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一行人抵達山東登萊府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傍晚時分,,船只在登州港幽幽的靠岸,,在船上漂泊多日已經(jīng)吐無可吐的戰(zhàn)友們踩上陸地的那一瞬間,,幾乎差點熱淚盈眶,。
熊成趕忙跳下船來,,一邊四面環(huán)顧一邊急吼吼的說道:“趕緊找到打尖的店家,,我要洗澡,!”
“卻是不對,,說好的登萊巡撫袁可立袁大人怎么沒有來,?”秦良玉奇怪的問道。
“袁大人事務(wù)繁忙,,把我們忘了嗎,?”李沐也是非常好奇。
“走吧,進了登州城就知道了,?!鼻亓加裾f道。
“好,?!?p> 一行白桿兵告別隨行的朝鮮水師,與朝鮮使臣一起,,往登州城的方向走去,。
時值初春,冰雪尚未消融,,路邊一片皚皚白雪,,卻不見絲毫人煙,讓人感覺到絲絲的涼意透心徹骨,。
“這里的,。。,。人呢,。。,?!崩钽宄谅曊f。
“人,?”身后的洛鳶嗤笑一聲,,“山東全省赤地千里,響馬猖獗,,百姓走投無路,,餓殍遍野。除了登州,,萊州,,青州,曲阜,,濟南,,臨淄幾個大的州府,其他的已經(jīng)是荒野遍地,,杳無人煙,。”
李沐沒有回答,,因為他突然看到前面路邊停著一輛破碎的馬車,,車旁倒著兩具已經(jīng)風干的尸體,。
再往后,官道兩邊竟然滿是死尸,,大部分死尸骨瘦如柴,,風吹就倒,還有一部分,,想必是吃多了那觀音土,,全身骨骼突出,無一絲余肉,,卻獨獨肚大如球,看上去非??刹?。
李妍兒緊緊抓住李沐的胳膊,根本不敢往道路兩邊看,,全隊官兵一千多人,,沒有一個人說話,仿佛是什么堵住了嗓子一般,,只有沙沙的腳步聲踩在硬邦邦的雪地上,。
待走了又走了幾里路,突然看見了一座小小的集市,,集市人影幢幢,,行人來往穿梭絡(luò)繹不絕。
仿佛解除了什么限制一樣,,大家終于不再連呼氣兒都帶著幾分小心,,更有幾個白桿兵開始低聲聊起天來。
待到官兵走近,,集市上的人也沒有任何表情,,如同事先擺好的木偶一般,匆匆的從李沐身邊經(jīng)過,,沒有一絲聲音,。
眼前繁華如煙,偏偏一片寂靜,,讓人心中覺得無限恐慌,。
突然,洛鳶突然一捂胸口,,然后跪倒在地,,大口的干嘔起來,一邊吐,,一邊發(fā)出狼嚎一般的尖叫聲,。
“洛姑娘,!”李沐趕緊走過去,抱起洛鳶軟下去的身子,,“洛姑娘,!洛鳶!你怎么了,?”
洛鳶無力的躺在李沐的懷中,,只是低低的哭泣,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云琪,,別問了,這,。,。??赡苁侨耸?。”走南闖北的熊成沉聲說道,,陰冷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人市?”李沐從沒聽過什么叫人市,,秦良玉也一臉疑惑的看著熊成,。
“人市,就是,,賣人肉的地方,。”
“???!”李沐驚訝的叫出聲來,,秦良玉和一眾白桿兵都愣住了,。
堂堂大明天朝,山東繁華一地,,居然有賣人肉的地方,!
“我在遼東時,有一次吃飯沒有吃干凈,,被我爹嚴厲責罰,,聽我爹說過,他說在山東,,有很多地方因為作物絕收,,官府卻依舊橫征暴斂,,老百姓已經(jīng)十死無生,起先易子而食,,后來連孩子都吃完了,,還是會餓死很多人,只好交**妾煮熟做食物,,最后連死去的同伴也得吃了,。”熊成一字一字的盯著前面閃爍著燈火的集市,,聲音呢喃,,似乎帶著無盡的迷茫,畢竟,,聽人說和親眼所見還是有巨大的差距的,。
“我不信?!鼻亓加駸o論如何不愿意相信她一生為之戰(zhàn)斗的國家已經(jīng)淪落到這個地步,連做人的基本人性都徹底喪失了,!
秦良玉一馬當先跑到集市上,,卻見幾個手持剔骨刀的屠戶正在費力的剁著一條人腿。
在那肉案子后面,,還有堆積著的十幾具,,有男有女的,都赤條條的堆在那里,,充作肉店的貨物,。
肉案子只有咔咔的剁肉聲不絕于耳,于這位百戰(zhàn)余生的女將軍來說,,竟然讓她感到恐懼,,感到不由自主的想逃跑。
肉店前放著一個大牌子,,鮮紅的字用血寫成,,似乎店家并不認識幾個字,寫的也極其言簡意賅,,“肉,,一文!”
是的,,人肉,,山東人往往稱之為大肉,一斤,,一文,。
“蒼天,!”這位戎馬一生的女將軍驚呆了,“我大明百姓何錯之有,!何錯之有,!”隨后不住的流下眼淚來。
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令人窒息的冷漠,,麻木,,無奈,憤怒,。
怪誰,?這一切,應(yīng)該怪誰,?
將士們?yōu)閲幌Т松?,老百姓依舊無法保證基本的生存,竟然靠吃人肉來茍延殘喘,,這樣的戰(zhàn)斗,,意義何在?
李沐來自文明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這樣的場景,,無論有沒有心理準備都很難接受的了,也讓他拯救大明的想法發(fā)生了動搖,。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朝廷,有什么救的必要嗎,?,!
山東有衍圣公,有魯王府,,光鎮(zhèn)國將軍就數(shù)百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府邸,錦衣玉食,,無法無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朝廷黨爭連禍,,前線連戰(zhàn)連敗。
曾經(jīng)最驕傲的華夏民族,,這時候已經(jīng)被剝的赤條條,,像貨物一樣堆在角落里了!
“把朝鮮王御賜的所有東西都留下,,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留下,?!崩钽宄谅曊f道?!霸蹅円且惨I死了,,拼著造反的罪名,我去抄了他登州府,,看這幫官老爺都是怎么做到安如泰山的,!”
面對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忠心耿耿的白桿兵竟然全部點點頭,。
離開人市的路上,,李沐更是堅定了自己要改變時代的信心,這是來自傳承自祖先的榮耀,,如果我們的尊嚴已經(jīng)跌落塵埃,,就把它找出來,擦干凈,,再放在身邊,。
因為只要我華夏苗裔不滅,則榮耀永存,。
山東,,登州府。
一行白桿兵走到登州,,李妍兒早就嚇得六神無主,,她畢竟是從小錦衣玉食的公主,,從沒出過漢城府,,第一次出門就造成了巨大的心里陰影,恐怕小姑娘再也不敢來山東了,。
登州原歸屬于山東下轄的萊州府,,下轄八個縣,后來為了操練山東水師,,朝廷設(shè)登萊巡撫,,轄登萊兩府之地,民政軍權(quán)一把抓,,登萊自此成為關(guān)防重鎮(zhèn),。
李沐看到的登州城,還殘留著幾年前滿清入寇時,,戰(zhàn)火留下的斑駁痕跡,。
巍峨的登州城上,飄揚著耷拉的大明旗幟,,穿著紅色鴛鴦戰(zhàn)襖的明軍士兵懶洋洋的靠在城墻上,,那破爛無比的戰(zhàn)襖仿佛是多年的舊棉被一般,,發(fā)著讓人難以識別的顏色,更不要說官兵們瘦骨嶙峋的身材,,以及毫無氣勢的軍容,。
“云琪哥哥?!崩铄麅壕o張的抓緊了李沐的胳膊,。“登州不會再有那么多的,。,。?!?p> “登州是山東沿海第一重鎮(zhèn),,應(yīng)該不會像海邊這些鄉(xiāng)村一般?!崩钽宀皇呛艽_定的說,。
眾官兵在城下站定,城上的守軍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防守懈怠可見一斑,。
秦良玉越眾而出,朝城上高喊:“老身石柱宣撫使秦良玉,,求見登萊巡撫袁大人,。”
袁可立掛右僉都御史巡撫登萊,,是三品的高官,,雖然秦良玉與其品級相同,但是登萊巡撫是封疆大吏,,高級文官,,當然不是秦良玉可以相比的。
過了一會兒,,城上傳來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只是說道:“知道了,等著,?!?p> 等到那人回轉(zhuǎn),對著城下一千白桿兵道:“袁大人在府衙接見魯王,,暫時沒空,,你們等一會吧。”
魯王朱壽宏,?李沐心中暗暗嘀咕:“魯王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時值戰(zhàn)亂季節(jié),他跑到登州來干什么,?”
“公子,,要坐下,休息嗎,?”伊寧俏生生的問道,,她的漢話越發(fā)的熟練了,雖然有些斷斷續(xù)續(xù),,但是總是能做一些基本的交流了,。
李沐回頭看了看秀發(fā)如瀑的伊寧,寵溺的笑笑,?!澳阆然伛R車上去吧,別凍著了,?!?p> 一直好脾氣的李妍兒突然莫名其妙的哼了一聲,低頭盯著雪地上印出的閃閃亮光發(fā)呆,。
洛鳶靠在馬車邊上,,幸災樂禍的看著李沐。
“公子,,伊寧不冷,。”伊寧說完不冷,,似乎想說點別的,,只是表達能力有限,只好拼命的搖頭,。
“你跟我說吧,?!崩铄麅洪_口說道,,用的是朝鮮語。
伊寧突然紅著臉低下頭,,用朝鮮語咕嚕了一陣,,然后就跑回了馬車上。
“她說了什么,?”李沐好奇的問,。
“沒什么?!崩铄麅簱u了搖頭,,似乎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云琪哥哥,,你為什么要對女孩子這么好?”
“好,?沒有啊,。”李沐被問住了,。
“你放過刺殺你的刺客,,關(guān)心自己的侍女,又愿意平等的對待我,,以朋友視之,,我相信無論在大明還是朝鮮,都絕沒有你這樣的人了,?!崩铄麅貉壑虚W爍著異樣的光,熠熠生輝,。
“因為年少而慕艾,,世間男子,誰不喜歡美麗的姑娘呢,?!崩钽宓故抢蠈嵉恼f實話。
“不一樣的,,世間男子視美人如花瓶物件,,卻沒有人會真正關(guān)心花瓶的感受,花瓶的冷暖,,花瓶的對錯,。”李妍兒似乎有些無奈,?!坝械臅r候,我也恨為女兒身,,父王,,王兄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唯獨我毫無用處,,也幫不上什么忙,。”
“這不怪你,?!崩钽逭f道。“悲哀的是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