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達忘塵谷時已經(jīng)是隆冬。
原本的計劃是一路北上,,游過楚國之后再向西南方向去,,但是在離開臨州的時候,,我就決定放棄了,一來是擔心再遇到故人暴露身份,,二來或許是回到臨州突然想起那些往事,,心情也變得沉重,失去了再繼續(xù)北上的勇氣,。于是我打算先回忘塵谷,,將我在鄭國公府拿到的東西交給谷主,然后就經(jīng)由西南和南方的幾個國家回到阜都,,如此雖然一路都是匆匆而過,,但也算周游六國了,。
谷主依舊帶著面紗,看不清面容,。她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的孤竹,對我道:“你竟敢?guī)吧凶觼淼焦戎??!彼Z聲平和,卻在開口的瞬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一柄短刀抵在了孤竹的頸項,。
我看得心驚肉跳,,急忙解釋道:“谷主,我發(fā)誓,,他絕對不會將通往谷中的道路告訴外人的,。”
她突然怒不可遏:“你倒是出息了,。替一個男人發(fā)誓,?真是可笑?!?p>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情緒激動的時候,忙道:“他是我的好友,請您相信我,。”
她的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去幾次,終是冷哼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刀。
“多謝谷主,?!蔽艺f。
她卻不看我,,對著孤竹道:“你倒是鎮(zhèn)定,。若我的刀再進一分,你的性命可就沒了,。”
“多謝谷主,。不過若是您會將刀再進一分,,我也會事先躲開的?!惫轮褚琅f笑得溫和,,眼神卻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孤竹表面溫柔大度事事讓人三分,內(nèi)心卻自有傲骨,,被人用刀抵著脖子這樣的事只怕是從來沒有過吧,,沒還手已經(jīng)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了,。
看著這樣的情形,,我一時左右為難,,既怕谷主愈加生氣,又怕孤竹介意剛才的事,。
可是,,谷主竟然只是平靜地看了孤竹片刻,便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進去了,。
我終于舒了一口氣,,忙向孤竹道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p> 他淡然一笑:“我有這么小心眼嗎,?快進去吧?!?p> —**—***—**—
我來到谷主的房間,,敲門進去后卻發(fā)現(xiàn)她沒有戴面紗,。她并沒有我想的那樣蒼老,,不過四十多歲的樣子,,雖然右邊臉頰上有一道疤痕,卻依舊讓人覺得秀美脫俗,。她的臉讓我覺得有一點熟悉,竟然和那日我在鄭國公府看到的影像中的女子有幾分相像,。依谷主所說,,她從未出過忘塵谷,,鄭國公也一直身居阜都,他們怎么可能見過呢,?
“事情想必你已經(jīng)辦妥了吧,?!彼穆曇舯热蓊伾n老得多。
我點點頭,,將那日從鄭國公府拿回來的匣子交給她,。
她盯著匣子上的木蘭看了片刻,然后打開了蓋子,。我一直好奇里面放的是什么,,此時才看到只是一塊寫了字的帕子,。她將那塊帕子拿出來,,也不去看,,便拿到燭臺前點燃,,然后扔在地上任它一點點燃燒成一團黑灰,,至始至終臉上都毫無表情,。
我原本以為那盒子里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冒著生命危險才拿到,,她居然看也不看就這樣燒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問道:“那個男孩子,,是你朋友?”
我忙解釋:“嗯,。谷主您相信我,,他真的不是什么壞人?!?p> 她看了我一眼,,道:“你也二十歲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吧,?!?p> 她之前也沒有問起過我的年紀,可我看起來就那么成熟么,?而且,,她竟然稱呼孤竹為“男孩子”。
我剛想說我還沒滿十八歲呢,,她卻突然開了口,,讓我失去了這個攸關(guān)性命的解釋。
她道:“夷止族的血統(tǒng)讓你有幸修得秘術(shù),,但務(wù)必慎用此術(shù),。秘術(shù)這種東西,得到太過輕易,,總非幸事,?!?p> 我心知難以做到,但也只得答應(yīng),。
我該感謝娘親,,給了我修習秘術(shù)的可能,??墒切睦飬s有淡淡的悵然,直到第一次踏入忘塵谷,,我才知道娘親的身世。
父親也曾給我講他與娘親的故事,。那還是楚昭帝初年楚姜之戰(zhàn)后,,父親帶家眷前往臨州,鎮(zhèn)守南方邊境,。在前往臨州在路上,,父親遇到了昏迷在大雪中的娘親,并將她帶回了臨州,。父親描述的那一場相逢,,是在一個雪霽初晴的清晨,霞光映雪,,天地稀聲,,倒在雪地上的女子一身白衣,容顏勝雪,,若不是如墨青絲散在身后,,便真的要與那白雪融為一體。
我曾暗笑,,父親到底是個舞槍弄劍,、殺伐決斷的將軍,講的卻是戲文一般的故事,。但是,,故事就是故事,以“曾經(jīng)”兩字做為開頭,,再蒙上歲月斑駁,,就是妙不可言。而那將軍府里,,沒有故事里的姻緣巧遇,、英雄紅顏,只有將軍公主結(jié)發(fā)情深,、相敬如賓,。我的娘親,,始終只是個局外人,一個人安靜地待在落雪園內(nèi),,白衣蕭瑟,,面容清冷。
父親口中的故事,,語焉不詳,,久遠而模糊。我追問過多次,,也只知道娘親家中遭逢變故,,再無親人,后來流落異鄉(xiāng)與父親相遇,。相遇之前發(fā)生的事,,我一概不知。后來與顧涯逃到忘塵谷,,恰好被谷主所救,,才終于知道娘親的身世。上夷的夷止族早就在二十多年前的楚姜之戰(zhàn)中滅亡,,如今僅剩的也只有谷主和谷中被谷主救回來的幾個人,。而我的娘親正是夷止族人,當年恰好離開了忘塵谷才躲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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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谷主房中出來后,,孤竹陪我去了顧涯的墓前。
在顧涯帶我從楚宮逃出來的那一個月里,,他從姜國帶來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那是一場越走就越希望渺茫的逃亡,,孟歷派了不知道多少批殺手,,而后來我們只剩下了唯一的辦法——一兩人拖住敵人,剩下的人伺機逃走,,以命換命,,慘烈到讓人絕望??墒亲詈?,顧涯還是死了,就差一個敵人,,就差那么片刻,,如果我有一點點的自保能力,顧涯就不用為我擋那一刀。
顧涯的死,,早已成為了我心里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也正是因為他的死,讓我看到了自己的軟弱無力,,才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頸間的這顆血影珠,。其實太多事情在那個夜晚就已經(jīng)注定,只是那時的自己尚不能看到遙遠的未來,。
一年前我和顧涯快要逃出楚國的那一夜,,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鸲阎悬c點火星隨著燃燒的火焰升起,,像是一簇流動的煙火,他坐在我的旁邊,,沖我揚眉笑道:“長樂,,這次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我可比云歸他們兩個厲害多了,。”那一刻萬籟俱靜,,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美好宛如畫卷??墒亲詈?,他用生命換來了我此生的自在逍遙,我卻將他永遠留在了這寂寥的山谷里,。
我倒了杯酒放在顧涯的墓前,,然后靠著一棵大樹坐下,在孤竹的琴音里就著酒壺飲下幾口酒,。我早已明白酒無法澆仇,,我并不是圖一醉,而僅僅只是想要這種烈酒燒過喉嚨的感覺,,它可以暫時讓我忘記內(nèi)心難以壓制的各種情緒,。
身畔是一片赤色花海,,哪怕此刻已經(jīng)是隆冬,,那些花朵依舊在月光下綻放凋零,生生不息,,仿佛永遠沒有終結(jié),。
我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千里共嬋娟啊,同一輪明月下,,云歸和二哥他們又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同我一樣抬頭仰望著這輪明月,是不是也像我思念他們一樣思念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