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宣恪邀請了很多年輕人去北瑯山圍獵,，我和二哥也在應(yīng)邀之列,。但是到了出發(fā)時(shí)，我才發(fā)現(xiàn)此次連公主黨也參加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達(dá)北瑯山安營扎寨后,，就已經(jīng)是傍晚了。第二日白天進(jìn)行了第一輪的狩獵,，晚上便點(diǎn)起篝火,，在獵場上舉行盛大的晚宴。
開始之前,，我便被宣恪拖住了,，等到晚宴開始之后才不得不和他一起過去。
我走在宣恪的后側(cè),，只覺得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停在了我的身上,。宣恪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然后等我走到了他的身邊這才和我一起繼續(xù)往前走,。
我并不是懼怕這樣的萬眾矚目,，只是為著這些目光里的意味，覺得有些厭煩——我懷疑宣恪他是故意想要讓我難堪,。
在我經(jīng)過那些人的面前時(shí),，我甚至在他們臉上看到了來不及掩藏的鄙夷，在他們的眼里,，我只是個(gè)來自北方荒僻小城的村姑田婦,，不過當(dāng)此時(shí)運(yùn)一步登天，就像一只母雞一樣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來,?？墒牵?dāng)我坐到二哥身邊的時(shí)候,，一切又都恢復(fù)了原樣,，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我掃過那些人的臉,，看著他們無懈可擊的笑容,，竟然覺得十分有趣起來。
但是,，所有的熱鬧似乎都離我很遠(yuǎn),，我聽不見聲音，也看不到其他人,，一顆心都在對面那張席案上,，都在那個(gè)熟悉的身影上。我和二哥是云歸最后的親人,，是他最忠誠的支持者,，卻在這個(gè)時(shí)候一起背叛了他，坐在了太子的陣營里,。
但是,，難過的似乎只有我一個(gè)人，此刻的云歸依舊和往常一樣,，言笑晏晏,，如魚得水。隔著篝火跳躍的光芒,，隔著美酒浮動的暖香,，于是眼前漸漸迷蒙了水霧，將他的身影變得遙遠(yuǎn)而虛幻,。
我終于移開目光,，強(qiáng)迫自己不要流下眼淚。如今的情形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嗎,，希望他不要被牽扯進(jìn)來,，希望他什么都不知道，可為什么還是會覺得心灰,？
參加晚宴的大都是皇親貴族中的年輕人,，所以進(jìn)行到一半時(shí)氣氛早已酣暢歡洽起來，沒了平日里的拘束,，宣恪更是從主位上走了下來,，和眾人交談了幾句，最后走到了我和二哥這邊,。
二哥顯得有些不自然,，此前他一直站在宣碧梧和云歸那邊，雖然所有人早就知道我們的“叛變”,，但如此光明正大地作為一個(gè)“背叛者”接受別人意味復(fù)雜的目光,，對二哥來說實(shí)在是太過痛苦,。
我決定離開，我知道在我面前二哥反而會更加地不自在,。但就在我想要走開的時(shí)候,，突然感覺右手被握住了。
原來,，宣恪站在我的旁邊,，在衣袖的掩蓋下悄悄握住了我的手。他依舊看著前方,，用很小的聲音道：“我很不喜歡我的女人一直看著別的男人,。”
我用力想把手抽出來,，宣恪卻握得更緊了,。我說：“你既然用的是不怎么光明的手段，就不應(yīng)該要求我的心放在什么地方,?！?p> 宣恪不再說話，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我覺得骨頭都快被他捏碎了,。就在我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掰開他的手時(shí)，他卻松開了,。他露出一個(gè)笑來：“真像只小刺猬,。”
我把手收回來,，瞪了宣恪一眼,。宣恪依舊笑著：“大概也只有碧瑤和你才敢這樣瞪我?！蔽肄D(zhuǎn)過臉不再看他,。
就在這時(shí)，我突然觸到了云歸的目光,。隔著整個(gè)宴會的歡聲笑語，剎那相觸,，然后移開,。他眼里暗藏的恨和傷，是穿腸的毒,。
剛才的一幕,，看在云歸眼里就是我和宣恪在打情罵俏吧。只怕上次在棲鳳園宣恪給我的那個(gè)笑,，云歸他也看在眼里了,。所以,，那天我說我是自愿嫁給宣恪的，他也就信了,。
我灌下一杯酒,，再抬頭時(shí)，就看到云歸放在桌上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是宣碧梧的手,，十指纖纖，無限溫柔,。然后,，云歸恢復(fù)了輕松的表情，對他身邊的女子回以一笑,。
我移開目光的時(shí)候,，卻看到另一道目光也同我一起移開了。那是宣碧瑤的目光,，凄婉而哀傷,。
這一刻，誰入了誰的眼,，誰又是誰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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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gè)圍獵，宣碧瑤很少和宣碧梧一起,，反而是一直都粘著我,，一口一個(gè)“許姐姐”地叫著。我知道她是想避開宣碧梧和云歸,。我反倒輕松了不少,，這樣我就可以避免與宣恪單獨(dú)相處了。
和前幾天下午一樣,，她興沖沖地跑過來,，拉著我去陪她騎馬。她非要和我比賽,，卻連輸了幾次,。她也不惱，笑嘻嘻地說：“許姐姐,，你騎術(shù)真好,。”
我不客氣地說：“那是公主你的騎術(shù)太差了,?！?p> 她依舊笑：“不好就不好吧，反正學(xué)好了我也沒什么機(jī)會騎,?！?p> 她臉上依舊是天真而明媚的笑容,，似乎只是這么隨口一說，卻聽得我有些難過,，皇城里的公主,，一生又能有多少機(jī)會縱馬呢。
此時(shí)的她,，還是被所有人一起寵愛的小妹妹,，還沒有經(jīng)歷過后來的同室操戈，命運(yùn)無常,，還擁有鮮活明麗的青春,，燦爛無邪的笑容。如果時(shí)光可以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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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騎馬回來時(shí)恰好遇到宣逸。
這段時(shí)間宣逸一直都躲著我,，不得不見面時(shí)也基本不和我說話,。今天他也一樣，對我們點(diǎn)頭示意后就想離開,。
宣碧瑤叫住他：“六哥,，六哥，你別走啊,，這幾天你怎么對我愛理不理的,？”
“沒有啊。六哥怎么會不理碧瑤呢,？”宣逸不得不停下,。
“那你就是躲著許姐姐嘍？”宣碧瑤說,。
被宣碧瑤這么直接說出來,，我和宣逸都有些尷尬。
宣逸解釋道：“沒有的事,。他是三嫂,，我該避嫌的?！?p> “可是,，我聽太子哥哥說，你以前和許姐姐的關(guān)系可好了,，經(jīng)常一起玩呢?！毙态幫蝗宦冻龌腥淮笪虻谋砬?，“哎呀,，六哥你不會是……不會是喜歡許姐姐吧？”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開口解圍道：“公主,，我可比你六哥大啊?！?p> “那也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皺著眉頭像是正在思考著我的話,。這時(shí)，她的侍女過來說長稽公主找她,，她也不再追究剛才的問題,，對我揮揮手，便跟著侍女走了,。
我以為宣逸會借機(jī)離開,，但他沒有，反而看著我道：“長樂,，嫁給太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我道：“我希望,，因?yàn)槲业倪x擇,，其他人都可以幸福?！?p> 他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這是第一次,，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與年齡不服的滄桑,。然后他終于對我露出一個(gè)笑容：“長樂，你一定會幸福的,?！?p> 我心中酸楚，但還是勉強(qiáng)擠出一個(gè)笑來,，用平常和他斗嘴時(shí)的語氣道：“你怎么知道,？”
“因?yàn)椤驗(yàn)槲視嗝妗,！彼室庖槐菊?jīng)地道,，“看姑娘面相,，將來必定大富大貴,，金玉滿堂,，覓得佳婿，喜結(jié)良緣……”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知道他是在逗我開心,，嘴上還是故意反駁道：“又在胡說八道了?！?p> 他也笑了起來：“你不信,？那我們走著瞧。我說的話,，很快就會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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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逸走后,，我一個(gè)人無所事事,，又不想回營帳，便打算騎著馬在獵場外圍轉(zhuǎn)一轉(zhuǎn),。
我剛走出去不遠(yuǎn),，就見一人騎馬走了過來，竟然是鄭光弘,。
回阜都那天在送葬的隊(duì)伍中見過他后,，宣碧瑤的及笄之禮還有前兩日的晚宴上，我們又見了好幾次,，但每次都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點(diǎn)頭示意,，從沒有說過話。
今日沒有其他人,，鄭光弘便開了口：“許姑娘,。”
我見他的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看向我身后,，便道：“公子在找人嗎,？”
鄭光弘問道：“方才旭王殿下是在這里嗎？”
我點(diǎn)頭：“是,，剛離開不久,。”
“殿下有說去哪里嗎,？”鄭光弘猶豫了一瞬,，又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dú)和殿下說……”
如今的形勢,，若是有人看到他的宣逸接觸，確實(shí)不好，所以他才悄悄跟到這里吧,。
我說：“他回去了,，似乎是去找長稽公主了?！?p> 鄭光弘的神色黯了一下，臉上是失望的神色：“那就算了吧,。等回阜都再說吧,。”
我忍不住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沒有,。”鄭光弘搖頭,，“我只是許久都沒有和他說上話,，想著如今不在阜都，獵場又偏僻,，或許可以見一見,，像從前一樣兩人喝喝酒。這兩天一直在找時(shí)機(jī),，卻發(fā)現(xiàn)他似乎不太開心,，臉上的神情落寞，只是一到有人時(shí)又恢復(fù)正常了,。不知道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所以想問問他?！?p> 聽鄭光弘這么說,，我也發(fā)現(xiàn)這兩天宣逸似乎是有些消沉。我說：“要不要我?guī)湍阏宜?？?p> 鄭光弘道：“不用了,。或許,，他已經(jīng)察覺了,，只是不想和人說，所以刻意躲著,。等過一段時(shí)間,，我再找機(jī)會去問他吧?！?p> 聽鄭光弘如此說,，我也覺得有道理，便沒有堅(jiān)持，只是心中不免多了一絲擔(dān)憂,。
鄭光弘也不再多說,，向我道別，然后騎著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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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光弘走后,，我便騎馬沿著之前的方向慢慢往前行去。
昨日聽士兵說起,，這北瑯山東邊有兩棵百年的合歡樹,，于是便打算去看看。我走了不久就找到了那兩顆樹,，它們相依相偎地站在空曠的山坡上,。可惜我來得太早,，合歡花還沒有開,，只能看到日漸繁茂的枝葉。
我走到樹下,，抬頭久久仰望它們?nèi)缟w的樹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不見合歡花,，空倚相思樹,。”
心里冒出這句詩來,，便又冷了幾分,。相傳虞舜南巡死于倉梧，其妃娥皇女英遍尋湘江,，淚盡泣血而亡,。后來，二妃和虞舜靈魂合一,，化作了合歡樹,，晝開夜合，暮暮朝朝,?？墒牵鷷r(shí)既不得,，又何來死后,，不過是一場虛妄罷了。
腿站得有些發(fā)酸,，這才想起來該回去了,。剛一轉(zhuǎn)身,，卻看到云歸站在我身后不遠(yuǎn)處，似乎已經(jīng)看了我很久,。
暮色四合,，曠野荒涼，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遙相對望的我們,，以及兩棵尚未開花的合歡樹,。分明只是幾步的距離，卻像是隔了幾生幾世那樣遙遠(yuǎn),。
我們就這樣靜靜地站著,，誰都沒有開口。然后他終于移開目光,，翻身上馬，徑直離開了,。
我閉上眼,，達(dá)達(dá)的馬蹄仿佛踏在心上，震得一顆心顫抖著發(fā)疼,，待我睜開眼時(shí),，只能看到一個(gè)模糊的身影，消失在漸漸深濃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