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未央不寐(一)
這兩樁熱鬧的事體,,首先一個是喜事,。圣壽宴后,,太后突然興致大發(fā),要幫皇室官宦中適齡的小兒女多牽幾樁美好姻緣,,便下了旨意,替幾家皇親官員的孩子定了婚事,,這般牽扯到官場政治層面來說的事,,原本便稀松平常,人人心照不宣罷了,。只里頭有一對,,便是淮陽侯之子、皇后的親外甥吳聿珩和華相之女華想容,因著家世實(shí)在顯赫,,加上郎才女貌,,頗為登對,還是不得不由著人去艷羨感嘆,、品頭論足一番,。
另一樁卻是皇后的一道懿旨。內(nèi)容倒是平淡,,卻因著平淡,,反而更是不同尋常。懿旨的意思是皇后的侍婢于宮中相思閣墻外拾到明珠一對,,呈給皇后,,勾起了皇后對于明珠主人和往事的回憶,“欲還君明珠,,且可一晤,,盡敘往事,了卻心愿,?!?p> 局外人自然只當(dāng)再一樁佳話,局中人卻是甘苦自知,。
這兩樁事體都和莫晴莫晗等人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這般的沉默便隨著日子一天天臨近,更顯得壓抑,。
吳聿珩踏進(jìn)坤泰宮偏殿,,端端正正向皇后李氏行禮:“微臣拜見皇后娘娘?!?p> 皇后正閉目養(yǎng)神,,由著宮女風(fēng)荷為她捶腿,聞聲睜開眼來,,抬手揮退風(fēng)荷,,一面對他道:“是恒德來了,快些起來,?!?p> 孫嬤嬤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來,將一盤剝好的新橙奉到皇后面前,,又親手拿了一個送到吳聿珩手中,,笑道:“珩公子怎的又這般拘束,明明是從小就在咱們娘娘膝下長大的,,沒的生分了,?!?p> 吳聿珩拱手肅容,道:“娘娘因公事傳召微臣,,微臣自當(dāng)嚴(yán)肅秉公,,不敢放松?!?p> 皇后望一眼吳聿珩的面色,,總覺他如常端肅,又似乎有些不尋常的沉默,。只是她如今自顧不暇,,不及細(xì)究,抬眼止住了孫嬤嬤:“嬤嬤又不是不知道,,恒德的性子本就如此,,公私分明慣了的。這也是他的好處,。
孫嬤嬤聞言知意,,附和道:“娘娘說的是。朝堂上如果多一些如珩公子這般的官員,,圣上不知會多高興呢,。”
吳聿珩向?qū)O嬤嬤一禮:“嬤嬤謬贊,,恒德不敢,。”
孫嬤嬤不再多言,,皇后轉(zhuǎn)入正題:“今日叫恒德來,是為‘明珠’一事,?!彼烈髁艘幌拢爬^續(xù)道,?!氨緦m盼著得知故人音訊,又擔(dān)憂恐怕魚目混珠別有用心,。你素來沉穩(wěn)機(jī)敏,,若是虛驚倒還好說,如若當(dāng)真是蛇鼠之輩,,便須恒德……”
“娘娘放心,,微臣領(lǐng)旨?!?p> 吳聿珩離去,,孫嬤嬤卻是面有難色:“珩公子這些年同娘娘和國舅爺,,不似從前那般親近了。老奴聽宮禁衛(wèi)的人提起過,,說他很有些鐵面無私的脾氣,,老奴總覺得……”
“他這般心思單純,只需遮掩一二,,便可驅(qū)使,,這樣也未嘗不好?!被屎竽槠鹨话晷鲁确湃肟谥?,酸甜的汁水填滿唇舌,沖淡了連日苦澀,。
“我如今只愿一次成功,,斬草除根?!?p> 吳聿珩眼下有青灰的暗影,,顯是連日無法安眠所致。只是他從小日日練功不輟,,自有一股精神支撐,,不致叫外人立時看出。
好容易挨到換班,,吳聿珩在自己房內(nèi)坐了半晌,,直到艾巳送來晚膳挑燈點(diǎn)蠟,他才醒悟早已月上中天,,而他枯坐許久忘卻時辰不說,,更是一日水米未進(jìn),甚而至于是怎樣一路從皇宮回到房間都無所知覺,。
“公子,,用膳吧?!卑容p手輕腳將飯菜湯水一一布好,,機(jī)靈地裝作對吳聿珩的反常舉動一無所知?!昂顮敽头蛉颂?,小人已然稟報過了,只說公子忙于禁衛(wèi)公事早出晚歸十分疲累,,自在房中用飯,,許要早睡——不過未免侯爺和夫人擔(dān)心,公子明日還是早些問安為妙,?!?p> “對了公子,,我瞧著床頭的斗篷滿是灰土的,想是疏忽了清洗,,這便拿去縫補(bǔ)漿洗,。您且用膳,小人稍后再來收拾碗筷,,伺候洗漱,。”
艾巳跟隨吳聿珩日久,,對自家少爺大抵還是了解的,。吳聿珩這段時日時常心生快樂,似乎終于拋卻了多年端嚴(yán)肅穆的外殼,,剖出如同最平常的少年人一般的心性來,,情竇初開心有所屬,連烏黑的瞳仁都與從前的十六年不同,,神采煥然更甚于成為大縉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武狀元之時,。
可他對于吳聿珩與莫晴之事所知亦有限,此時卻是猜錯了吳聿珩的心事了,。他并未見過前幾日宮中一幕,,更不知曉吳聿珩已得知莫晴與華想容互換身份做戲成拙的事實(shí)。他只聽聞華家姑娘前幾日便傳言患了病,,好了幾日,,過了圣壽節(jié)獻(xiàn)藝只后便又復(fù)發(fā)了,一直閉門養(yǎng)病,。他便以為他家公子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犯了患得患失的“相思病”了。他亦是未經(jīng)情事之人,,自覺對于此事無師自通,,自認(rèn)體貼入微,還猶自沾沾自喜,,手上輕快,收拾了斗篷便往外走,,卻被吳聿珩拉住手臂,,頓住了腳步。
“臟了,,又破了,,全是壞處,留著徒惹嫌惡,,不如拿去扔了,!”
艾巳一愣,,忙抖開斗篷去看,果然看到除了有些灰土外,,更是有被燒灼而出的孔洞:“啊呀,,的確如此,那小人便拿去丟掉,?!彼睦飬s犯著嘀咕,吳聿珩從無紈绔子弟奢華浪費(fèi)的習(xí)性,,斗篷雖臟破,,也只是在一角,縫補(bǔ)漿洗后便無痕跡,,為何吳聿珩卻斬釘截鐵要扔掉它——吳聿珩自己或許未必覺察,,艾巳卻已聽出他話音中的咬牙切齒。
主人如此反常,,艾巳便想快些離開,,出了屋門便加快腳步。誰知耳邊風(fēng)聲颯颯,,眼前一花便站了個頎長身影,,吳聿珩輕功搶出,在院中攔住了他,。
“……公子何,、何事?”艾巳驚疑不定,,卻被吳聿珩大手一揮,,他懷中便是一空。
吳聿珩將那殘破斗篷拿在手里,,雙瞳烏黑沉凝,,看住那斗篷,仿佛沉溺在什么艱難的決定里,,最后揮揮手:“你且去吧,。這個——我自行處置?!?p> 艾巳莫名其妙,,卻不敢再問,腳底抹油卻快,,幾步跨出院子自去了,。留下吳聿珩緩慢將斗篷折起,走回房間中去,。
他閉了閉眼,,她披著他的斗篷揚(yáng)起下巴,,驕矜地言道“這衣裳剛被我燒了個洞,殘破至此,,我是再不會穿的”這般畫面,,便被努力驅(qū)逐。
終究是想忘卻,,終究是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