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寫給他的妻子的信中有句情話，“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shù)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绷株栍行└袊@,，他不是心月，無法判斷心月愛著的是不是正當最好年齡的人,。他只知道心月是正當最好年齡的時候走的,。有些人離開，因為與自己無關(guān),，所以難過難受都不會是自己,。只有當離開的人與自己有關(guān),，所有的難過、難受才會席卷而來,。直到那會你才會對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眼淚有直接的感受,。當年聽到心月走了，林陽呆坐在房間里落了一次淚,。多年后再次說起她,，林陽又忍不住落了一次淚。

　　什么男兒有淚不輕彈,，讓它見鬼去吧,。難受就難受個夠吧！林陽啜泣著,，從桌面的紙盒里抽了一張紙,，擤了擤鼻涕。

　　“你想知道莎莎是怎么和我生活在一起的么,？”林陽問,。葉雪還是沒有回話。他不在意,，繼續(xù)說,。

　　“心月走了，留下莎莎一個人在老家,。心月很小的時候爸媽就出車禍走了,，家里只剩奶奶。莎莎從一歲到四歲,，都是奶奶帶的,。大學畢業(yè)的那一年，我回了趟老家,，查點老家的房子。走的時候,，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察覺到了她……我停住,，她也停住……我繼續(xù)走，她也繼續(xù)走……我回頭看了看她,，她穿的有點多,，厚厚的橙色小外套，厚厚的橙色小褲子……她看著我,，眼睛一動也不動,，左手還抓著糖……我笑，打算不理會她……她跟著,，走的急了,，摔倒……

　　她沒有哭鬧,，而是試圖掙扎著早點爬起，但衣服太多,，她爬起來有些困難……發(fā)現(xiàn)她摔倒,，我過去扶……她對我一點也不陌生，她的眼睛咕嚕咕嚕的轉(zhuǎn),，那一刻我發(fā)覺她的眼神很干凈,，然后她沖著我笑……當我問她爸爸媽媽時，她眼眶又突然紅了,，說哭就哭了……那會有個老人坐在不遠處的門坪上曬著太陽,，聽見哭聲，站起身來喊她的名字……我認出了喊話的人……心月的奶奶……

　　好久都沒再見心月奶奶了,，小的時候和心月調(diào)皮,，總喜歡到她家的倉庫里混……高高的稻草垛，我們幾個小鬼躺在最高處,，在上面打打鬧鬧就是一整天……下河摸蝦,，偷吃地里的生花生、生蘿卜……這些搗蛋的事情小時候都沒少干……現(xiàn)在長大了,，這些都不能干了……小的時候,，心月奶奶對我也最好……過年珍藏舍不得吃的糖果，小半年才買一次的牛耳朵,，自己做的炒豌豆……心月奶奶總會笑著往我兜里塞……后來搬家了,，老家就很少回了……偶爾還能聽心月說起，奶奶又念叨隔壁家小子……”講到這里,，林陽笑了一聲,。童年的回憶是那么美好，童年遇見的人也確實是太可愛,，讓他回想時忍不住得意笑幾聲,。

　　“不好意思，說了那么多無關(guān)的話,。我還是說重點吧,！”林陽繼續(xù)說，“我抱著莎莎到心月奶奶家坐了一會,，終于從心月奶奶的嘴里知道她是心月的孩子,。”林陽停頓了一下,，說了那么多話,，他覺得有些渴，猛喝了一口果汁,。葉雪坐在他的對面不說話,，她并不打算打斷他,，她的手捏著陶瓷勺子，安安靜靜的攪拌著她面前的咖啡,。

　　“知道莎莎是心月的孩子……我是驚訝的……看著莎莎和心月奶奶一起艱難的生活……我也是驚訝的……我還記得他們家的紅磚水泥房……房頂有些部位滲水發(fā)黑……下面還得放個桶接著……用的是電燈,，卻還是白熾燈……家里兩張老式床，奶奶帶莎莎睡在一起……家里用的是井水……奶奶天天早上起床步履蹣跚地到地下室旁的井里挑……吃飯的四方桌用了好久好久……久的讓人感覺是上世紀的古董……可惜古董太多油膩……

　　我看著心軟……莎莎還小……想著那么小的孩子要待著這樣的環(huán)境里度過她的童年,、小學,、中學……總覺得……總覺得這世界對她有些不公道……她不該待在農(nóng)村里過著留守兒童般的生活……她不該……不該玩不起普通孩子都能擁有的玩具……她不該待在一個歡聲笑語缺少的環(huán)境里埋葬她的童真……而且心月奶奶也老了……看著她步履蹣跚的樣……我真的不確定明天或者后天她還能不能照例起床挑水、做飯……假如她……走了……那莎莎又有誰來照顧她……估計沒有吧……莎莎出生時能倚靠的就只剩奶奶一人……奶奶要是走了……莎莎就誰也不能倚靠了……也許是緣分吧……看著莎莎,，我真的格外喜歡……那么機靈的小鬼……眼睛里都是靈氣……

　　那時的我大學剛畢業(yè)……和你也剛告別……我領(lǐng)著四五千的薪水……生活也還過得去……上班下班……習慣一個人生活……沒有女朋友也就沒有什么負累……所以看著那么可愛的孩子……心疼之余我就決定領(lǐng)養(yǎng)了……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覺得我們很合拍……她當時已經(jīng)四歲了……不認生也不會哭鬧……她喜歡笑……你和她玩一會……她就會開心一整天……人吶,，只有當你某一天身為人父人母，你才會知道生活里擁有一個孩子是那么的幸運與幸?！苍S會哭耍賴皮會不講理……但她的世界是那么的簡單與干凈……一次玩鬧就跟你親近……不帶著有色眼鏡去看周圍的人……而為了替她撐起那個簡單而干凈的世界……你會無數(shù)次心甘情愿的付出……會無數(shù)次去思考……對于孩子來說我該怎么做才更好……有了孩子……你的世界從此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你會變得成熟變得穩(wěn)重……甚至你會變得謹慎……會變得有更多的擔心……但這一切的改變都是為了孩子更好……她還小……她沒有能力去判斷是非……她沒有能力一個人去承受生活的艱難……她需要你……而她在,，也給了你很多笑聲和溫暖……這就是我和莎莎之間的關(guān)系……

　　當有人比你弱小……你會在不覺中變得強大……當有人需要你庇護時……而你恰好又在……我想這也是一種機緣……我從來沒想過有個女兒……但有了莎莎……我覺得我的人生已經(jīng)很圓滿……”

　　“所以，你選擇她,，不會選擇我……”葉雪停止攪拌自己眼前的咖啡,，抬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林陽,。故事聽得差不多,，該回到重點，這是她的追問,，不管故事多么復雜,，不管故事多么精彩，她都要問這個問題,。

　　林陽沉默,，他不想回答，或者說他已經(jīng)有了答案,。水月之光原本就是安靜的區(qū)域式安餐飲店,，隨著林陽的沉默，更安靜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動。林陽轉(zhuǎn)臉環(huán)視四周,，七八張桌子都坐了人，遠遠的看著,，只看到背影,，確實也看不出他們在說話。林陽又看了看頭頂,，頂上鋪的是架子,，架子上鋪著塑料藤蔓,，藤蔓上掛著許多水果。香蕉,、葡萄,、桃子、柚子,、蘋果……最多的是葡萄,，雖然都是假的裝飾品，但葡萄做工卻很逼真,。林陽眼睛盯著藤架上的葡萄,，腦袋開始轉(zhuǎn)悠，數(shù)了數(shù),，嗯,，有24串。林陽笑了笑,，這個數(shù)字真好,。一天有24個小時，一年有二十四個節(jié)氣,。三年了,，葉雪確實有些陌生了。是歲月改變了我們,？還是我們改變了歲月,？林陽也不知道。他站起身,，不說話,，邁開步伐，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而后又徑直出了店門,。他什么話也沒說，什么問題也沒回答,，什么東西也沒交代,。他就徑直走了，雙人座位只留下葉雪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