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fēng)拂過,一縷紛飛的黃葉溫柔地從甘羅面前劃過,,甘羅懶洋洋地抬眼看了看,,然后伸直了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他躺在院子里的一個石桌旁邊,,每有人經(jīng)過,,便很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屁股下的木頭玩意兒。
那東西叫躺椅,懶散時可以靠在上邊,,坐的方式也與席地而坐大不相同,,這是甘羅畫了篇草圖然后親自盯著侯府里的木匠做出來的。
石桌上有一些竹簡,,甘羅已經(jīng)看了不少,,這也算甘羅的一個習(xí)慣吧,閑暇無趣的日子里,,靠讀讀書來充實一下自己是個很明智的做法,。
甘羅得了一個任務(wù),這任務(wù)自然是呂不韋安排的,,有趣的是,,呂不韋本來準(zhǔn)備把這個任務(wù)交給公孫杰來做,誰知那家伙被甘羅三兩句罵得狗血淋頭灰溜溜地跑了,,這任務(wù)嘛,,便只有甘羅來做了。
任務(wù)的內(nèi)容很簡單,,甘羅需要去說服一個叫張?zhí)频娜恕?p> 提到這個人的時候,,呂不韋說話時一反往常的自如冷靜,一個勁兒地拍桌子大罵,。因為張?zhí)剖莻€慫包,,怕死得要命,呂不韋是許以高官厚祿,,美眷如云,,他都巋然不動。
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是這樣的,。
呂不韋幾年前派了剛成君蔡澤入燕,,已經(jīng)在燕王的手底下獲得了信任并奉為上卿,太子燕丹入秦為質(zhì),,表面上是外交關(guān)系以示秦燕修好,,但其實還是呂不韋指示蔡澤一手促成,目的只有一個,,呂不韋要聯(lián)合燕國一起攻打趙國,,以擴大他自己的封地。
但是燕國兵將寥寥,,而趙國如今是國力僅次于秦的大國,,所以呂不韋還得再派個信得過、并且熟知對趙作戰(zhàn)的人去燕國任將,,統(tǒng)帥兵馬,,同秦國軍隊左右進攻,,才能有更大的勝算。這個人便是張?zhí)啤?p> 可問題是,,從秦國出發(fā)去燕國必經(jīng)趙土,,而張?zhí)圃缭诙嗄暌郧熬捅悔w王下了“通緝令”:擒此賊者,賞千兩黃金,,百里沃土,。
甘羅剮蹭著下巴,陷入了沉思中,。
******
府外馬車已至,,侍衛(wèi)通報過后,甘羅懷著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去往張?zhí)莆挥诔俏鞲〉穆贰?p> 路不長,,只消三四里便到。張府的管家認(rèn)得這馬車車夫,,知道又是呂不韋派來的,,也不敢怠慢,趕緊將甘羅迎了進去,。
見到張?zhí)频牡谝谎?,甘羅對此人的初印象便是一個年逾半百,體態(tài)臃腫的老者,。
這或許很諷刺,,一個從戰(zhàn)場廝殺之中下來的人,身材竟然如此走形,,甘羅有些難以理解為什么呂不韋會相信他能擔(dān)當(dāng)大任,。
張?zhí)频谋砬楹懿凰^對是被呂不韋罵過的,,并且罵得非常難聽的那種,。本以為呂侯爺要派一個兇神惡煞的武夫前來恫嚇自己,可現(xiàn)在見到的居然是個還不及自己腰線高的小娃娃,。于是乎張?zhí)凭o張的神色漸漸地舒展開來,,主動地和甘羅搭話:“少庶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甘羅大搖大擺地找了個地方坐下,,府中下人遞上一碗清茶,因為有些口渴的緣故,,甘羅當(dāng)即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甘冽可口,清香宜人,,想不到張大人府上也有這等茶葉,,好福分吶,?!?p> 張?zhí)菩α诵?,回道:“少庶子謬贊,這些茶葉不過是君侯平日里賞的,,論金貴與味道,,自然比不得侯府里的天青雪芽?!?p> 甘羅淺笑兩聲,,兀自思忖片刻,又道:“自大秦滅巴蜀以后,,始有王公貴族飲茶,,如天青雪芽者,縱是重金以求,,卻未必能如愿,,你可知為何?”
“巴蜀之地道路艱難,,天青雪芽又是山峰高絕之處所產(chǎn),,運往咸陽路途遙遠(yuǎn),且一路受不得太多濕氣,,此茶運至咸陽時往往腐敗殆盡,,故而難求?!睆?zhí)拼鸬馈?p> 甘羅將笑容斂去,,把茶碗往案上一擲,發(fā)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既如此,,可知君侯府中為何常年都有這等茶葉么?!?p> “這倒不知,。”張?zhí)茡u頭道,。
甘羅仰頭嘆息,,竟有些哀傷之意。
“巴蜀距咸陽千里之隔,,君侯卻要嚴(yán)令十日之期,,張大人可知,因為這蜀中茶葉,,每年死于棧道絕壁,、端流溝壑的運夫,、奴隸有多少么。細(xì)細(xì)想來,,我們在王城里喝下的每一滴茶水,,都是拿這些人的命換來的?!?p> 張?zhí)菩闹幸徽?,若有所思地盯著茶盞中的水,面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如此看來,,這天青雪芽實在...實在...”
張?zhí)埔粫r語塞,不知該怎樣評價,,只是突然感覺茶盞中的縷縷清香,,竟也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甘羅嘴角微揚,,又道:“張大人如此驚訝倒讓我有些費解,,君侯所求,向來是不惜代價,,這一點張大人莫非不知,?”
張?zhí)坡勓裕闹虚W過一絲冷意,,暗暗思量一陣后,,他雙目陡然圓睜,朝甘羅斥道:“哼哼,,少庶子講話何必拐這么大個彎子,。想不到君侯竟派你來做說客,未免也太低估了我,!”
甘羅注意到了張?zhí)仆蝗患拥那榫w,,心頭的把握瞬間多了幾分,隨淡然笑道:“非也非也,,我只是來給大人兩個選擇而已,,不知大人是想做那尚有利可圖的販夫,亦或是...不聽話就得死的奴隸,?”
張?zhí)茞琅?,拂袖之時,寬大的衣袍也遮掩不住他腰間肥肉來回蕩漾的樣子:“大膽,!我張?zhí)栖娋粼谏?,乃先王親封之公乘,你竟拿我與販夫奴隸相比,!
“大膽,?我看是張大人太高估了自己,,莫非你覺得在君侯的眼里,殺死一個小小公乘和殺死一個奴隸有很大區(qū)別嗎,?”
“你...,!”張?zhí)婆保炎髑旋X之狀,。他本欲爭辯幾句,,但一想到自己公乘的爵位如今只是虛銜,并無半分軍權(quán)在身,,而如今呂不韋權(quán)勢滔天,便不知從何反駁,。
“張大人,。”甘羅注視著張?zhí)颇柯痘鸸獾碾p眼,,冷冷笑道:“你公乘之爵,,與白起比如何?”
張?zhí)齐m怒,,卻仍是顫顫答道:“武安君南挫強楚,,北攝燕趙,威震韓魏,,戰(zhàn)必勝,,攻必克,生平所取城池逾百座,,我豈敢與他相較,?!”
“那當(dāng)年執(zhí)掌秦政的應(yīng)候范雎與如今的君侯相比,,又當(dāng)如何,?”甘羅挑了挑眉,再次發(fā)問,。
張?zhí)茝妷河魵?,不敢發(fā)作,只是不耐煩地回道:“哼哼,,以君侯此時之勢,,十個范雎莫能及也?!?p> “看來張大人還不算糊涂,。”甘羅面無表情地道,,只是看著張?zhí)频难凵裢蝗蛔兊孟裨诳匆痪呤w一樣:“你可知白起之死,?”
武安君威震天下,,當(dāng)年乃是大秦所倚靠的最英勇無敵的將軍,然而范雎意欲攻打趙國之時,,白起執(zhí)意不肯,,終于在咸陽七里之外被繳死。
張?zhí)泼碱^緊鎖,,就這么直直地與甘羅對視,,臉上的肌肉不斷地抽搐。
忽然,,甘羅的臉上又起了一絲淺笑:“張大人,,望請自重?!?p> 甘羅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張?zhí)谱鰤粢蚕氩坏揭粋€這般年紀(jì)的孩子,他埋于嘴角的一絲淺笑,,竟然能夠不斷地涌現(xiàn)著一股決不允許拒絕的意味,,而且這股氣勢絕不亞于有人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威逼來得輕松。
張?zhí)圃陬澏?,他突然明白過來,,一個不再受利用的人,呂不韋對付的辦法便極有可能是殺之而后快,。
這件事從張?zhí)贫嗄昵罢J(rèn)識呂不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只是他近幾年從軍中退了下來,,安逸度日,,不牽扯朝政,沒有看到呂不韋在朝野之中爭權(quán)奪利的那些手段,,便漸漸地遺忘了呂不韋的狠辣,。
未幾,張?zhí)曝W赃有σ魂?,眉目中全是愴然之感?p> “去亦死,,不去亦死???..吾命休矣,。”
甘羅咯咯咯地笑了幾聲,,很是歡快,。童音之笑,嘲弄之意更甚:“虧你曾歷經(jīng)沙場,樹立戰(zhàn)功,。說到底,,聯(lián)燕攻趙才是君侯的最終目的。而你如今腦滿腸肥,,君侯都愿意把這重責(zé)交付于你,,說明君候還是很信任你的能力,你又何必妄自菲???”
“胡言亂語!”張?zhí)品餍涞?,“休得看我身形欠佳,,我張?zhí)埔皇窃趹?zhàn)場上讓趙國吃了大苦頭,趙王會下令通緝我么,。也正因如此,,我才退居咸陽作個避難之處,我是擔(dān)心還未到燕地,,就在趙土被人截殺,豈不死得毫無價值,!”
甘羅欣然起身,,道:“張大人不用顧慮,既然擇定你去燕國,,君侯一定會竭力護你周全,。你不去,立死無疑,,若去了,,尚有一線生機?!?p> 臨出廳門前,,甘羅側(cè)著臉龐撇了一眼張?zhí)疲埔芽赐杆麅?nèi)心的恐懼:“張大人不妨快些準(zhǔn)備,,你已經(jīng)沒有其他選擇,。”
張?zhí)贫ㄔ谠?,兩只手掌緊緊地拽在身后,,手心里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