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至巷口，蘇半青便瞧見了那位替梁則包扎換藥的仵作楊姑娘，略一遲疑，他少退半步，未及轉(zhuǎn)頭,，身后又有人搭上他的肩，驚懼回頭,，竟是位衣著簡潔體面的年輕人,。
諸允爅見他面露癡傻神情,，登時一樂，舉起手中的官刀輕輕一晃,，蘇半青當(dāng)即變了臉色,，執(zhí)禮時手里拎著的包袱都險些落了地。
“捕……捕快大人,?！?p> 諸允爅握拳輕咳，對這稱呼既不否認也沒回應(yīng),，只說道：“不知蘇生員可有空閑到茶樓……”
“我——”蘇半青惶恐急切地張口欲要回絕,，卻聽“捕快大人”又言道：“若是蘇生員沒空到茶樓一敘，那不如,，去府衙可好,？”
這話出口，擺明了就是威脅,。蘇半青一個提筆的書生哪兒敢再度頂撞,，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應(yīng)下，被楊不留和諸允爅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垂頭喪氣地朝附近的茶樓走去,。
時至傍晚，正是家家戶戶炊煙拂起的時辰,，只營飲茶說書生意的茶樓一層人尚未滿,，上至二層，便只有楊不留一行三人,。
三人里兩人飲茶,，一人握杯僵坐。
諸允爅左一個茶果子右一個茶果子吃得挺歡,，茶桌對面的蘇半青卻眼見著他每吃一個點心,，面上便多一分緊張。
“蘇公子這是要出遠門嗎,？”楊不留從蘇半青手里摳出茶杯,，把涼透的茶水灑進窗旁的花盆當(dāng)中，重新蓄上熱茶遞過去,，微微側(cè)臉悄聲跟諸允爅說道：“這雀舌跟應(yīng)天府的貢品是同一個茶園摘的,，是這茶樓最好的茶?！?p> “沒……沒打算出遠門,。”蘇半青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緩緩道：“明年秋闈,，學(xué)生欲要參與鄉(xiāng)試,，姐姐便幫我尋了處安靜偏遠的小院讓我好生讀書。我是回來取些衣物……”
“這樣啊……只這些衣物可實在少了些——”楊不留歪頭一瞄,，看著蘇半青手底下搭著的包袱輕聲道：“這眼見著天氣越來越?jīng)?，若是著了涼可就麻煩了?！?p> 蘇半青先抬手對楊不留的關(guān)心稍作致謝,，而后才說道：“姐姐前些日子送了些厚衣厚被給我，這拿的不過是些貼身的衣物,?！?p> 蘇半青說著話還有些羞赧，落到尾音像是在哼哼,。
諸允爅吃完了滿滿一碟茶果子,，垂眸瞥見蘇生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上凸起的瑕疵，笑道：“可是你姐姐卻同官差說,，并不知道你最近去了哪兒呀,？”
說罷抬眼，諸允爅微微后仰,，望著蘇生那張忽青又白的臉,，“蘇生員可知，刻意隱瞞官府,，你姐姐是要坐牢的,？”
“我姐姐她不是刻意的！”蘇生激動地喊出聲,，話音將落就失了底氣，“我姐姐不過是怕官府的人懷疑我才……”
諸允爅哼聲一笑,，轉(zhuǎn)頭看著微一揚眉的楊不留,，聽她好笑問道：“你若是與案子無關(guān)，你姐姐怕什么,？”
蘇生隱忍的長嘆了一口氣,，臉色微微漲紅，“因為我曾與梁生員的故夫人有過爭執(zhí),，姐姐是怕官差因此就抓了我,，而后草草結(jié)案了事……”
楊不留略有尋味，“你……怎么會同梁夫人鬧起爭執(zhí),？”
“此事……”蘇半青抿唇,，稍作猶豫，“怕是要尋根究底了,?！?p> 梁則為了當(dāng)年先考之約迎娶梁夫人,，兩人對外雖一直相敬如賓，可在家中,，梁秀才卻因不懂賺錢之道常受岳母和夫人的嘲諷,。梁則若是心中不痛快，便會出門尋人飲酒泄憤,。他跟蘇生是同窗苦讀十年的友人,，志趣相投相伴讀書，此時,，蘇生自是不會對摯友棄之不管,。
諸允爅詫異，“難不成梁夫人只因為相約飲酒一事便與你生怨,？那她也太小心眼兒了吧,。”
“非也,?！碧K生眉頭緊鎖，徐徐方道：“因為孩子,?！?p> 這次輪到楊不留驚詫不已了。
“孩子如何,？”
“因為那孩子……并非梁兄血脈,。”蘇生心中也似有不忿,，“梁兄因與夫人并無情意,，兩人大婚當(dāng)日便彼此約定不會輕易逾越，此后從未與夫人同床而枕,，孩子從何而來,？直等到后來撞見那欲要出門行商前來與梁夫人告別的男子，梁兄方才明白……”
諸允爅與楊不留聞聽此言面面相覷,，雖說因在義莊所見所感對梁家幼子的來歷便心有懷疑,，可當(dāng)真聽人說起，還是有些唏噓,。
蘇生眼瞼微顫,，繼續(xù)說道：“直到孩子降生，梁兄都未曾多言,。他清楚對待梁夫人心中并無愛慕,，便不愿再去計較，甚至同梁夫人說過,，倘若那經(jīng)商回來的男子愿意,，他定會主動和離,，成全有情之人?？蓻]想到……”
諸允爅急切追問,，“沒想到什么？”
“沒想到梁夫人卻因梁生員與在下交往甚密,，便口出侮辱之言,。”
那日梁則與夫人促膝長談之后便離開,，找到蘇生去河畔長亭飲酒慨嘆,，聽聞蘇生要趕來年秋闈便約定以后一同讀書，無論到何處都時常相伴,，卻不料梁夫人認定梁則喜好男色,，故而將她棄之不顧，如今又與一清秀同窗交好,，同進同出,，傷了她的顏面。
女子的嫉妒之心作祟,，她跑到蘇生家中與他糾纏,，甚至還辱罵他的姐姐……
“我姐姐生來柔弱，無力供養(yǎng)我讀書的費用,，無奈淪為煙花女子,，卻并不是茍且下賤之人。我本就因姐姐受苦心中不快,，又聽她口出惡言,，自然與她起了沖突?！?p> 蘇生始終低著頭,，雙肩顫抖，語氣憤怒不改,，捏著茶杯的指尖都泛了白。
楊不留沉吟片刻,，問道：“你與梁夫人發(fā)生爭執(zhí),，是多久之前？”
蘇生稍加回憶,，答道：“大約……有兩月余了,。”
倒是與那看熱鬧的小丫頭所言,，未再在梁家見到蘇生的日子相差不遠,。
楊不留點點頭,，“之后呢？”
“后來姐姐便怕梁夫人再來惹鬧事端,，方才在別處幫我尋了小院租住,，讀書也方便。梁生員在家中不知該如何面對梁夫人,，也便時常到我這兒來,，一來讀書寫字，二來尋個清靜,。直至最近天氣轉(zhuǎn)涼,，梁生員說要找些厚衣裳放在我那兒，可回家大半天也沒見他趕回我那小院子,，我便過來瞧瞧,，結(jié)果卻撞見屋內(nèi)一片散亂，梁生員奄奄一息,，梁夫人同梁生員的岳母幼子,，已然闔眼，與世長辭……我便當(dāng)即跑出門,，報官去了,。”
楊不留聞言,，替蘇生續(xù)茶的手腕微微晃動,，抬眼問道：“直接去報官？”
蘇生怔愣,，不知這話有何不妥,，猶豫半晌反復(fù)躊躇方才說道：“……發(fā)生命案，自然是直接報官,，路上半分不敢耽誤怠慢,。”
楊不留平靜地看向蘇半青,，忽而一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