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按照鄭主任的說法,,徐利近期負責的技術(shù)革新,,是一次看上去小,,影響力卻很大的技術(shù)變革的前奏曲,。但徐利對郭國柱說,,這其實算不上什么革新,只是對水玻璃由過去的手工作業(yè),,改造為自動提升,,可以定量加料的裝置。
昨天的激動,,經(jīng)過一夜翻看資料后,,徐利有點不屑了。太簡單了,,對于他來說,,最好讓他馬上主抓大產(chǎn)品的重要部件工藝設(shè)計。那才是他的擅長,。
今天是少有的周日休息,。以往車間每遇到周日,總要有不同崗位上的加班,,今天幾乎全休息了,。郭國柱說:“也許是剛剛完成了這個月的全月任務(wù),鑄造車間這月干的不錯,。不但完成了任務(wù),,而且還得到廠里表揚,。聽說這是少有的事?!?p> “是的呢,,鄭主任說,鑄造車間原來就是后媽養(yǎng)的,,從來就是不受廠里待見,,這次要不是鄭主任爭取,就拿不下來大產(chǎn)品的大部件鑄造任務(wù),,就這,,九鋼的線材軋機的鑄造還是外委到外面了。沒辦法,,哈哈,,鄭主任可有意思呢,昨天說著說著差點激動得跳起來,。連我都有點覺得奇怪,。不過,想想也是,,鄭主任這些老大學(xué)生,,從五六十年代就分配到一機械,,大半輩子了在一個地方,,鄭主任從大學(xué)畢業(yè)一頭扎到鑄造車間,從工人干起,,到技術(shù)員,技術(shù)組長,,到車間副主任,,一家伙就是二十多年,太不容易了,?!?p> “是的呢?!彪m然郭國柱沒上成大學(xué),,但曾經(jīng)參加高考,并為此奮斗過,,遺憾歸遺憾,,心里是與大學(xué)生們互通的。能感受到一個飽讀四年書,,然后被憋屈二十年的滋味,?!按髮W(xué)四年,的確是不容易,?!?p> “不,鄭主任上的工學(xué)院是五年制的,,和現(xiàn)在不一樣,。”徐利笑說,。
“五年制,?”郭國柱驚訝。
“就是呀,,那時候就是這樣,,有些專業(yè),比如醫(yī)學(xué),,就是五年,。”
“那就更憋了,?!?p> 徐利被郭國柱無奈的口氣,所感染,,說:“就是,,更憋了。所以說,,我們現(xiàn)在的艱難和那時候比,,實在是不算啥。來,,咱們到你們爐前的嚕嚕水坑那看看,。”
嚕嚕水坑,,在從傳達室往鑄造車間的一拐彎處,,正對著煉鋼工段更衣室??繃鷫?,高出地面幾塊磚的一個四方水泥蓋,平時沒人理會它,。邊上一個小水泥蓋子,,只要掀開,里面可以舀出像帶泡沫醬油的液體,。郭國柱手拉著小水泥蓋,,吭哧幾聲:“唉,一天沒用,,蓋子就膩住了,?”一使勁,蓋子提起來,,望望下面飄著樹葉的嚕嚕水,,說:“要改造,就這條件,,可能不太好弄呢?!?p> “好弄,,做一個提升裝置,簡單,?!毙炖f著,,拿出尺子,,蹲下來量地面。那樣子很專業(yè)很麻利,。徐利蹲著身子,開始探頭觀察嚕嚕水的坑口和坑內(nèi)情況,??涌诓淮螅觾?nèi)也不大,,但黑乎乎的,。徐利就把頭使勁往里面探著,。
突然,有人叫郭國柱:“國柱,,哎呀,這么巧,,正找你呢,,就碰上了。”
郭國柱正弓腰看嚕嚕水坑口,,一抬頭,,呀一聲,驚訝道:“老熊,!你咋跑這兒來了,?”在郭國柱印象里,熊二波雖然和他一起在技校學(xué)了兩年冶煉技術(shù),,但只是在快畢業(yè)時,,來鑄造車間的爐前來過一次,和他一個班組,,在爐前嘻嘻哈哈了半天,,就騎著車子走了,連那身粗布工作服也沒要,,扔給郭國柱,,說有事不來了。之后就再沒有來過,。
這時候,,剛剛升起在樹梢上的太陽,把高高的圍墻照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強光投下來,,把嚕嚕水坑和周圍的人,都籠罩在灰暗里,。熊二波只看見了郭國柱,,笑著說:“我去你家了,你媽說,,你今天加班來了,。我想反正我沒啥事,就一路疙溜過來了,?!?p> “嗨,我還以為誰呢,,突然冒出來個你,,啊呀,,稍等等啊,,我們一會兒就弄完了。要不,,你就在這等等哇,?!惫鶉悬c過意不去的樣子。
“沒事,,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再說,反正今天我也休息,。你們這是弄啥了,?好家伙,真像個老師傅的樣子,,哈哈,。”熊二波大量郭國柱一身的粗布衣服,,露出既好奇又驚訝的神情,,不過,絲毫沒有輕蔑的意思,。
這時,,徐利回了一下頭,隨便地看一眼來人,。就是這一回頭,,一瞬時,熊二波頓時僵住了,。他被回頭的人怔了一下,。我操,真是冤家路窄,,怎么會是他,!這不是那個鑄造車間的技術(shù)員么?徐利不認識熊二波,,用他一貫的表情———坦然地學(xué)生相看看,,繼續(xù)干自己的活兒。
熊二波差點沒忍住,,因為突如而來的一股無名火,,直往腦門上竄,臉上開始有些發(fā)燒,。虧的郭國柱的話,,及時地救了他,讓他一下子冷靜了下來,。
“老熊,,忙啥呢,咋好長時間不見你呢,?”郭國柱問。
“不長時間吧,兩個多禮拜,?”熊二波努力控制住自己,,他低著眉頭,掏出一盒煙,。平時他不怎么抽煙,,但他總帶在身邊,在外面不帶煙,,遇到應(yīng)酬怎么辦,?如今社會,不多認識幾個人,,怎么行,?他抽出一支,先點著抽著,,又把煙盒沖著郭國柱抖一抖,。那個開著半個口子的煙盒,一只黃色白心的過濾嘴被抖得跳動著,,有點像小蝗蟲跳出來,。
郭國柱笑:“我不抽?!?p> 熊二波不由自主地又抖抖煙盒,,讓黃煙頭往外跳跳。這一次,,他既是無意識的,,潛意識里卻又是有意識的。說不清楚,。他把手縮回去后,,又吧嗒吧嗒將打火機打的很響,把煙頭重新點一遍,。
看著熊二波的怪異動作,,郭國柱心里忽然閃過一個人名,甄鳳未,。啊呀,,差點忘了,我操,。我自己麻木,、木納,卻不能低估眼前兩個出眾,,又聰明的人,。熊二波今天在鑄造車間的突然出現(xiàn),,別是沖著甄鳳未來的吧。但想想,,又不像,。照熊二波的做事風(fēng)格,他即便是來找事的,,也絕不會單槍匹馬來,。他是個謹慎的人。
和甄鳳未弄翻了,,準確說,,應(yīng)該是被甄鳳未甩了,他熊二波不會舒服的,。
他又猛然想到,,最近徐利和甄鳳未的來往,這些不是偶然的,,甄鳳未這女孩,,眼界高的很,自己雖沒上了大學(xué),,但追求對象的標準高,。
郭國柱正有點不知所措,忽然,,有人叫徐利,。是技術(shù)組的女大學(xué)生小靳。小靳個頭中等,,長相平平,,但總是挺著胸,腰板直直的,。分到一機械鑄造車間技術(shù)組不到半年,,見了人總是熱情招呼,給人一種印象,,有禮貌有教養(yǎng),。
她走近,笑著對徐利說:“哎呦喂,,我昨天就和你說我也來,,你匆匆忙忙的,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哎呦喂,。”唉呦喂,,是小靳的口頭禪,。徐利對小靳的印象是,,嗨喲啊,小靳的哎呦喂,,真讓人受不了,,聽說是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去了趟BJ,,回來就張口閉口哎呦喂了。
站在不遠處的熊二波,,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吐嘴里的一根煙絲,嘴里下使勁地噗噗的幾下,,眼珠子從下往上使勁翻著,,像一雙死魚的眼睛,白多黑少,,陰森可怖地不時翻看幾眼徐利,。他的眼神引起郭國柱的擔心,越發(fā)相信了自己的猜測,。熊二波這家伙今天沒有好事,,不然的話,不會突然跑到鑄造車間來的,。他越想越不對勁,,于是沒話找話:“你最近見誰了?”
“見誰來,?誰也沒見,,嗷對了,見那個機加班的陳迎啥了,?那家伙倒是有辦法,,在南宮上職工大學(xué)去了。哎,?最近沒見武英強么,?”
“嗷,武英強最近每天一下班就回家,,路過我家,,讓人家進家都不進了?!?p> “干啥呢,?他?!毙芏兇馐菦]話找話,,他平時從不關(guān)心像武英強這樣的同學(xué),。但此時,武英強的去向一時間救了他,。武英強的話題一瞬時讓他從憤懣中轉(zhuǎn)移出來,。
“武英強?他可能是報了重機呢還是哪兒的電大了,,現(xiàn)在每天忙的復(fù)習(xí)呢,。顧不上和伙計們聯(lián)系了。走哇,,正好你來了,,就到俺們那坐坐哇,稍圪坐會,,咱們就到廠門口吃飯去,。”郭國柱說著對徐利說,,“正好,,小靳來找你有事,俺們同學(xué)正好來了,,咱們歇歇,?喝口水?”
徐利有點不太情愿,,笑笑:“行行———國柱,,你去忙你哇,我這馬上就量好了,?!?p> 郭國柱松了口氣,手扶著熊二波的車把,,往爐前那面走,。他實際上是茫然的,他知道,,熊二波寧愿站在馬路邊上聊,,也不愿到爐前休息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