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印消失以后，像是從世間徹底勾去了名號，銷聲匿跡,，再也沒人撞見。
而齊云鎮(zhèn)的丑聞則還在繼續(xù),。
人們發(fā)現(xiàn)到訪齊云鎮(zhèn)的“鎮(zhèn)丞”以及“捕快們”都是虛假的，還有禁墻上的士兵也是冒名頂替的,，一時之間眾多數(shù)人都感到慌張,，他們在質(zhì)疑新來到鎮(zhèn)丞會不會又是假冒的騙子？
“你說這回是真的嗎,？”
“不知道,，反正能給銀子就行?！?p> “也對,，真的假的無所謂，銀子能不能到手才是要緊事,?！?p> 耳旁聽著居民直言不諱的話語，秦雪君倍感心寒之余想要去和對方理論一番,，被易凡和留白雙雙拉住,。
易凡開口說道，“別去了,，沒有意義的,。”
秦雪君氣惱著應(yīng)道,，“可他們說的話太難聽了,！什么叫有銀子就行了？難道別人要你跪下,，跪下就會給你賞錢,，然后你就可以像條狗一樣地跪倒在地上？”
易凡說道,，“你沒看見家里養(yǎng)的都是狗，沒有狼,？狼是在外面和敵人拼殺出來的,，所以有傲氣，家里養(yǎng)的狗最多是表面兇一點，你給點吃的它就會對你搖尾巴,?！?p> 留白也勸道，“雪君,，算了,，人各有志。也許過些時間,，他們就會對今天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憤恨地掙脫二人的手臂,，秦雪君低著頭,，一言不發(fā)地朝宅院走去。
留在站在后面望著她的背影,，感到有股悶氣郁結(jié)在自己的胸口,，難受極了。
易凡兩眼無神地望著天空,，伸手抓抓自己的頭發(fā),，也感到了無能為力，“野獸總是獨來獨往,，那些可愛的羔羊們倒都是成群結(jié)隊,，關(guān)心著一日三餐，算了,，算了,。”
留白沒有接話,，同易凡默默地跟著秦雪君的腳步往回走去,。
他在想為什么平頭百姓總是看起來可憐，可有些時候又看起來極其可憎,？
借著張文印留下的地契田契,，甄夫人妥善安置了鎮(zhèn)上的孤獨籍老人。
同時她還隱下其余的田契地契,，吩咐三人不能泄露此事,，以免養(yǎng)惰了佃戶的脾性。
易凡和留白時常潛入張府,，想看看張文印是否有偷偷回來,。但是一直沒有遇見。反倒是張文印主動托來一份書信,，講明張府若是顯出無人的景象,，齊云鎮(zhèn)必定大亂。
于是仆人和傭工重新冒現(xiàn)，打理著張家的屋舍田地,，催收著新一季的收成,。
但命根依然是被留白幾人捏在手中，那些田契地契只要不歸還,，張文印的所有舉動便是在幫他們做工,。
很快，時間晃過了半月,。
齊云鎮(zhèn)一成不變,。
留白逐漸失去了耐心，他想要涉入江湖里面,，找尋其他兇手的下落,。左思右想過后，他向甄夫人辭行,。
留白走進(jìn)客堂說道,，“大娘子，我在這里打擾了很久,，也是時候離開了,。”
甄夫人微微一笑,，“留白,，你現(xiàn)在走了，會不會有點倉促,？一個是我還沒有將銀子還給你,，另一個是雪君和易凡對你有了感情，你要走,，他們不一定會同意,。”
留白動動眼瞳說道,，“大娘子,，我也很舍不得他們?？墒俏疫€有該做的事情沒有完成,，所以實在不能久留。如果我沒有事情的話,，我也會像易凡一樣游蕩人間,。但是既然不能，但是既然肩上還有重?fù)?dān),，那就要把身上的職責(zé)做完才行,。
這時,，秦雪君從門外走進(jìn)說道，“留白做的沒錯,。男子漢大丈夫，該做的事情不去做,，還能指望他上心做點什么,？”
留白向秦雪君輕輕一笑，“雪君沒有出去嗎,？”
秦雪君挑了張椅子坐下,，“本來是要出去的，可是走出去沒多遠(yuǎn),，看到的都是一張又一張的笑臉,，就想回來躺著睡覺了?！?p> 甄夫人笑著說道,，“還是不能接受那些人的安逸是嗎？”
秦雪君像泄盡力氣的皮鼓,，變得軟綿綿地說道“是呀,！我覺得他們接受得太快了，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而且,，大娘子，我聽有人在說張文印消失的事情,，還說張文印要是真的死了,、沒了，那他們就不準(zhǔn)備把租金交出去了,?！?p> 甄夫人凝重地點點頭說道，“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齊云鎮(zhèn)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人每一年都在減少，年輕的后生長成以后,，大多都是在忙著耕種田地,，對于張家積怨很深。其實從較大的方面來講,，張文印算聰明,，也算是仁至義盡，他向租戶征收合理的租金,，既讓租戶不會餓死,，也讓自己的租金收得安穩(wěn),。唯一一點的不對，就是城里的年輕后生都想過他的生活,?！?p> 趴在桌面，秦雪君閃著水汪汪的眼睛說道,，“這么說起來的話,，張文印其實倒也挺好，反倒是城里面的那些年輕人不爭氣了,?！?p> 講到這里的時候，甄夫人小心起身去合上了屋門,。
隨后轉(zhuǎn)過身子,，向兩人繼續(xù)說道，“問題點到了根子上,，要理清楚就像要拔起一顆老樹那樣盤根錯節(jié),。當(dāng)然最大的原因，還是怪那些后生不爭氣,，不爭氣的來由,，我也很清楚。
見著話題偏轉(zhuǎn)到其他方面,，留白自然是明白到甄夫人不愿意讓他現(xiàn)在離開,。
略略沉吟后，他暫時放棄離開的想法,。
秦雪君則在追問,，“是什么原因呀？”
笑了笑,，甄夫人清清嗓子說道,，“試想一下，如果你身邊周圍那些有志氣的人,，明明很努力,，但是一直一事無成，你會怎么想,？會不會感到灰心,，覺得努力也沒什么用？”
甄夫人的話語一出,，留白立刻想到當(dāng)時初進(jìn)齊云鎮(zhèn)時遇見的那名堂倌,。
秦雪君想了一想，說道,，“確實會挺難受的,?！?p> 甄夫人又說道，“如果那個人,，還比你有才華,，比你還努力，但還是一無所有呢,？”
秦雪君嚇得連連搖頭,，“那太可怕了！我可能會直接放棄吧,！”
甄夫人笑了，“的確,！比你有才華,，比你還有天賦的人都不能遂愿，人第一時間就會懷疑自己,。會自己向自己發(fā)問,，如果那么優(yōu)秀的人再努力也都沒有意義，那自己的努力不是更像一句笑話,？”
秦雪君眸光一動,，“大娘子，你是說,？”
甄夫人直接將話挑明,，“齊云鎮(zhèn)，是邊陲重地,，早年前不斷遭受戰(zhàn)爭的困擾,。安定下來也是十?dāng)?shù)年的事情，相較于附近其他的城鎮(zhèn),，已經(jīng)算是得天獨厚,。朝廷有扶持邊疆的心意，所以優(yōu)待遷民,，只要肯在邊疆居住,，就會給出極其豐厚的補貼?！?p> 秦雪君問道,，“朝廷做的不是挺好？”
甄夫人說道,，“問題在于,，朝廷不希望每個人都過來領(lǐng)完銀子，后腳便提起走人,。所以要求落戶的遷民不得擅自離開,，一旦逃離,，按叛國罪論處，另外落戶的士子也不能任意向外任職,，需要首選戶籍地,，扶持當(dāng)?shù)孛裆,！?p> 皺皺眉,，秦雪君又問道，“很好呀,！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時,，留白才插話道,，“地處邊陲的話，當(dāng)然是重武輕文,。只是近些年一直沒有戰(zhàn)事,，所以縱然有一身本領(lǐng)，也無用武之地,。但是從文,，卻沒有實際的用處。因為數(shù)千名的士子去爭奪數(shù)十個文職,，沒有搶到的人只能是被餓死,。”
甄夫人笑道,，“看留白頗有感觸的樣子,，是遇上過那些懷才不遇的秀才？”
留白嘆道,，“遇上過一名堂倌,，是教書沒有學(xué)生，所以只能在客棧中努力活著,?！?p> 甄夫人點點頭，“是的,，所以多數(shù)從文的士子被迫離開書卷,。至于那些會點三拳兩腳的年輕人，生活還好些,，充當(dāng)捕快,、護(hù)院，或者其他零零散散的能靠一點拳頭過活的生計,?！?p> 留白補上話道,，“但都不是長久之計，可是從事農(nóng)桑的話,，需要有田地,，田地又被少數(shù)人捏在手中?！?p> 秦雪君聽完又咬牙道,，“果然張文印還是可惡的！”
甄夫人和留白都笑了,，甄夫人說道,，“土地不是老百姓想守就能守住的。今天捏在張文印的手上,，明天給了別人可能還不如捏在張文印的手中,。據(jù)我所知，張文印放棄掉一半的土地以后,，開始時是老百姓自己握著，可是短短兩三年后,，被別人買去,，多出了一些地主?！?p> 秦雪君有些錯愕,，“怎么回事？張文印安排的,？”
甄夫人說道,，“買賣田地是很常見的事情，連朝廷也只能管制說不能屯田過多,?；蛘呤且驗橐粫r餓了，或者是因為被蒙騙了,，又或者是手氣輸了點,，總之，自己手里的田地很容易被揮霍干凈,?！?p> 秦雪君聽著倍加苦惱了臉色，“沒想到里面還有這么多的門道,?！?p> 留白笑道，“常說守業(yè)更比創(chuàng)業(yè)難,。以前沒什么感觸,，現(xiàn)在卻是懂了,。”
甄夫人說道,，“人便是這樣,，很多道理不需要懂，時間到了自然就明白了,?！?p> 嘟嘟嘴，秦雪君胸間惱火的氣息被澆滅了一半,。
她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情,，所以當(dāng)甄夫人說破以后，忽然發(fā)覺自身的遭遇還是極為不錯的,，沒有朝廷禁令的困惱,，也沒有野心不得以施展的苦楚。
難怪會有人愿意得過且過,，只在意眼前的一日三餐,。
那是因為真正地窮苦過。
再看看留白的神色,，留白并沒有因為不能離開而感到煎熬,，秦雪君突發(fā)奇想，說道,，“留白,，要是你沒有什么事情的話，陪我到處逛逛好嗎,？”
留白微微一愣,，“要去哪里？”
秦雪君說道,，“我想去附近的鎮(zhèn)子和村子看看,，看看他們是不是也和齊云鎮(zhèn)一樣，都在受著同樣的困擾,?！?p> 留白點點頭，“好,，我陪你,。”
甄夫人展顏一笑,，示意二人可以先行退去,。
留白回房簡單收拾了衣裝，領(lǐng)了一對黑色的繩結(jié)綁在手上，隨后看了眼還在熟睡的易凡,，沒有吵醒他,，靜靜退了出去。
宅院門口,，秦雪君已經(jīng)打點妥當(dāng),，正在等他過來。
留白問道,，“我們先去哪里,？”
秦雪君漫不經(jīng)心應(yīng)道，“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吧,！”
留白點點頭，“好,?！?p> 二人走向外方，沿著街道一路小走,，秦雪君看向街旁兩邊的店面,，打量過店中的器物，當(dāng)看到有間賣著皮具的老店時,，秦雪君停下腳步,，向里走了進(jìn)去。
留白轉(zhuǎn)步跟上,。
他看見，店中擺設(shè)的都是些鑲嵌著銅環(huán)鐵片的護(hù)具,，頗有些軍旅的氣息,。
見到有客人進(jìn)門，正在板凳上打磨皮具的店家站起身來,。
店家是一名五十余歲的老人,，兩鬢斑白，面容慈祥,，他看著秦雪君的眼睛在護(hù)手上胡亂掃視,，嘴角呵呵一笑，開口迎了上去,，“小姑娘是想買對護(hù)手嗎,？”
秦雪君抬起眼，認(rèn)真打量著店家,。
店家先是坦然對著她的目光,，隨后和藹地開腔，“小姑娘放心，老人家從前是給軍隊里的將軍打磨皮具的,，有獨門的秘方?，F(xiàn)在退下來了，偶爾還有些將軍會來找我買皮具,?！?p> 秦雪君頗為滿意地說道，“現(xiàn)在不打仗,，我用不到那種上戰(zhàn)場的護(hù)手,。”
店家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小姑娘是想找一對給江湖人用的護(hù)手,?！?p> 秦雪君對道，“是的,，最好是不要帶鐵皮銅片,，帶著那些太重?！?p> 店家笑笑,，“是、是,，江湖上的人都喜歡靈活一點,，這樣方便他們用劍或者是用刀，不像軍人沖鋒陷陣,，愛直來直去,。”
低下頭顱往自己的小店中看了一圈,，店家從偏底下的柜子里取出一道木匣,。木匣上漆著花彩，上面落了不少的灰塵,，是許久沒有拿出來動過,。
店家說道，“這幾年不打仗,，我也準(zhǔn)備了一些沒有帶鐵片的護(hù)手,，之前還沒有做好的時候有人來問，等做好了反倒沒有人來了,?！鞭D(zhuǎn)過身,，店家看向留白，“是給他買的,？”
留白吃了一驚,，一時忘了回答。
秦雪君認(rèn)真地點了點下巴,，轉(zhuǎn)身幫留白把雙手的十字結(jié)松開,，將原來朝里捆束的十字結(jié)，改成朝外捆束,，“試一試吧,，看看合不合心意?！?p> 留白木訥地看著秦雪君為自己戴上護(hù)手,，望著這雙淺棕色、由手腕連上小臂一拃的皮甲,，心中喜歡極了,。
以至于連皮甲上淺淺的虎紋，他都沒有留意到,。
抬起留白的雙手,，秦雪君笑道，“挺合手的,，看來沒有白跑一趟,。”
店家看著也喜歡,，許久沒有客人在店里買到合適的物價,，頓一頓，他想起當(dāng)時打磨這對皮甲的時候,，還配過一條腰帶和一道束冠,，仔細(xì)回憶了下存放著的位置，順手也取了出來,，“本來都要忘了。當(dāng)時還順手弄了條腰帶和束發(fā)的皮套,，今天客人滿意,，老人家一并送給客人好了?！?p> 秦雪君聽了喜不自勝,，“真的嗎？來,，留白,，我給你束上。”
低下頭,，留白遲鈍地讓秦雪君為自己束上了發(fā)冠,，他笨拙地像一只大棕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