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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就像轉(zhuǎn)軸，不停地旋轉(zhuǎn),，周而復(fù)始,，憑空勾勒出許多曲線,。人們總是希望這曲線會如滴水穿石般顯現(xiàn)。只有當(dāng)轉(zhuǎn)軸停下了腳步,，才猛然發(fā)現(xiàn)所有的一切皆是虛無,。或許在齒上,，還殘存著一絲與他人的齒輪咬合的痕跡,，這才幡然領(lǐng)悟，離開是如斯困難,，相遇亦然,。

　　千嶂龍緋端坐在虎嘯龍騰鳳席上，透過沁水湖淡淡的晴嵐望著我和雪央,。雪央拉著我跪在岸邊,，她神色平靜，睫毛在微微顫抖,?！澳揿海垵M足我的要求,?！彼穆暰€有些紊亂。

　　龍緋的聲音隱隱約約,，似有似無,，仿佛說話的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小娃娃，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要求,，我就必須實(shí)現(xiàn)你的,。我也有要求?！?p>　　幽渺的虛空中霧靄繚繞,，湖面平靜，每一絲褶皺都被人撫平,，談話陷入了沉默,。

　　“我的要求是，你們,，必須成為我的大嗣,?！饼埦p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似乎只是在述說著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我怔怔地望著雪央,，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身子重重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我突然覺得我們就像是兩葉孤舟飄蕩在洋面上,，失去了方向。

　　許是過了很久,，我和她就這樣跪在岸邊,，光陰就像泛黃的書，剛翻開,，書頁便支離破碎,。我們安靜地在原地等候，羨慕著一去不復(fù)返的東流水,。

　　“其實(shí),，你早就知道我會提什么要求，對么,？”突然,，龍緋的聲音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傳了出來，敲打著我們的耳膜,。

　　雪央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說話。

　　“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我在剛出生二十年的女嵬里挑選最適合成為殺手的主人的人,，為此，我等了整整五十年,，我想,，我等到了?！饼埦p的笑聲如同她的說話聲斷續(xù),，不可捉摸。

　　沁水湖倏地如潮水般撲打著岸頭,，湖面上的霧氣不安分地亂竄,，漸漸聚集在了湖水兩側(cè)，仿佛有一把刀,，活生生地劈開了一條大道,。在天空中振翅的兩個(gè)侍衛(wèi)墜落在地上，匍匐著,，敬畏地喚：“主子,。”

　　一千五百歲的她,，統(tǒng)治者半個(gè)冥嵬族,，面容光潔，身材姣好,，她的這種美與嫣然的驚心動魄,，與雪央的春風(fēng)拂面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她踏著水波緩緩走來,，漣漪是絕美的步痕。

　　雪央一把將我摟在懷中,，我嗅著芍藥的香味,，耳朵梢綻開了水花，涼涼的,。只聽見雪央無力地開口：“母上大人,。”

　　秀凈殿很大,，殿中心有一泊湖水,，是沁水湖的分支。驕陽投射下來,，折射著光亮的鱗片,。岸邊有幾株花楸樹，紅葉如火,。

　　偌大的殿,，只有我和雪央兩人。我想,，我是喜歡安靜的人,，雪央也是。

　　“我會再飛起來的,，絕不會丟了你和霓旌的臉面,。”我望著身后被龍緋施法解救出來的翅膀,，鄭重地對雪央承諾,。

　　她笑了，并不很開心：“不著急,?！?p>　　按照龍緋的安排，我和雪央需要在幾年里學(xué)習(xí)很多的東西。諸如飛行,，攻擊,，草藥，獵殺,，占星,，七弦琴等等。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恐懼,。

　　我和雪央學(xué)的是不同的東西,，因此，我們只好分開上課,。當(dāng)我被領(lǐng)進(jìn)后成閣的時(shí)候,，里面所有人都笑的春光燦爛。

　　分明都覷見了我背后的翅膀,。

　　教授飛行的人名字是綴?,。高挑的女子，冷漠安靜,。她的背后并沒有翅膀,，許是收起來了吧，她見了我,，只是淡淡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綴?有條不紊地講述了一遍飛行技巧，便靜靜地站在后成閣的角落里,，注視著我們,。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綴?的話,，穩(wěn)下心緒,，望著萬里無云的淡藍(lán)色天空，上面有一群灰椋鳥撲閃著羽翼呼嘯而過,。身體像是化作了一個(gè)牽線木偶,，不由自主地朝天空飛去。腳底,，腳尖,，一點(diǎn)點(diǎn)遠(yuǎn)離地面，我緊張得額頭上沁出了汗水,。我恍惚地望見了赤崁鳥沖我飛來,，又飄然經(jīng)過，我的腳下已望不見人群,，只有風(fēng),，無盡的風(fēng)。

　　我以為我成功了。

　　“啪”落地同升起一般自然,，重力如一雙大手拽住了企圖逃脫的我,，我躺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周圍的人望向我,，眼中沒有憐憫，沒有譏笑,，只有讓人絕望的黑暗。

　　綴?走了過來,，俯下身子望著我,，扯起一堆笑容：“慢慢來?！?p>　　有些東西,，有些人，無能為力,。

　　后來的幾天里,，總有人成功飛了起來。她們面無表情地朝綴?鞠了一躬,，推開后成閣的大門離開了,。

　　后成閣的氣氛漸漸怪異了起來，每個(gè)人的眼眸中彌漫著漫天大雪,，隱隱透出一種我似曾相識的氣息,。殺氣若貧窮，無可奈何地蔓延開來,。該發(fā)生的終究會踏著冷艷的高跟鞋從拐角處從容走來,。

　　那一天，綴?有事缺課了,。我們待在后成閣里鍛煉飛行,，當(dāng)我又一次撲閃著翅膀從空中掉下來的時(shí)候，我徹底泄氣了,。我望著從石縫里竄出頭來的俍霍花苞,，青白色如瓷器。一只俍蟲從花苞里掙扎著鉆了出來,，展翅高飛,，在它身后，俍霍花綻開如畫,。

　　大約有四五個(gè)人朝著我走來,，她們的臉上泛著痛苦，麻木，不屑,。我是個(gè)無用之人,，一覽無余的法力，一對無藥可救的翅膀,。她們會感到不公平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吧,。

　　我無力反抗，呆呆地望著她們迫近,，如同一頭陷在泥潭里的小鹿等待著凌遲,。

　　一雙雙翅膀籠罩在我的頭頂，如同屠刀,，在黑暗中我被狠狠地鞭打,。她們面無表情地揪住我的翅膀，將火紅的羽毛一根根拔盡,。血如花苞綻開,，與紅的如赤坎鳥的羽毛融在了一塊兒。我拖著受傷的身體,，緩緩地走開了,。

　　命運(yùn)虧待了她們，虧待了太多人,。

　　我挪回秀凈殿,，一頭扎進(jìn)那片空明的湖水中。我喚這湖為陂池,。陂池的底部有一處小小的不易察覺的石洞,。我躲在里面，舔著自己的傷口,。我捧了一把湖水輕輕擦拭,，倚著石子，看著水中草色清幽,。

　　惶惶然進(jìn)入了夢境,。夢中有一片蒼白的大霧，無法扒開,，無法穿透,，走在霧中的我迷失了方向。

　　當(dāng)我睜開眼,，雪央那一雙清水眸望著我,，充斥著難以磨滅的難過。她仿佛頹廢下來,，變作了一個(gè)久經(jīng)滄桑的老人,，嘆了口氣：“娃娃,，我給你療傷?！?p>　　她俯下頭,，伸出溫軟如玉的舌頭舔舐著我的羽翼，仔仔細(xì)細(xì),，認(rèn)真地令我心碎,。她的爪子如同一把利刃，她皺了皺眉頭,，割開了自己的翅膀,，雪白的羽毛被染上了胭脂。那血,，便順著她的翅膀,，淌進(jìn)了我的身體里。裸露的翅上重新竄出了一根根火紅火紅的羽毛,，我第一次認(rèn)真地望著它們。這紅,，紅過血,，紅過赤崁鳥，紅過花楸樹,。

　　“娃娃,，答應(yīng)我，愛護(hù)它們,?！彼撊醯囟谖摇Ｃ偷氐乖诹宋业膽牙?。

　　她在陎煢閣彈奏七弦琴的時(shí)候,，胸口一陣刺痛，便立即趕了回來,。那七弦琴,，從桌子上掉了下來，碎了一地,。

　　已涼三百七十六年,，我三十二歲，她八十一歲,。

　　攻擊課在盡心閣里上,，教這門課的是一個(gè)白發(fā)蒼蒼的女人，上了歲數(shù)的她眉角總是皺成一團(tuán),，如同解不開的棉線球,。她名喚號咷,，性子卻截然相反。

　　“把爪子伸出來,?！彼朴频卣f道。她緩緩地經(jīng)過每個(gè)人的身前,，俯下頭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她走路時(shí)一跛一跛的，仿佛地上布滿了石子兒,。她盯著我的指甲,，看了良久，旋即嘆了口氣：“可惜,?！彼煨焯痤^，看著我：“本來是當(dāng)殺手的好材料,，只是這翅膀——”

　　她離開了我,，跌跌撞撞地飛回講課的位置，聲音倒是出人意料地平穩(wěn)：“我也沒什么好教你們的,，攻擊這種東西,，是你們得在戰(zhàn)場上廝殺時(shí)自己領(lǐng)悟的。我贈你們二字法門‘瘋狂’,。瘋狂不是指蠻干,，而是一種渴望，對戰(zhàn)勝敵人的強(qiáng)烈渴望,，對勝利果實(shí)的渴望,，渴望著去守護(hù)什么?！彼D了頓,，語峰一轉(zhuǎn)：“現(xiàn)在，你們可以挑戰(zhàn)我,?！?p>　　話音剛落，一個(gè)人影猛地躥了出來,，向著號咷撲了過去,。刀光劍影之間，那人便從空中墜落了下來,。她緩緩降落了下來,，輕盈落地，如同花瓣悠悠地飄落,。她環(huán)顧著四周,，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她對著我笑：“彌俚，試試么,？”她的銀發(fā)在風(fēng)中飛舞,，自由爛漫。仿佛雨后的小水坑,，泛著閃亮的光澤,。“過來,?！彼氖忠粨]，我的身體便懸在了空中,，快速地沖著她撲了過去,。我展開長如鐮刀的爪子，瞪大眼珠,，張牙舞爪地沖了上去,。

　　她將我打倒在地，深嘆了口氣：“你不相信自己,?！蔽椅⑽l(fā)愣?！叭绻阕约憾紵o法相信自己，那么必定一敗涂地,?！?p>　　她佇立在原地，如同當(dāng)年那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子披著鎧甲,，站在昭陵郡都的城頭,，俯瞰天下。

　　雪央是天生適合彈琴的人,，我想,。

　　那天，她坐在花楸樹下,，交疊的膝頭擺放著一架七弦琴,，紅葉灑落在她的肩上，陽光透過樹蔭在她的裙擺上留下美麗的剪影,，她輕輕撥動著琴弦,，那琴聲溫婉動人，如曉風(fēng)吹動殘?jiān)?，?xì)雨滋潤萬物,。

　　那個(gè)叫漓簌的女子拄著占星禪杖,，有節(jié)奏地?fù)]舞著，斗轉(zhuǎn)星移,，一片祥和光彩,。我突然想起瑓良，方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個(gè)占星師,。“這個(gè)世界上,，能夠準(zhǔn)確無誤的占卜未來的是狐犰族的旦夕,，能夠輕而易舉顛倒星辰的只有巫靈族歷代的族主?！蔽也幌矚g占星,，虛幻不可捉摸，總是讓人弭患不急,。

　　魟渾身散發(fā)著暴戾和血腥氣,，她是與龍緋締結(jié)契約的仆人，擁有著舉世無雙的獵殺術(shù),?！昂撸瑲埡ι`,？”她嗤之以鼻,，“那些口口聲聲指責(zé)我的人，難道他們不需要血么,？”

　　已涼三百七十七年的頭一天,，我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窗外,，幾只赤崁鳥呼嘯而過,，它們并沒有消融在大雪中，依舊固執(zhí)地尋找母親,。天亮了啊,，我自言自語。當(dāng)陂池反射出第一縷光芒的剎那,，我感受到了無邊無際的如同空氣一般無法逃避的絕望,。

　　“娃娃?！毖┭氩恢螘r(shí)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她的雙手撫上我的翅，我感受到一絲溫暖,。她的語氣里夾雜著無奈與傷感,，“不要責(zé)備自己,，不能飛也挺好的，這樣,，我們便能夠長長久久地相依為命了,。”

　　“雪央,，若是我再也無法飛起來了怎么辦,？”我哽咽著問。

　　“那么,，我便拋棄著大嗣的位置,，拐著你，去凡世過凡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