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道：“聽聞陛下說薛老先生熟知三代以來故事,，后學(xué)晚輩,，此番隨侍薛老先生左右，正是學(xué)有所惑，需要薛老先生指點迷津,?！?p>　　張蒼牽過旁邊一匹馬的韁繩,，那馬背上馱著兩個袋子,，里面的竹簡嘩啦嘩啦響著，他從袋子里拿出一份竹簡,，“比如這條記載就讓晚輩殊為迷惑,，‘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又云,，‘舜囚堯，復(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堯舜禪讓，果如之耶,？”

　　這些句子,，對學(xué)歷史的人來說并不陌生！

　　“《竹書紀(jì)年》,！”韓信忍不住驚呼一聲,，身為一個歷史學(xué)家具備的敏銳，讓他有這樣的直覺,，對面的張蒼,，肯定看過這部書的大部分甚至全部！

　　以21世紀(jì)歷史學(xué)家們的眼光來看,，《竹書紀(jì)年》這部史書的可信度還是相當(dāng)高的,。據(jù)考證，這部史書從東周末年史官們就開始籌劃編纂,。周朝被徹底滅亡后,，部分東周史官留在秦國，另一部分出奔到晉國,，攜帶了大量原始史料,，以這些史料為基礎(chǔ),，歷經(jīng)晉國和魏國，用了春秋戰(zhàn)國幾百年,，才編修了這部橫跨兩千多年光陰的紀(jì)年體通史,。

　　但張蒼愣了愣神，道：“竹書,？這些記載,，在下是整理一個封藏數(shù)百年的府庫中看到的,，從竹簡刻錄的時間看,，那些史料，幾乎可以追溯到大秦封國初年,?！?p>　　韓信震驚不已：“大秦封國初年？第一代秦君,，秦非子,？”

　　掐指一算，那起碼是西周初年的史料啊,，甩什么《竹書》一千多年,！

　　張蒼遲疑了一下：“那個……秦地早在殷商時期就分封給嬴氏一族了……”

　　薛老對張蒼點點頭，又沖著韓信搖搖頭,，感慨道：“這小子剛從鬼谷出來的,，啥都不懂，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韓小子,，你曉得為啥秦國國君和趙國國君都氏嬴不,？因為秦趙一千多年前是一家，周武王伐商紂,，殺商將嬴惡來【筆者注：看封神榜的應(yīng)該對這個名字有印象,，科普下，這個‘惡’不念‘餓’,，念‘烏’】,，這個惡來就是秦非子的五世祖；而惡來的弟弟叫季勝,，是趙氏之祖,！”

　　“這樣……韓某受教……”韓信拱手道。

　　好吧,，這一科普,，把21世紀(jì)的歷史學(xué)家那點自信都打擊得快沒了！

　　天可憐見,，21世紀(jì)的歷史學(xué)標(biāo)準(zhǔn)教材,，全都寫著秦國第一代國君是秦非子，受周王室的分封。哪成想,，人家從商朝就開始祖輩在這里做諸侯,，稱孤道寡了！,！

　　不過,，張蒼看到的歷史記載，要是能追溯到遙遠(yuǎn)的殷商時期……

　　理論上,，肯定是越古老的史料,，越有說服力啊,！

　　薛老又對張蒼道：“張小子,，你曉得老頭子憑啥要慫恿你老師探究‘人之初，性本惡’么,？嘿嘿,，你從故紙堆里看到的這幾段記載，當(dāng)年老頭子拿去給你老師看過……”笑容一收,，正色道,，“舜囚堯，是真的,！”

　　張蒼拱手執(zhí)弟子禮：“蒼謹(jǐn)受教,。”

　　韓信看著薛老那得意的笑容,，心里腹誹道,，臥槽，這是毀三觀??！人家荀子好好一個儒生，本來相信的都是以禮治國,，三代禪讓,，和和蟹蟹。突然間,，天上掉下來個薛老,，畫風(fēng)大變，舜囚堯,，以下犯上,，武力上位，烏煙瘴氣,，看到這樣的三皇五帝,，怪不得一代儒生荀卿,，三觀盡毀，從曾經(jīng)儒家念叨的“人之初性本善”跳反轉(zhuǎn)到“人之初性本惡”去了,！

　　旁邊的郭葵皺著眉頭,，搖頭小聲嘟囔道：“荒謬！三代圣王,，萬世賢人,，居然有如此污蔑流言傳于世間！”

　　“不過,，張小子,，看荀小子面上，老頭子再提點你一句,。你要曉得,，史書這東西,，要流傳下去的,，未必合適寫真相啊,！”薛老轉(zhuǎn)向韓信,，“就像韓小子說的那一本……是晉魏的《竹書紀(jì)年》吧，嘿嘿,，那玩意兒上面也寫了舜囚堯之事,，現(xiàn)在可成禁·書了，按秦律,，禁·書非太史令不得調(diào)閱,。哪怕你張小子是柱下史，也沒得看的,！”

　　禁·書不是說說而已,。焚書坑儒之后，民間能合法持有的書只有農(nóng)學(xué)醫(yī)藥相關(guān)的書籍,。其他的書,，尤其是上了秦始皇詔書里專門羅列的禁·書名單的，除非你藏在墻壁里別被人看到,，否則分分鐘要連坐一堆人的,！

　　大秦統(tǒng)一天下，燒毀封禁了六國史書,！

　　秦人修史,，是以自己記載的版本為準(zhǔn)！

　　什么,？你說上古歷史,，秦人應(yīng)該參考下關(guān)東六國的記載,？

　　關(guān)于三皇五帝的上古時期，晉國魏國確實有周朝史官坐鎮(zhèn),，編修過《竹書紀(jì)年》,。但不好意思，反過來說,，滅了東周的秦國,，掌握了更多周朝史官，更多周朝原始史料,，秦國在上古歷史方面的權(quán)威性,，不說天下第一，好歹也能排第三第二的,！

　　張蒼道：“薛老這么一說,，晚輩才想起來，府庫存書目錄中確實有《竹書紀(jì)年》一卷,。奈何晚輩駑鈍,，秦史尚不能盡讀，六國史冊典籍,，多如瀚海,，不知何日才能讀完，徒嘆人生苦短啊,?！?p>　　是的，秦人沒有完全丟棄東方六國的史料記載,，這些文檔在燒毀之時,，哪怕是禁·書，都會確保在咸陽保留一份孤本——但如薛老所言,，非太史令及皇帝,，旁人不得調(diào)閱！

　　當(dāng)然,，這些孤本在兩千年后韓信是一本都看不到了,。

　　沒辦法，在原本的歷史中,，秦末,，項羽在阿房宮一把火，燒掉了起碼七八成,！漢末,，董卓在長安城又一把火，把剩下一兩成里面,，又燒掉了七八成,！更何況,，后面還有五胡亂華，還有五代十國,，還有蒙元滿清,！

　　每一次天下動亂，都宛如在歷史學(xué)家們的心頭肉上咬一口,，而且?guī)缀趺恳豢?，都咬到了大動脈上，無數(shù)的歷史和傳承,，就這樣流失在短短兩千年的歲月中,。

　　從這一點看，能穿越到先秦時代,，其實是每一個歷史學(xué)家的天堂,。

　　這個時代還保存著能追溯到三皇五帝時期的原始記載，注意,，是來自一絲不茍的史官們的原始記載,，不是神話傳說！

　　想到這里韓信又激動起來,，在這個時代,，別說古董級的《竹書紀(jì)年》了,，他甚至可能接觸到一堆比《竹書》更可靠的上古史料?。?！

　　哪怕是三皇五帝中的舜帝囚禁堯帝,，武力上位這樣的事情，原始記載都能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先秦時代的史官是不會撒謊的,！這樣的記載，再晚一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之后，哪怕再有骨氣的史官,，也不敢如實記載了,！當(dāng)?shù)赖娜寮沂看蠓颍瑫延泄菤獾氖饭?，連骨頭都啃掉,，換一個軟骨頭來寫史書！,！

　　儒家當(dāng)然不愿意看到這樣的記載存在,，哪怕存在一個字,，都是對三皇五帝的褻瀆！

　　薛老看著張蒼,，微微頷首：“張小子,，曉得人生苦短就好。書是讀不完的,，以前有個很有意思的莊小子,，他就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不過嘛,，你小子讀書算認(rèn)真，老頭子高興,，今天就送你一本書,，多了不敢說，老頭子保你活過一百歲,，多看幾年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