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章 世間再無慕容
雷劈之后,,李汝魚萎靡了一陣。
周嬸兒家里雞鴨快要造反上天,,那頭老母豬也哼哼唧唧著快到發(fā)情期,,不得不回去拾掇,,留下小小陪著李汝魚和夫子,。
李汝魚有些腹痛去后院茅廁。
小小拿起夫子隨意丟在一旁的殘紙,,看著半邊“蘭”字,,天真無邪童言無忌,,脫口而出,,“夫子,,魚哥兒先前寫的蘭亭集序四字,,真的很驚艷啊,,你的字和他一比,狗屎,!”
李夫子何等人,。
傲骨猶在,近來又傲氣復(fù)凜,。
被關(guān)門弟子如此痛斥,,哪兜得住面子?
頓時狂態(tài)萌發(fā),,怒道:“那你是沒見過夫子我的真跡,!”
左手字算不得。
小小哪里知道真相,,聞言歪著頭,,有些不屑,“切,,能有多真,。”
若是以往,,小小大抵會對夫子的真跡充滿向往之心,,但你若是看過黃山,還會對家鄉(xiāng)無名小山有什么期待么,?
小小便是如此,。
當(dāng)然,,夫子和王羲之的差距并沒有這么大。
前幾日李汝魚殺孫鰥夫,,夫子便讓小小捧棍而至,,若是李汝魚不敵,便要執(zhí)棍如執(zhí)劍,。
如今的夫子,,終于不再是那個如履寒冰深恐晴空落驚雷的大涼夫子。
大唐李青蓮,,逐漸復(fù)蘇,。
雖是玩笑,夫子也不是胸襟狹小之人,,但小小的話還是像一柄劍戳在他心上,,書法造詣自己確實不如王羲之,但也不至于淪落到狗屎一般如此不堪,。
挑眉狂笑,,大袖飄飄,“便讓你見識一番,!”
小小眼睛一亮,。
不知天高地厚的幫著取來紙筆墨硯為夫子研墨,半刻不到,,墨好。
夫子執(zhí)筆,,揮毫潑墨,,雪白的紙上筆走龍蛇。
一氣呵成,。
四個字,,蘭亭集序。
旁邊忽有驚恐的聲音:“夫子,?,!”
李夫子看李汝魚,“嗯,?”
兩人同時望向屋頂,,以為會有晴空悶雷,又或者直接有驚雷劈落,。
夫子潑墨,,右手執(zhí)筆。
然而……
天地很安靜,。
李汝魚松了口氣,。
夫子情緒復(fù)雜,,有尷尬,更多的卻是飽受打擊,,說了句李汝魚明白小小迷茫的話,,“這就尷尬了,好歹你也悶雷滾滾幾聲??!”
夫子一臉郁悶,感情自己的書法在大涼天下而言,,根本不值得驚雷加身,。
小小此時看著那紙,眉眼如月,,絲毫不留情面的補刀,,“喲喲,夫子的字真好,,不過啊,,和魚哥兒寫的還是差得很遠(yuǎn)呢……嗯,大概是我到夫子的差距,?!?p> 李夫子差點沒噴出一口老血。
周小小,,你故意的罷——什么時候這丫頭懟人如此兇殘了,,我看你應(yīng)該就周小刀!
不過看著小小眸子里看李汝魚的那抹崇拜,,心里好受了些,。
在她眼里,李汝魚稍微有點成就,,那顯然都比自己好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怕放的屁都是香的……這碗委婉的狗糧,,吃得人好生不爽,。
當(dāng)然,夫子最介意的是為何連悶雷都沒有,。
我李青蓮的字,,難道真如此不堪?
不服,!
大寫的不服,!
但一想起那位是東晉書圣,李夫子就很郁悶,,不服也得服啊……
揮手,,不爽的道:“汝魚劈棍去,!”
小小怒道:“夫子,你這是公報私仇,!”
夫子嘿嘿笑了起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神情,“休要呱噪,?!睂⒐P豪塞她手里,“練字,,天黑前一千個字,,寫不完不許吃飯,?!?p> 背著手揚長而去,,只是走著走著,,忍不住仰頭望天吐了句和讀書人身份不符的話,,“傻逼玩意兒呢!”
為何不落雷,?
自己竟然傻逼兮兮的練了十年左手字,,無比憂傷啊……
……
……
隔日清晨,,起了黑霜,,巨冷,。
趙長衣悠然起床,,洗漱,,然后找了米熬粥,煮了兩個雞蛋——孫鰥夫家里儲糧甚多,,這些日子倒是不用愁,。
況且自己并不是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膏腴子弟,。
早些年落難,,在唯一奴仆病死后,,做飯洗衣這些事,,自己不要太擅長。
吃了早飯出門,。
呼吸著冰涼空氣,,神清氣爽,。
慢悠悠的來到村東口,,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慕容天河和霍長陽這對耄耋老人相依相偎坐在一起,最美不過夕陽紅,,人間愛情大抵如此,,一如當(dāng)年那對悄悄塞給自己糖食的老人,。
趙長衣心中微暖,。
想起了那個帶刺的青梅小蘿莉,,忍不住笑了,。
幾十年后,,你我也當(dāng)如此,。
牽手共白頭,。
走了近去,,趙長衣剛欲說話,,然后僵滯,,旋即苦笑,。
何苦呢,?
慕容天河拉著霍長陽手,,霍長陽靠在他肩上,。
兩人皆著新衣,,原本梳理整齊的霜發(fā)已凌亂,,夜里沾染不少濕氣,,霜凍下時便凝成了的細(xì)小冰渣,,映照著天色大明,,閃耀出晶瑩光彩,。
滿頭水晶一如皇冠。
讓人想起了湮滅在歲月里的大燕君王皇后,。
兩人臉色紫青,,唇角黑血成黑冰,神態(tài)卻安詳,,仿佛只是一覺睡去,。
已死多時,。
趙長衣站在那里,,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那對老人的去世,。
那段卑微歲月,,以及那個卑微活著而長大的趙長衣,,也正在慢慢遠(yuǎn)去,,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會被徹底遺忘掉?
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深深的嘆了口氣,,何苦呢,,何必呢,。
我已殺朱七,,你們卻牽手看夕陽慢慢死去。
我殺朱七意義何在,?
僅剩下給那位相公一個人情罷……
趙長衣長嘆了口氣,,從屋子里拿出椅子,,坐在兩位老人身畔,,拽著霍長陽的衣襟,,絮絮叨叨的說著其實啊我也看明白了,,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人生誰無死?
但有些事啊,,死之前還要去做,再蒼涼悲壯又或者渺小卑微的死,,也得有意義不是,?
趙長衣絮絮叨叨說了很久,。
全說京城里的事。
這一次是他說,,兩位老人不言,,亦不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長衣才悵然若失的起身,。
再無老人愿聞自己呱噪聲。
趙長衣仰首望天,。
閉眼,。
呢喃了一句,“死心了罷,?”
片刻后睜眼望青天,,眸子里跳躍著火焰。
權(quán)勢欲望的火焰,。
從今后,,趙長衣心里,再無柔軟處,。
找了幾許人來,,雖然大家一眼都看出兩位老人是中毒身亡,卻沒有人懷疑是趙長衣下的毒手,,差人要捉拿賤民,,何須如此多曲折。
只道是知曉二混子身死的消息后,,兩位老人喪子斷后人生無望而吞毒,。
在背山面水的地方,為兩位老人挖了墳?zāi)?,所幸老人們皆有壽衣壽料,,身前無親人,于是便當(dāng)日下葬入土為安,。
看著趙長衣為喪事忙前忙后,,村人對這位差人或多或少有不錯的印象。
孝敬老人的年輕人,,想來人品不會太差,。
最后一抔黃土蓋上,,象征性的用石塊立了個碑,烽煙散盡,,一切歸于塵土,。
大燕王朝最后的悲歌就此落幕。
世間再無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