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斜陽(yáng)映霞,，空海披金,，這才盡歡而散

　　二人別過夏炎，泛舟更向西岸飄去

　　原來青衣巖乃是一個(gè)孤懸灝海的山島

　　又在海面劃了半個(gè)時(shí)辰，這才來到海西的螺髻山主峰腳下,，卻見一個(gè)妙齡稚女在垂柳綠絳下殷勤守望，一眼望去,，不是黎春又是誰耶

　　那黎春見到二人,，忙飛奔過來，兩手抓了柳葉的衣袖,，又蹦又跳,，歡叫道，師父,，你終于來了,，又四處張望,，喚一聲，叢云姊姊,，你看誰來了

　　但見叢云樹后現(xiàn)身,，上前盈盈斂衽，幽幽道,，小婢見過岫主,，還有東方先生

　　柳葉自是眉開眼笑，上前捋捋叢云的亂發(fā),，道一聲,，辛苦你啦，叢云搖了搖頭,，一行清淚飄落風(fēng)塵

　　東方嘻嘻笑道,，叢云姑娘瀟灑不羈，何以今天忒地多愁善感邪,，話聲未落,，已然率先望山間小路行來

　　四人均是步履輕捷，連袂漫叩,，螺髻山并非甚峻,，也就燃燼一炷香的工夫，已然攀上峰頂

　　夜色如水,，眉月當(dāng)空,，但見松柏翕峙，鵯鳥邇咻,，原來峰頂乃是一方坪地,，又有一圍白墻青瓦的道院，掩映在甓巖花樹之間,，早有一介女流出來相迎,，俯首細(xì)語(yǔ)道，屬下曾芳恭迎岫主大駕光臨,，我紅梅道院早已打掃庭除,，引頸翹望

　　柳葉呵呵笑道，都說天璇妹妹素心無染,，言少意篤,，何必如此繁文縟節(jié)呢

　　話聲未落，忽聽得一陣歡聲雀躍傳來,，又有十余堇女流飛出院來,，上前團(tuán)團(tuán)圍住柳葉，又是鶯鶯燕燕,，或斂衽,，或叩拜,，或唱頌，或祈禱,，一時(shí)之間,，好一番熱鬧

　　柳葉一一鄭重見禮，竟是叫出每一個(gè)小炫女的名字,，不是牽手問候,，就是摩頂祝福，直到排在最后的幾個(gè)附近的樵夫,，佃農(nóng),，柳葉也是一一問候，善加護(hù)持

　　又有一家佃農(nóng)上前唱喏,，這位是雕俠罷,，請(qǐng)隨我來

　　東方辭過柳葉，便隨那一條瘦小的漢子望后山瑯瑯去也

　　小路崎嶇蜿延,，二人來到一畦山陰菜地

　　西岅高地的幾株麻櫟樹下,，又見一間青嶠硐屋

　　東方不禁暗自咋舌，要在嶠壁間鑿石而居,，不知要耗費(fèi)多少工夫,，灑下多少汗水，又見那佃農(nóng)雖然瘦瘦小小,，卻是大手大腳,，雷厲風(fēng)行，可見也不是臃贅之身,，登時(shí)心生好感,，請(qǐng)教如何稱呼

　　那農(nóng)夫哈哈一笑道，都說雕俠青白眼色,，睥睨天下,，今天聽此一問，敝人甚為榮寵焉

　　當(dāng)下說了名號(hào),，原來叫做薩伍丁

　　五丁開山,，嘿嘿，厲害

　　二人來到屋前場(chǎng)院,，竟聽得吱吱幾聲,，一頭金毛獼猴從樹上竄了下來,，縱到伍丁的肩頭,，定睛望來，東方見它琉璃雙瞳,，精光四射,，也是暗暗稱奇

　　薩伍丁從懷中抓出一把胡桃,，那獼猴搶了胡桃，跳下地來,，又是唧唧幾聲,，望嶠邊樹林去了

　　但見伍丁左手伸了出去，拎住硐口封巖的鏤空抓手,，揮灑之間,，便把巨巖推倒一邊

　　二人這才鉆進(jìn)嶠屋，伍丁點(diǎn)了火燭,，只見開間寬敞,，石桌，石凳,，石龕,，石刻，石榻,，一應(yīng)俱全

　　那伍丁似乎惜言如金,，倒也頗有隱人霄壑，一時(shí)胼胝而棲,，東方客隨主便,，一夜無話

　　翌日薩伍丁早早就出門去了，東方窮極無聊,，便下榻溜達(dá),，但見這兒真是家徒四壁，一無所有,，連生火做飯的家什都不見蹤影,，倒是那對(duì)面的石壁間勒有銘文，不禁把封巖移開,，光線一時(shí)溢滿硐窟,，反射在巖壁上，流光泛濫,，璧生漣漪

　　凝神望去,，乃是一段經(jīng)文

　　儉于聽可以養(yǎng)虛

　　儉于視可以養(yǎng)神

　　儉于言可以養(yǎng)氣

　　儉于私可以護(hù)富

　　儉于公可以保貴

　　儉于門闥可以無盜賊

　　儉于環(huán)衛(wèi)可以無叛亂

　　儉于職官可以無奸佞

　　儉于嬪嬙可以保壽命

　　儉于心可以出生死

　　是知儉可以為萬化之柄

　　東方心下大奇，此乃之前在青衣巖所聽聞過的夏炎才出示的丹冊(cè),，何以早已刻在巖壁之上,，實(shí)在是頗為費(fèi)解，東方搖了搖頭,，便佝身出來嶠屋,，一嗅之下，望風(fēng)信水渠之所行來

　　不過點(diǎn)茶工夫，已然來到林下一眼泉邊,，冷泠儼儼,，汩汩溢流

　　東方掬水洗漱一番，又梳理發(fā)簪,，整飭衣襟,，這才洋洋然踱了出來，望山頂爬來

　　待到一飯的工夫,，這才攀到山脊,，回頭一看，紅梅道院已在主峰下面,，盤踞在東南方向梅嶺一嵎,，原來昨天所處并非螺髻山絕頂，東方更向上行,，隱隱望見絕頂之上似有一巖,，巖上又有飛檐碧亭，飄出煦煦的霞煙

　　東方精神一振,，正待一鼓作氣,，會(huì)凌絕頂，忽聽得一陣歧岐尖叫,，正是昨晚見過的獼猴,，在西岅樹梢間一閃而過，東方大奇,，徑向發(fā)聲之所趕來

　　一路辨味尾隨,，只見那金絲獼猴驀地從藤蔓間蕩出，撲向一窠樹洞,，也是電光火石之際,，一團(tuán)白色的物事從樹洞中竄了出來，徑向東南山下逃去,，東方凝神一看,，正是江蟾，那知竟逃離道院,，更向海藪風(fēng)信逸去

　　東方見它想往自由,，機(jī)敏通靈，倒也有意成全于它,，也就袖手隱身,，任它從一側(cè)不遠(yuǎn)處掠過

　　正在恍惚之際，忽聽得幾聲虩虩怪笑,，一人早已守在路口,，左手把了一個(gè)紫金盦,，右手提了一把大蒲扇，望虛空一撈,，白光一閃,，紫金盦早已將那團(tuán)物事收入彀中

　　東方見是薩伍丁現(xiàn)身,，倒也并不意外,，一時(shí)似乎不便出來相見，又見他望山頭巖亭攀去,，也就悄悄尾隨其后,，倒要看看他在搞甚么名堂

　　一路來到巖下，只見薩伍丁爬上危巖,，徑望亭中一坐,，但聽得一陣哧哧嚓嚓的火石崩裂之聲

　　又見那獼猴蹲在碧亭飛檐之上，吱吱幾聲,，徑向東方所在一株參天冰檗望來,，似乎是在和他打招呼，果然又聽得一聲殷勤相邀,，雕俠既然來啦,，何不亭下敘話

　　東方喀喀一笑聲中，大袖飄煙,，亂云飛渡,，徑直躍上巖頂，兩手展袖,，在薩伍丁對(duì)面坐了下來,，但見薩伍丁兩手空空，面南危坐,，口中念念有詞,，似乎神游太虛，御極化外

　　亭中一座小小丹爐,，好似殷墟青銅扳耳甗,，下燃焦火，噴出一漪漪紫色的煙霞

　　原來這是一巖煉丹亭

　　丹師口銜符箓

　　峪風(fēng)浩蕩,，青霞聚會(huì),，一時(shí)間云游丹城，沆漫洞天

　　也不知過來多少時(shí)候,，只聽得一串金石飛濺偕鳴之聲,，薩伍丁大笑聲中，揭開佴盦,，但見一粒鵝蛋大的丹精已然大功告成

　　薩伍丁從后背抽了蒲扇,，托了丹藥,，雙手捧了恭敬奉上

　　東方忙連聲遜謝，說是這無上靈餌,，自當(dāng)獻(xiàn)給青衣巖主,，小可豈敢暴殄天物

　　那薩伍丁嘻嘻笑道，此乃借柳葉和雕俠的神通,，又得吾家先生的勾畫,，終于緣成天翼丹犀，實(shí)在不是人力所可以為之,，東方少君又何必忸怩推辭

　　東方雙手接過,，謝道，這天翼丹泉,，小可暫且收下,，待我回去聽柳葉示下就是

　　你就說，這也是吾家先生的娉禮,，敬請(qǐng)柳葉成全

　　東方仰天卜算,，少時(shí)頓悟，與薩伍丁拊掌大笑,，把丹犀欣然收下,，二人這才相攜下山，在路口依依惜別,，瑯瑯然覓路尋紅梅去也

　　忽聽得一聲呼喚,，東方先生

　　東方佇足一望，東坡林下閃出一個(gè)人來,，一身錦繡輕裳,，及筓云鬢，清麗無儔

　　但見她凌葭飄來,，盈盈斂衽道,，小婢拜見東方先生

　　東方灑笑道，叢云妹妹有甚么話要對(duì)我說麼

　　叢云螓首無語(yǔ),，半晌才道,，先生和柳葉即將遠(yuǎn)行，小婢愿一路隨侍,，共赴艱難

　　青衣巖已下了聘禮

　　柳葉姊姊待我恩重如山,，小婢怎敢臨陣脫逃

　　東方溫顏道，不是臨陣脫逃,，有你在巖主身邊,，可以洞察蜀山的鬼蜮伎倆

　　叢云清淚隨風(fēng)，斂衽而別

　　東方正欲覓路叩訪紅梅道院,，驀見二翄綠葉鵯掠過半空,，東方心中一動(dòng),，徑往綠鵯落腳地方行去

　　待到鉆出樹林，叩嶺直上,，來到一堵危巖之下,，果然見到她寶相莊嚴(yán)，拈花上坐

　　東方悄然肅立,，靜候柳葉巡天歸來

　　一時(shí)卷云岌岌幻掠,，巖籟無擾清夢(mèng)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shí)候，柳葉妙目一睜,，一聲兮兮清嘯,，振袖下嶧

　　二人似乎心意相通,，也不用說話,，相攜下山，望邛海西岸的綠柳莊園而來

　　果然莊上張燈結(jié)彩,，仆婦烹茶遞水,，奉上糖果菽點(diǎn)

　　又見薩伍丁從樹上跳了下來，上前延客入園,，原來他正在樹上掛胭燈

　　這薩伍丁乃是夏炎的丹徒,，雖較夏炎年長(zhǎng)，固執(zhí)意拜在門下,，把丹師奉若神明,，那嶠屋正是伍丁以至誠(chéng)化力，匹夫開山,，以為丹士青霞修真之所,，那刻在石壁間的經(jīng)文，正是夏炎的手筆,，想來為了一部丹書,，竟是花了無數(shù)心血，窮盡無數(shù)光陰,，伍丁又見丹師一生漂泊,，骨瘦如柴，實(shí)是憂心忡忡,，無所適從,，直到有一年，正逢春訊爛漫的時(shí)節(jié),，一個(gè)小姑娘游經(jīng)于此,，見有煙客在此煉丹修行，竟是大為驚奇,，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便上前討教丹道咸濩,，一時(shí)之間，梅花綻雪,，云影天光,，都化作旖旎熱烈的世界，正所謂物歸原始初雪化,，此境得識(shí)隨緣發(fā),，伍丁此后便常常遣人去洞庭之濱看望叢云，為師傅鴻雁傳書,，傾力周旋,，這才終于得償所愿，成全一對(duì)神仙眷侶,，天賜良緣

　　這一切柳葉自是心知肚明,，想當(dāng)年師兄對(duì)自己一片癡心，棲棲遑遑,，遠(yuǎn)遁蠻荒,，也是心生憐憫，又見叢云對(duì)云中來信翹首以望,，每每得信雀躍不已,，容光煥發(fā)，也就遂她心愿罷啦,，這一次又要銳身赴險(xiǎn),，便探過叢云的口風(fēng)，這才攜她一并前來,，和合一樁緣分

　　一路來到梅邸,，但見小橋流水，楊柳依依,，庭院深深,，朱梅競(jìng)艷

　　夏炎，叢云早已上前拜見,，叢云更是仆倒在地,，叩行大禮，柳葉忙扶將起來,，嘖嘖贊道,，轉(zhuǎn)眼之間，吾家叢云就長(zhǎng)成一個(g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姐姐恭喜你啦,，說話之間，又從袖中摸出一翮昆侖鳳玦,，塞到叢云手中,，叢云接過玉玦,，唇吐清音，請(qǐng)姐姐放心,，小婢一定看好家園,，等待姐姐大乘歸來

　　話說之間，四人來到梅邸樓上中堂,，在一桌筵席前就座,，新郎倌早已酒不醉人人自醉，頻頻和柳葉,，東方酗飲陳醪,，原來是莊上藏了幾十年的女兒紅，琥珀流光,，馥郁芳香,，實(shí)在是薰風(fēng)浩蕩，妙不可言

　　夏炎醉眼乜斜,，似乎不勝酒力,，叢云奪過他的酒杯,，自行來一一敬過,，赧顏笑道，良人酒品差池,，儂家敬姐姐,，東方先生，吉人天相,，御極加披

　　柳葉戚戚笑道,，御極加披，小白將來要揮鞭中原,，御極海內(nèi)麼

　　東方忙拼命搖頭,，連聲道，小可隨柳葉馬首是瞻,，焉敢覬覦天下邪

　　夏炎拉過東方,，幽幽一聲叮囑，雅魯藏布有一簋村,，務(wù)須備上橫斷山中的雄黃石,，以為不時(shí)之需，東方躬身受教

　　直到黃昏戌時(shí),，這才盡興而別,，二人辭過梅邸，徑到海邊一家客棧投宿,，東方進(jìn)屋坐下,，正待閉目養(yǎng)神,，化竟酒氣，忽聽得門板剝剝聲響,，忙起身開門,，竟見柳葉一身連梔月白紗衣

　　裊裊婷婷，含笑相望

　　我想出去走走

　　東方頃刻帶上房門,，隨柳葉出來客店,，相攜來到海邊，一陣海風(fēng)吹來,，湮柳迢迢,，清波晏晏

　　倆人并肩漫步，袖隨霞煙

　　今天是夏炎和叢云大喜的日子,，東方似乎看到有一雙明眸在天際默默相望

　　你在想她麼

　　是

　　她也在想你哩

　　東方登時(shí)呆若木雞,，一片蒙眬，似乎天地洪荒,，分崩迷離

　　柳葉幽幽嘆了一口氣

　　東方魂魄歸來

　　我知道你會(huì)這樣

　　東方不敢追問,，靜候下文

　　有她的口訊

　　東方豎耳諦聽，竟是瑟瑟戰(zhàn)栗

　　其實(shí)你蠱毒已解,，可以去尋她了,，她就在

　　這是她的口訊么，東方打斷了柳葉

　　柳葉無語(yǔ),，二人徑直前行,，東方斜顧柳葉，見她纖纖煢煢,，一時(shí)心中混亂之極

　　天邊驀現(xiàn)一道彩虹

　　東方心意已決,，代她說出了口訊，訪得天書,，續(xù)我苗裔

　　柳葉阿呦一聲道,，感通萬物，名不虛傳耶

　　東方突然間拜倒在地,，竟是磕了幾個(gè)頭,，朗聲謝道，小人敬柳葉九天玄女下凡,，楊枝甘露,，普度眾生，此生惟柳葉驅(qū)馳小鬼可也

　　柳葉哎呀一聲,，忙將他提溜起來,，淺嗔薄怒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又何必如此唦

　　兩人一番揖讓,，均已了然,，所謂仙家宿命，何須多話分解,，前路茫茫,，交付天意就是

　　霓虹，熒熒溶入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