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十七年,,九月初九,,乾元宮內(nèi)昆帝病情越發(fā)不穩(wěn),朝堂之上一片迷霧的局面卻越發(fā)清晰,。自夜王攝政以來東宮太子便幽禁不出,,主管兵部的寧小侯爺入獄問斬,寧侯府整族流放,,靖國公一時獨大,,朝堂之上輪番清洗,眾人謹言慎行明哲保身,,至此朝政大權(quán)實至名歸落入夜王之手,,失去最大親族助力的太子越發(fā)顯得孤立無援,。
禁宮之內(nèi),,人人皆拜高踩低,,如今東宮失勢,稍有地位的太監(jiān)都不愿踏入殿門,,東宮之中一片寥落頹敗之景,,碧池花敗,空蕩的殿內(nèi)連風聲都可隱約入耳,,高座上太子蘇霖點了燈火,,伸手拆開火漆信封,雙手微微顫抖,,他目光中如灼毒火,,一字字看的仔細焚心入骨,那結(jié)尾處“事成”二字落到心上卻早已失去了想象的快感,,更像是催命的符咒,,提醒他早已不可回頭,鞭策他只能義無反顧,。
天已黃昏,,殿外三重一輕傳來敲門聲,一道微微佝僂的身影輕聲進殿,,臨近高臺跪地三叩再不肯起來,。
“殿下,老奴不負所托,?!睙艋鹧谟诚拢持侨松n白的臉,,豁然竟是大內(nèi)總管李開言,。
“孤,不能輸,,伴伴你可知道,?”蘇霖面色已經(jīng)如常,一抹冷誚有如毒火,。
“父皇還有多少時日,?”他的聲音依舊冷靜,只有心底最深處一片空寂,,驟風暴雪都歸于一片漆黑暗淵。
“三月左右,,殿下放心,,一切都處理的干干凈凈,陛下所服藥物皆由夜王所奉,,若有東窗事發(fā)之日,也必將是夜王成為眾矢之的,。”李開言詭譎一笑,,眼中陰毒如蛇般蜿蜒,。
“孤的萬里山河縱然是毀了,也斷不會旁落他人手中,。邊關(guān)禁宮,,待君入翁?!?p> 蘇霖長笑一聲,,笑的空曠,眉心一點戾氣,,決絕而哀寂,。
殿外一陣風吹過,屋檐上飄起衣角殷紅,,磚瓦之上他神色慵懶側(cè)躺,,一旁的云渡緣拿了酒壺毫不避諱徑然自飲,偶有目光交錯,,各自颯然自得,。
“這就是你要的?”云渡緣修眉一揚,,笑意仍在卻難以捉摸,。
蘇霧眸眼半闔假寐,天邊蒙蒙黑沉,,新出月牙未曾展露便被遮的朦朧暗淡,,落在他臉上平添了三分恍惚。
“人活著總要有個盼頭,,他想要的未必如同想象般美好,,既然他愿擔這個爛攤子,我何不順水推舟落得清凈,。”他言間絲毫不像作假,,瀟灑坦然的讓人無從懷疑,。
“姑蘇亦水,。”
云渡緣嘆道,,不知該如何評斷他,,他不是政客,沒有政客該有的逐利重權(quán),,亦不是單純的皇家殿下,又在江湖暗野中混跡奪勢,,他不是好人,所做一切仿佛只是憑心而斷,,偶爾間的鐵血狠辣讓人膽寒戰(zhàn)栗,,可相處之中卻倦怠俗務(wù)與世無爭。
“你既不愿要這撫國社稷,,何必放著好好的冥宮之主不做,,費盡心機爭一個親王攝政之權(quán)?”云渡緣雖猜不透他所求所愿,,但朝夕相對這些時日卻感覺的到他雖貴居萬人之上卻活的并不輕松,。
“我是不要撫國社稷,但我要兵權(quán),?!碧K霧未曾掩飾眼中野心所在,一抹寒意睥睨捭闔,。
“我身體已無大礙,,十月之前離開撫國,不要逗留,?!?p> “夜王殿下這是在趕貧僧走?”云渡緣橫眸凝視,,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閑散問道。
蘇霧亦不多勸,,只奪了他手中的酒壺道:“你這個“貧僧”恐怕當不起這個“僧”字,。”
云渡緣也不著惱,,反而一聲輕笑,,“酒肉穿腸過,佛祖留心中,。修佛修心,,何必拘泥世俗禮教,,你若愿意,還俗娶你亦無不可,。”
蘇霧亦笑,,溫潤無害,,回眸看向他的一眼卻透著怵人的冷厲:“知道我的秘密,還活著的人,,你是第一個,。”
云渡緣毫不避讓的迎上他的目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按在心口,,“很榮幸做這第一個,你可以不接受我亦水,,但不要拿佛門戒律把我往外推,,你知道,我不算什么佛家子弟,,下山之前師傅告訴我說,,我若出了寺門看到了紅塵繁華還愿意歸山,圣僧之位便傳于我,,若不愿歸來,,便自此除名再不許提及是他徒弟。如今我紅塵輾轉(zhuǎn)一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掉到你的手里,,再不愿歸去?!?p> 姑蘇亦水將手中酒壺塞還他懷里,,掙脫開來,一抹嘲諷唇抿如線,,“我不會接受你的心意,,無關(guān)性別,無關(guān)身份,,你與我至多為友,,不會再近?!?p> “十月,,你若不肯走我亦奈何不得?但若阻我,自此為敵,?!?p> 蘇霧起身望他一眼,輕功如風,,眉梢一抹冷意,,消失朱墻宮禁之內(nèi)。
云渡緣顧影舉壺對飲,,這宮廷風云已聚,,蘇霧不可能避得開,山雨欲來怕是不只撫國山崩海移,,這九國割據(jù)的幾十年平靜終究到了盡頭,,亂世之中哪又能守得一方清凈?而他守不了家國天下,,守一個人的心力還是有的,。
姑蘇亦水也好,,蘇霧也罷,云渡緣存世一天,,九幽泉下便不會讓他走在前頭,。
蘇霧回了坤云殿天幕已黑,殿內(nèi)珠簾紅紗帳,,燈火綽約,,幾道人影安靜伏在黑暗角落里,扯線傀儡般靜候主人一聲令下,。
蘇霧拂了衣袖落座,,微抬下頜一抹殷紅唇線幽魅妖冶,霎時間如換一人熾烈睥睨,,“本座交代下去的事情可曾完成?”
“回主人,,不負所托,,沂城落入漠國之手,領(lǐng)兵之人乃漠國太子寒晉樺,,冥宮雀部之人已伏在軍中,,隨時待命?!?p> 蘇霧或者說姑蘇亦水輕嗤一聲不以為然,,漠國一個哪敢輕舉妄動,若非有個承國太后在背后撐腰,,如何敢做這出頭之鳥,。
“冥宮可還安生,護法如何未至,?”姑蘇亦水話鋒一轉(zhuǎn),,凌冽積威,。
“冥宮舊部皆已臣服,,左護法忙著處理教務(wù)是已未到,右護法不日之前閉關(guān)修煉,?!?p> 姑蘇亦水眸中墨色深蘊,,眉心一抹煞氣,,蓮華印記妖冶一顯即沒,燈火朦朧照下如同墮魔般攜著驚心動魄的戾氣,,“雀部之中派個擅長易容之人,,代替禁軍統(tǒng)領(lǐng)練戈?!?p> “謹遵主人諭令,。”
黑影退入夜色中眨眼消失,,殿內(nèi)燭火幾聲噼啪清響,,案前之人眨眼之間已隱了一身戾氣,儼然又是慵懶清冷的夜王殿下,,隨手倒了杯醇釀輾轉(zhuǎn)把玩最終也未曾飲下,,碧波漾漾空置桌案。
天道好輪回,,善惡終有報,,流離顛沛,亂世浮沉,,且問蒼天饒過誰,?昆帝必死,這是他的孽果,,這一劫他逃不過……
而蘇霧……也該死去,,活著的一直都是姑蘇亦水而已,是背負著姑蘇家族嫡系血債隱忍蟄伏,,韜光養(yǎng)晦的姑蘇亦水,,從被義父贖走的那刻,這世上早就沒了蘇霧,只有姑蘇亦水,,為了復仇而茍且存活的姑蘇亦水,。
靜謐的夜月,孤寂的宮殿,,一扇扇窗欞,,盞盞零星燈火又掩埋了多少人的心機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