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未變。
一直以來都那樣冷漠驕傲的女子,,就這樣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無掩飾地失聲痛哭。
轟隆的巨響繼續(xù)從高處傳來,,巨石沿著臺階滾落下來——那是天心月輪被摧毀后,、引起的神殿全面倒塌。
一切都摧毀了……無論神力還是惡靈,。
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
巧兒祭了圣湖,,母親被惡靈撕咬致死,,而她的哥哥卻在靈鷲山頂,,鎮(zhèn)壓了萬世的惡靈。
整個世間,,只有她一個人了,。
干枯的圣湖一片雪白,那是無數(shù)的骷髏和骨架鋪滿了地面,,帶著幾百年來不見天日形成的幽暗,,那些骷髏帶著黑洞洞的眼窩、張大了口靜默地仰對蒼天,,那凝固了幾生幾世的怨毒終于在一刻的盡情宣泄之后永遠(yuǎn)平靜,。
最盡端處、那一道萬斤閘門死寂的封在那里,,阻斷了陰陽兩界,。
神殿還在繼續(xù)坍塌,不時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阿婧毫不閃避,,眼睛空空蕩蕩。
不過幸好的是,,月神像上面月神的靈力還在,,除了神廟坍塌而已,其他的地方還是完好無損的,。
那一個長的可怕的夜終于逝去,,天色已經(jīng)微微透亮,。
淡藍(lán)色的天光透過薄云散落下來,,那些蒼白的劫灰在光里飄轉(zhuǎn)著,消弭毀滅,。
我們都是能狠下心來的男人,,彼此都能為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惜一切——但是,唯一牽掛的就是那些會為你哭泣的人,。
知道她們即使能洞徹過去未來,、擁有舉世罕匹的力量,卻依然是個女子,、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計劃——所以,,你才會讓沈絳帶走阿婧吧?
不讓她親眼看見這樣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后的回護(hù),。
然而,終究這一切,、都還是不得不在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人的眼前進(jìn)行——如今阿婧這樣的痛哭,、這樣的死寂,,在幽冥那一邊的你、還能感覺到么,?
你的心底,,是否也會感到一絲的歉疚和絕望?
原來,,就算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東西終究無法守護(hù)。
天色剛剛蒙蒙亮,,蒼白一片,,天光穿透了那些漫天的劫灰射下來,在光影中,,阿婧看見了還留在地面上的護(hù)花鈴,。
那是她哥哥的護(hù)花鈴,跟自己脖子上帶著的是一對,,阿婧緩緩拿出自己頸間的鈴鐺,,上面一個刻了“夏”、一個刻了“媚”,,兄妹二人,,一人一個,此生說好的不離不棄,,她的哥哥還是騙了她,。
還是走了。
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從云層后透出,,絲絲縷縷照射下來,籠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飄浮著,,然而不等落到他們衣襟上,就紛紛在半空的光與影中湮滅了蹤跡,。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沈絳站在山門外,四顧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邊際,。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慟哭的阿靖——而他一個人站在這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間,陡然間仿佛有什么極度悲涼辛酸的利劍,,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臟,。
驀然感到說不出的痛苦,雪羽樓主捂著心口彎下腰去,,卻依然不說一句話,。
當(dāng)所有的語言都已經(jīng)無能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語。
在靈鷲山頂聽到鳧晨合盤托出最終的計劃,,并開口請求他的援手時,,他內(nèi)心瞬間的震動無以言表——對于一個已經(jīng)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來說,,有什么還能值得他為之付出這樣放棄永生,、永閉地底的代價?
或者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然,那是佛家的慈悲,,卻不料卻在這樣操縱邪術(shù)的大祭司舉止中真正的實(shí)現(xiàn),。
她即使了解了真像,無法再責(zé)備他什么,,但是心里那樣的陰郁卻永遠(yuǎn)不會再散去,。
——那將是他們之間永遠(yuǎn)無法再逾越的鴻溝。
阿婧,、阿婧……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樣毫不掩飾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驕傲和自衛(wèi)的矜持,,就像一個迷途小孩一般的慟哭,。
你的真性情,從未在我面前這樣的流露過,。
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風(fēng)里不再有那個溫柔的聲音,只是漸漸遠(yuǎn)離,,消失無蹤,。
“神女,!神女,!”出神之際,耳邊忽然聽到了人聲——這一次,,是確確實(shí)實(shí)的有人在叫,。
熟悉的聲音,那是——,?
“神女,,祭司大人他......”
“死了......都死了......冥星,我還是躲不過了,?!毙¢恐皇钦疾返搅锁D晨的星蘊(yùn)隕落,,但是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是冥星照名,交合的一切都不得好死,。
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閃,,左腕中已被割了一道,,殷紅的血一滴滴急速滲入圣湖地底的泥土,沈絳仰頭蒼天,,一字一字對著天地說出誓約:“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沈絳在此立誓:有生之年,,聽雪樓人馬不過瀾滄,。”
聽到這話,,阿婧只覺得可笑,,人已離去,再立誓還有什么用呢,?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廣,然而阿婧忽然間不知該說什么,。
阿婧站在神殿里,,手指間握著一片鑲嵌著藍(lán)寶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輪的殘片,如今靈鷲山上月沉宮傾,,神殿坍塌圣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當(dāng)神已無能為力,,那便是魔渡眾生。
那一句話,,她在大祭司書房的一個神龕上看見過,,如今,她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即使化身為魔,、也要渡盡眾生——鳧晨、或者說息止夏的心里,,居然還有這樣隱秘而堅定的愿望,。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這個阿婧的眼眸是明凈的,那是沒有經(jīng)歷過真正幻滅和復(fù)生的嬰兒的眼睛,,純白得有如那朵夢曇花,。
“神女,就這么放他們離開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是她母親給她的最后的忠告!
可是拜月教今日的恥辱,,今日的遭遇,,雪羽樓就當(dāng)真不留下些什么嗎?
“什么獨(dú)步天下,、無上靈力,,即使有了這些又如何?那樣睥睨的一生,、最后還不是難逃那一日——哥哥就是最好的明證了,。”
然而沉默許久,,看著如血的夕陽,,沈絳的聲音卻是蕭瑟的:“從未開始,何謂完結(jié),?”
回去吧——
中原大舉北上返回洛陽,,沈絳在離開的最后一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望,,他的阿婧,,他的妻子,永遠(yuǎn)都不會跟他回去了,。
暮色籠罩大地的時候,,圣湖底上卻是一片火光,宛如紅蓮盛開,。
夜色里,,那些火堆宛如一朵朵蓮花。
焚盡三界邪惡的紅蓮烈焰,。
教中子弟尚未從悲痛中恢復(fù),,而小榭卻已經(jīng)趕來,站在火堆旁,,默默念起了超度經(jīng)文,。
阿婧一襲白衣如雪,,火炬明滅映著她蒼白清秀的臉,,眉間的神色卻是復(fù)雜的看不到盡頭,怔怔望著那一堆堆的白骨在烈火中焚燒為灰燼。
夜風(fēng)吹來,,繞著火堆旋舞,,有片片的飛灰吹到人臉上,宛如劫灰一閃而滅,。
——這其中,,有無母親宛然長逝、湮滅入輪回的芳魂,?
原來,,一切,都不過如此而已……都不過如此而已,!
“教中沒了教主和祭祭司,,還情請神女能夠主持大局?!?p> 將火把扔入最后一個白骨的堞堆,,阿婧再也不看那些死去的骨殖一眼,回首對著小榭招呼,,眼神冷冽,,“白曛.....命號,白曛,?!?p> 她已經(jīng)不能夠為她自己活了。
有一滴熱血,,從額角流下,,淌了很久很久,才劃過她清麗蒼白的臉頰,、停在腮上,,在晨曦的冷風(fēng)里漸漸冷凝如冰。
“出發(fā),?!睋苻D(zhuǎn)馬頭,雪羽樓主冷然下達(dá)指令,,馬蹄聲得得響起,,人馬開拔。
離開靈鷲山,。離開南疆,。離開這片碧藍(lán)天空下、紛亂的過往一切,。
然而,,在頭也不回地領(lǐng)著隊伍離開的時候,心里卻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見的絲線,、將他的心生生系在了這里,,每策馬離開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開一分,。
“陡彼高崗,,汝劍鏗鏘。
“溯彼深源,,草野蒼黃,。
“上呼者蒼,下俯者莽,。
“汝魂何歸,?茫茫大荒!”
“……”
隱約間,,聽到有歌詠之聲從靈鷲山頂?shù)脑旗F中飄來,,悲涼凄切,仿佛回聲一般縹緲不可琢磨,,一陣一陣隨風(fēng)吹散入耳畔,。
沈絳猛然勒馬,回首看向隱入云中的月宮——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為死靈唱挽歌祭奠,?
“呼彼鳧晨,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熱俱涼。
“歲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歡吾愛,得不久長,?”
“……”
果然,。
果然是鳧晨的葬禮吧?只是這樣的歌詞,,深味其中哀苦悲涼,,又是出自于誰之手?
那朵薔薇,,命運(yùn)的紡錘,?
——然而那人心喪如死,目前應(yīng)該依然幾不可思想和行動,,又如何能再執(zhí)筆寫出這樣的挽歌……
想及此處,,他的手幾乎握不住韁繩,,在天風(fēng)浩蕩中,黯然策馬北歸,,耳邊那誦唱的聲音如縷不絕:
“水色深瞳,,已斂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黃。
“上仰者蒼,,下俯則莽,。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歲月淹及,,失我迦郎!”
永失所愛……然而,,死別比之生離,,又不知那個更為殘酷?
但在他們離去的瞬間,,有琴音絕壁而來,,前方的路被震起,馬嘶,,一片混亂,。
右無數(shù)靈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徐徐晃晃,,漸漸清晰,,直到看清楚來人之后,鳧晨才懂了最后一刻的心思,。
“你們當(dāng)我拜月教是什么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個剎那,,他忽然覺得無法呼吸。
“阿婧,,最近的事情都是我的意思,,你要是想報仇,找我就是,,不要濫殺無辜”
“無辜,?你也知道什么是無辜?”
“阿婧,,你哥哥的事兒.....”
“不要叫我阿婧......你的阿婧,,在你選擇花溪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死了,,你聽清楚了,我是拜月教的白曛教主,,名號息媚允,!”
這一刻起,她真的是做回她的拜月教主,,不再是中原人,,不再是沈絳的妻子,一切從頭開始,。
“母親告訴過我,,冤冤相報何時了,讓我不要報仇......可你們當(dāng)真不給我一個說法嗎,?”
不知道是勉力壓抑著內(nèi)心什么樣翻騰著的情緒,,阿婧緩緩拿出袖中的冰弦劍,這把冰弦劍殺人無數(shù),,早就已經(jīng)不是什么好的神兵利器了,。
包括她的哥哥也是死在這把兵器之下,哪怕是血契,,哪怕是逆反,,她也寧愿毀了它。
只是瞬間,,阿婧手中幻化的紅蓮圣火就將那把劍化為齏粉,,在場的無數(shù)人都看在眼里。曾經(jīng)的人中龍鳳,,曾經(jīng)的湮祭冰弦,,拜月教一一之后,永遠(yuǎn)的失去了,。
“我把東西還給你......今日起,,瀾滄為界,你我南北不再往來,!”
阿婧將頭上的鳳釵拔了下來,,那是沈絳成婚那日送她的東西,包含了他們曾經(jīng)十六年的光陰和青春的回憶,,難道真的回不去了嗎,?
在沈絳正準(zhǔn)備接住的時候,阿婧的身體漸漸虛化,,靈蝶開始飛舞起來,,沈絳還沒有拿到那支朱釵,阿婧便已經(jīng)幻化成了靈蝶,,那只簪子也徐徐落在了地上,。
曾經(jīng)的一切,,現(xiàn)在終于浮煙,再也回不來了——
——想來,,回去正好是洛陽鮮花盛開的時節(jié),,然而那樣的繁花和繁華,在他看來卻已是死灰,。
南疆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種奇異的鮮艷的藍(lán)色,,風(fēng)里有落花和歌聲,。
他策馬緩緩而歸,。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毀了,圣湖枯了,,白骨成灰,,母親解脫……他所有出征的意圖都已經(jīng)得到了滿足,一切仿佛都已經(jīng)圓滿,。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或許這句話,,永遠(yuǎn)停留在了他們成婚的那一刻,,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有誰能知道他在這里輸?shù)袅耸裁矗?p> 他終其一生想守護(hù)的東西,、卻最終如同指間流沙一般劃落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