摸著一個(gè)多時(shí)辰,，清醒著的傷者算是都搜了回來，約莫十幾個(gè)人,，個(gè)個(gè)傷筋斷骨,，哀嚎不已。

　　靛頦暗暗叫苦,，若是死了你的老子,，我可怎么交待。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唐軍上陣皆有重甲,，特別是長史一類的官兒，小小也是個(gè)從五品,，怎會(huì)如此輕易送命,？

　　想到此處，靛頦再探那些既沒有呻吟,，也沒有確定斷氣的,。呼吸聲遠(yuǎn)比呻吟聲輕微，聽起來也愈發(fā)困難,。靛頦鳥再摸幾遍,，總算在面朝下的尸體堆里，將一呼吸不均的男人拖了出來,。光是從盔甲樣式,，靛頦便摸出了異樣,。

　　胸前兩片甲頁一凹一凸，顯是遭了巨力撞擊,，不過也虧得這巨大圓盤甲片,，變形吸能，將大蛇千鈞重?fù)魮踉诩咨?，長史大人雖然暈厥過去,，氣息還是有的。靛頦卸掉重甲,，拼卻死力將他運(yùn)回府邸廊上,。

　　碧苑本就一夜無眠，聽得動(dòng)靜趕緊上來查看,。只見父親躺在廊上,，大口喘氣，靛頦鳥精氣耗盡,，化作原形,，伏在一旁。

　　“來人,！”碧苑嘶聲叫喊,，下人們七手八腳，將長史大人抬至榻上,。

　　也算是命大,，那巨蛇冒著被長矛戳穿蛇腹的危險(xiǎn)，以首做錘,，以尾做刃,，亡命一擊。在場兵士不被錘死也被震死,，長史身著明光鎧,，兩片護(hù)胸鏡擋下了致命重?fù)簟５孱W將他撈回來的時(shí)候,，變形甲片卡住胸部,，故而呼吸困難暈厥過去。

　　“無妨,，只斷兩根肋骨,。”醫(yī)官長舒一口氣,，“待我正骨,，大人可保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