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氣得大喝一聲：“小蘭,，小小年紀不學好,，學會蹲墻根子了，再偷聽我和你嬸嬸說話，送你回周家莊爹娘那里去,?！?p>　　小蘭嘀咕道：“我才不回去呢,，死也不回去,。我這輩子也不要嫁人，只跟著伯父你,?！?p>　　她今天見了這么多銀子，心中突然起了個念頭,。伯父家的日子過得這么爽利,，以往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就算是神仙也不過如此,。我本生得丑,，估計將來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過去之后,，說不好還要受婆婆的氣。與其如此,，還不如獨身呢,！

　　人最重要的事情是認清自己，又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須知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已經(jīng)預先標好了價錢,，命運對你的饋贈之后總要從你那里拿走什么,。有得才有失，有失才有得,。

　　云娘大驚：“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女人哪里有不嫁的，那跟庵你的姑子又有什么兩樣,？再說了,，你一輩子跟著嬸嬸能做什么？”

　　小蘭得意地說：“大伯何等威風的人物,，將來這家業(yè)還能小了,。不也得請個管家把這家管起了，我可以替你們管家??！而且，嬸嬸將來生了孩子,，我也可以幫你們帶?。　?p>　　說起生孩子,，云娘臉一紅,，唾了一口：“小孩子的，你懂什么,？”

　　周楠聽到她們的對話,，心中也是一動。是啊,，史知縣也是好心,，呈文吏部，免去了我吏員的身份,，衙門里的師爺自然是做不成了,，每月那二兩銀子的俸祿自然是拿不到。而且,，我手頭的所有權力也將盡數(shù)歸零,，一切都要從頭開始。表面上看起來,，損失不可謂不小,。

　　可是，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在政治上享受特權的秀才,，是統(tǒng)治階級的一分子,，是人上人。有了這個身份,，再有我對歷史的先知先覺,，想要在這個世界過得爽利還不簡單？

　　想到這里,，他身上來了精神,。又暗道：新的人生開始了，周楠加油,，加油,，加油！

　　看到云娘羞紅的臉,，周楠突然一陣沖突,，將她抱住，小聲說：“娘子,，也對,，我們是該生個孩子了，新年新氣象,，我會好好憐惜你的,。”

　　云娘大驚,，禁不住叫道：“相公不可,，大白天的，羞死人了,?！?p>　　外面?zhèn)鱽硇√m撞倒柴禾堆的聲音，顯然是聽到不該聽的,。

　　周楠忍不住一笑,，道：“小蘭，你不是要做我的管家嗎,？進來,，數(shù)六錠銀子用布包了，隨我出去一趟,?！?p>　　云娘：“相公要出去，可要使錢,？”

　　周楠點了點頭：“是,，我還欠人家三百兩銀子，是一筆舊帳,，需要了結,?！?p>　　是的，現(xiàn)在手頭總算有錢了,，是該把素姐那筆舊帳還了。否則,，老是糾纏在這陳年往事上面,，自己的小日子過得也沒滋味。再說了,，素姐現(xiàn)在離開了梅家,。一個女人家獨自生活，也需要錢??！

　　說起來，距離素姐的十日之期已經(jīng)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她也沒有過來催,。

　　想必她也知道梅大公子當初的真正死因，如此,，自己和她的舊怨也算是得到了徹底的化解,。

　　據(jù)林阿大來報，素姐在家里哭了幾天之后,，洗了臉又開始經(jīng)營起她的小書坊,，人也變得開朗了些，見到街坊鄰居面上也帶著笑容,。

　　新年將近,，史杰人的調令正式下來，過完年他就會回鄉(xiāng)一趟,，然后坐船逆長江而上,。到湖廣之后，再轉道去云南,。

　　新任知縣會在大年十六那天過來辦交接,。

　　在任期的最后日子里，史杰人派出所有衙役丁壯給縣城來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

　　此刻走在街上,，往日遍地的垃圾已經(jīng)看不到了，一切都顯得干凈整潔,。

　　今天素姐的書坊沒讀者,，只那個十一二歲的小伙計正在帖春聯(lián)。上聯(lián)：一年四季春常在,。下聯(lián)：萬紫千紅永開花,。

　　俗是俗了點,，可字寫得很漂亮。一手小地方不常見的宋徽宗瘦金體,，銀鉤鐵劃,，力透紙背，由春聯(lián)上的筆意可以看出洋洋的喜氣來,。

　　周楠忍不住喝了一聲彩：“好字,，這字誰寫的？”他心中好奇,，安東的書生也多,，可有如此功力的人卻沒幾個。

　　正在貼春聯(lián)的小二見了他,，嚇了一跳,，正要叫。

　　小蘭一鼓眼：“問你話呢,？”

　　小二：“是東家寫的,。”

　　周楠：“素姐寫的,，真不錯啊……她在里面嗎,？”

　　小二正要回答，周楠擺了擺手：“你們留在這里等著,?！本蛷男√m的手中接過那個包袱，走到后面天井里,。

　　夕陽正紅,，投射而下。

　　卻見,，在光和影中,，素姐一身白衣盤膝坐在蒲團上。面前是一口紅泥小火爐,，上面擱著一口茶壺,。蒲團前的地上，是一卷《淮南子》,。

　　她正抬頭看著頭頂?shù)奶炜?，陽光落到她的臉上?p>　　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茶香，還有一股似蘭似麝的味道,。

　　金色的日光中,，有小小的灰塵浮動。這使得幽暗靜謐的小天井中光影交錯,，明暗對應,。

　　“你來了,，我知道你這幾日肯定會來的?！彼亟爿p輕地說,，面色無怒無喜。

　　不等周楠說話,，素姐又喃喃道：“小小天井,，方寸之地，世界很大,，其實屬于我們的卻很小。周子木,，你說呢,？”

　　周楠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她,。

　　素姐：“我本是山西大同人,，和從小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十五歲那年,，又到了淮安，在這里一活就是十多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故鄉(xiāng)何處。但是,，我想家了,，真的好想！”

　　周楠嘴唇動了動：“素姐,，今天我……”

　　素姐擺了擺手“噓”然后說：“別說話,，你聽，天空上是不是有鴿哨在響,，跟京城里一樣,。周子木，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女孩兒,，也不知道這人間的苦,。每一天都是那么快活，真好??！”

　　“十年前那件案子我已經(jīng)聽人說了，當初我恨不得將你撕碎了連皮帶骨吞下肚?，F(xiàn)在一切都過去了,，先夫被人謀害,，你也受到牽連過了十年苦日子。命運無常,，你我都是苦命人,。這個給你……”

　　說著將從《淮南子》里抽出一疊紙，展開了,。

　　周楠定睛看去,，都是周秀才以前寫的欠條。知道她要說這事,，就道：“素姐我已經(jīng)帶了錢過來,，咱們今天就將這筆舊帳給了了吧！”

　　他伸手要去接,。

　　突然,，素姐將那些欠條塞進爐子里。

　　青煙騰起,，接著是一團火光,。

　　素姐悲戚地說：“舊帳了了，錢我不要你的,。我自有嫁妝,，一個人可以養(yǎng)活自己。十年前的案子,，你我的人生都被毀了,，老天已經(jīng)將你我捉弄到家，現(xiàn)在再你整我,，我整你又有什么意思,，走吧走吧！”

　　周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了結了,，你不要銀子了,。唐素，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以后你可不能再來生事,。”

　　說完話,，他陰錯陽差地補上一句：“你不會還藏著幾張吧,？”

　　“滾，快滾,！”素姐大怒,，要發(fā)作。眼圈突然一紅，大聲地哭泣起來：“姓周的,，你什么都不懂得,，你什么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