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午夜,，爐前已經(jīng)煉過二班的最后一爐鋼,。大劉匆匆趕去洗澡,，實(shí)際上也就是進(jìn)澡堂蘸上一下水,，就要騎車子趕一個小時的路程回家,。郭國柱沒有進(jìn)澡堂,，他洗臉洗手后就從車棚推出了車子,。

　　岳紅楓今晚也是二班,，而且是一個人的班———今天碰巧另外一個高車工,，家里有事,，臨時請假了。

　　郭國柱心里躊躇不決,，想走但又心事重重,。他猶豫片刻，最后還是下了決心,，摸黑走一趟與回家路不在同一方向的夜路,。這是去陳家村的路。他推著自行車站在車間車棚的暗處,。從這里能看見辦公室門前那盞昏暗的燈,。也能看見高車組休息室的門。但高車組的門口沒有燈,，一條由辦公室門前燈照射過來的光圈,，懶洋洋地在高車組門前停下來，有點(diǎn)像一汪雨水的邊緣,，顯得有點(diǎn)局促不安,。

　　直到昏暗的光圈外，有一個看不太清的人影出來———高車組門內(nèi)的白熾燈光投出一塊黃色亮塊,，亮塊里的人影像剪影,，剪影返身進(jìn)去把燈熄滅，然后只聽鐵門哐當(dāng)一聲,，隨后是輕微的鎖門聲和蹬開車子支腿的響聲,。一個細(xì)長的身影匆匆向北面通向北廠門的夜色里馳去。

　　郭國柱趕緊上車子,，朝著北面廠房間一片黑暗處騎去,。他騎的既著急又小心，生怕弄出大的聲響,，同時眼睛使勁追尋著模糊的細(xì)長身影,。拐出車間時，有一陣,，細(xì)長身影不見了,，也沒有聲音,。郭國柱有點(diǎn)急，不過,，好在當(dāng)他看到北廠門的燈時,，細(xì)長身影正在下車子跨過小門的門檻。

　　細(xì)長身影在跨門檻時,，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郭國柱正蹬著車子的腿，猛然停下,。不過他知道,，從北廠門口看不清處在暗處的他。他不想讓那人看見自己,。

　　出了北廠門,，一路全是小道。小道上,，幾乎每隔三五百米,，才有一盞被遮擋在槐樹枝里，孤零零掛在木頭電線桿上的白熾燈,。一個個昏暗光圈之間,，像隔著一個一個山溝，前面的細(xì)長身影,，每次在可憐的光圈里一閃而過，又瞬間消失在黑暗里時,，郭國柱都要緊緊蹬幾下自行車,，好讓自己不至于跟丟了目標(biāo)。當(dāng)細(xì)長身影再次在下一個可憐巴巴的光圈里閃過時,，他就放松一下,。同時，心里涌上越來越強(qiáng)烈的不安———她,，竟然每次上夜班下二班,，都是一個人走在這樣的夜路里。這也太不安全了,。

　　多虧陳家村宿舍區(qū)距離廠區(qū),，也就相當(dāng)于回他家上馬街那么遠(yuǎn)，但這是一條午夜不見人影,，只偶有汽車經(jīng)過的路,，一個女孩子家，長期走這樣的夜路,，太讓人不放心了,。郭國柱一路暗地里跟著前面的細(xì)長人影,，直到前面的人影進(jìn)入一片平房區(qū)，路口的光線稍微明朗些時,，一個粗啞的聲音喊道：“紅楓,？咋這么晚？”,，郭國柱才在黑暗的路邊停下來,，看著叫紅楓的人和紅楓進(jìn)入小區(qū)，他轉(zhuǎn)身往回騎了,。

　　回家的一路上,，他心里老在嘀咕，這怎么行,？一個女孩家,，長期這樣走不見人影的夜路，怎么行呢,？

　　郭國柱回到位于上馬街的家時,，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diǎn)。他開門時,，母親在里間問：“國柱,，咋這么晚了？再吃點(diǎn)飯哇,，鍋里還有稀飯,。”

　　郭國柱說：“嗷,，我自己看哇,。”關(guān)好門,，直接到了小廚房,。他沒有揭鍋蓋也沒有去拿碗，他把磚灶臺旁的一堆紙盒子塑料袋往外翻騰,，嘩啦嘩啦,，然后是砰嘡的聲響。他母親問：“干啥呢,？碗在碗架上了,。”

　　“嗷我知道,?！彼f著話，從舊塑料袋堆掏出了一個鐵桶,。鐵桶里面也塞滿了舊塑料袋,，他把塑料袋全掏出來,，端著鐵桶看看，然后把桶底舉起來,，對著沒有燈罩的圓燈泡,，仔細(xì)地看，最后干脆把頭鉆進(jìn)桶里對著燈泡看,，嘴里嘟囔著,，還行好像不漏水。明年接上水再試試,。將鐵桶放到地上時,，不小心碰出嗵的響聲，他母親又問：“干甚了,，半夜三更的,？趕緊吃點(diǎn)睡哇?！?p>　　“嗷,，我知道，你們睡你們的哇,?！?p>　　他把水桶放在一邊，心想,，岳紅楓今天下午和他提起的水桶的事,，雖然是隨便的一句話，但從她的話語里,，似乎對半年后的天車技術(shù)比武大賽,，充滿了憂慮。下午和晚上,，需要吊裝的活兒太多，一直沒有空閑時間練車,。最后在快下班時,，她從高車上下來，往爐前走近幾步,，有點(diǎn)不好意思直接叫郭國柱,，故意對大劉說：“劉師傅，下次吊鋼包的時候哇,，最好把電瓶車旁邊那個舊鋼包,，騰個地方，免得吊上一包鋼水,，還要躲躲閃閃的,，繞開舊鋼包,。”

　　大劉著急的想回家,，嘴里匆匆應(yīng)著,，腿腳不停地說：“唉，那有啥呢,，你吊的高點(diǎn)不就行了么,。沒地方放，你看啥地方能放呢,？西面是清鏟上的,，把鋼包放他們那，他們又逼沾沾逼沾染叫喊呀,。放造型上,，那家伙更難說話，放到爐前,？完了再說哇,。”大臭蹭過來,，說一句涼話：“放到馬路上,，球了?！?p>　　大劉停一下腳步,，嫌大臭起哄，沒好氣地：“盡是瞎逼胡侃了,?！?p>　　大臭看著大劉的背影，干脆說,；“人家要趕緊回家了,，搞上對象了，對象等著呢,?！彼詾榇髣]聽見。大劉嗖的一下停下一雙快腿,，怒道：“可你媽的,，真是你媽的，你要是想老婆了就直接說,，別他媽的拿我說事,。”說著氣吁吁地走了,。大臭不在乎,，摘著手套,，嬉皮笑臉對岳紅楓笑：“嗨，沒意思,，他想老婆了,，還非要說我?！奔t楓不想和大臭廢話,，也沒笑。她對一旁的郭國柱說：“郭師傅,，明天你們是啥班,？”大臭聽見了，邊走邊說,；“呀,！蟈蟈蛋倒有人開始叫師傅了哇?！?p>　　郭國柱輕輕一笑：“嗨,，開玩笑呢?！彼D(zhuǎn)向紅楓說：“明天是夜班,。”

　　岳紅楓猶豫一下,，說：“這兩天白天太忙了,，不光是你們爐前的活兒，還有其他工段的活兒,，實(shí)在沒有時間練車,。你要夜班，我就和車師傅說說,，也調(diào)成夜班,，上夜班活兒少點(diǎn)，就有時間多練活兒車,?！?p>　　“行了，沒問題,。”其實(shí),，郭國柱也曾想,，如果都倒班的話，哪有那么多機(jī)會碰到一起呢,，也就不可能幫她練多長時間車了,?！安辉缌耍s緊回哇,，你一個人回家路上不怕,？”

　　紅楓轉(zhuǎn)身走：“沒事。那啥……”她突然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她很想借機(jī)問郭國柱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但她馬上轉(zhuǎn)身走開了,。她將手按了按衣服口袋里的一封信,，那是呂俊宇新來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