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午時已過,,天空陰郁,,微微透過幾許日光,。
阮達坐在小院中,,祁琳依舊準備好美酒清粥,,卻躊躇多時,,并未見老頑童楊益的蹤影,,一時心生疑慮,。
阮達抬眼,,望見祁琳靜坐在廊下悄悄出神的樣子,,好似正在憂思冥想。他倆不需多言語,,卻是能互相明白的,,阮達自是不希望她思慮太甚,畢竟已是朝不保夕的人,,何苦再招惹那么多憂思罹恨呢,!
阮達久久看著祁琳的思慮模樣,那并非愁容,,或許只是一份深沉的思量,,靜得似乎讓人感覺不到她的鼻息。
小院中起了一層清光,,恐怕是日光要渡出陰云了,,眼前層層光暈,,染的這小院中越發(fā)的靜謐景象。
阮達念著這兩日,,在故居中的生活,,難言幾分愜意,難言幾分欣喜,,不禁讓他想起兒時,,母親也常常在這小院中思慮躊躇,盼著日落黃昏,,焦灼等待他父親歸來的樣子,。
這一息往事流轉(zhuǎn)之念,恍若隔世,,叫人在思慮中,,有些迷眼。
琳兒的思慮與母親的思慮,,自然很是不同,,但阮達念及故人,卻也難免要勾起一陣緬懷心緒,。
阮達想著,,近來兩日忙著練武功,還沒到父母的墳頭上正經(jīng)祭拜過,,時下也是等不到老頑童喝酒,,便起意帶著琳兒到丘坡上拜祭一番。
阮達取了一壇子酒,,回身趁祁琳不備,,牽起她的手腕,拉著她便展開了足下功夫,,急速恣意游走起來,。
這些都是近幾日新學的步術(shù),合了內(nèi)力催發(fā),,那可謂是步步臨風,,他自己也想試試帶人急速行走的樂趣,這便一發(fā)不可收拾,。
好在琳兒身量輕,阮達牽著她倒不費力,,也想讓她品評一下,,老頑童的這獨門功夫,看看到底算不算是稀罕絕學呢,?
他倆一路疾走,,倒是比普通人奔跑還要快一些,。阮達將這步術(shù),玩味的很是暢快,,直至眼前看見了邱坡上雜草叢生的父母墳冢,,才瞬時停了腳步,神色凝重起來,。
阮達噗通跪倒,,酒壇子也撂下,胸中泛起多年孤寡憂罹之思,,一時傷感難以自持,,如浸在一場浮世夢中。
祁琳本是被他牽著手腕的,,阮達這噗通一跪,,倒是將她也帶累得噗通跪了下去,地氣有些寒,,既是跪長輩,,跪也便跪了,實是無奈,。
只見眼前高樹叢生,,荒草枝椏,斜影堪亂,,遮擋了墓穴頭上的半片碧空,,確是多年無人修葺的形貌了。
恐怕也難得這一片青蔭顏色覆蓋,,想來這些年,,風雨無數(shù),這墓穴墳冢,,也算是得了高樹遮擋的裨益了,,不然自然造物之功,落得形單影孑,,又有多大意思,!
祁琳心下寬慰自己,世俗人事,,祭祀先人,,也是有的!只是自己,,好似并沒有在這里跪拜的身份,,念及與阮達幾番相識相知,心中不禁起了片刻的羞愧,,有些不好意思,。
阮達緊握著她的手腕,,不曾松手,憂思之下,,眉頭深鎖,,這一跪就是一個多時辰,也不知他神思里都想了些什么,,祁琳手腕被緊緊攥著,,血脈都有些不通了,可見他攥的多么用力,。
直到‘荒林驚雁’一掠而過,,林中起了一陣林風,天空飛掠過許多南遷的大雁,,從遠處傳來幾聲蕭索鷗鴉之聲,,才算警醒了阮達跪得僵硬的身子,這才準備起身,。
阮達回頭見祁琳合目跪著,,如同睡著了,自己手心里還拽著她冰涼的手腕,,心道不好,,此刻林風乍起,地氣幽凉,,早已不是午時地氣正暖的時候,,仲秋之后,地氣轉(zhuǎn)涼,,常人都是有感覺的,,何況琳兒。
阮達試探性的叫了祁琳幾聲,,祁琳合目合的甚緊,,怎么叫她都一動不動,也不應(yīng)聲,,阮達心道不好,,恐怕是因為自己不留神,牽動了她那嚇人的寒癥,。
祁琳身形纖瘦,,阮達抱著她一陣疾走并不算吃力,此刻卻不知為什么,,這腳下的路比剛才來的時候難走呢,?
好似這路途頃刻之間生了諸多變化,能叫人在一日之間迷路,!霎費了他倆許多的時候,,也沒能走出去。阮達心中瞬時起了隱憂,!
難道是因為這一來一去的方向不同,,路徑也起了變數(shù)?怪哉,!
阮達心急如焚顧不了許多,,路途到底為何變化,并不以為意,,他提起‘步術(shù)’一陣疾走,,好不容易沖破路障,眼前看見了自家的院落,,滿心想的盡是老頑童能否救上一救,,如今立場,恐怕也是難說,!
回到房舍中,,仍是不見老頑童楊益的蹤影,祁琳正犯著病,,臉色又虛白了幾分,,阮達不知道要如何著手,祁琳臉上漸漸已毫無血色,,眼下是分秒必爭的急迫,,又要怎么辦呢!
阮達有些心驚,,手腳不敢停歇,,趕緊將她放在木榻上,生起一爐火來暖她,,他點燃了所有的燈燭,,將燈燭都挪近了,只盼望她利用這一點點的余溫,,自己能調(diào)息得當,。
這幾日間,她犯病的頻率,,著實叫人不敢去想,。一身骨像孱弱,阮達亦不敢多想,。
不足一刻,,祁琳吐出一口長氣,漸漸轉(zhuǎn)醒,也不言語,,眼神還虛弱得有些飄忽,,她勉強下榻,拾起一支殘敗枝椏,,便在地面上寫劃起來,。
待阮達俯身來瞧,卻見她在地上寫劃的,,盡是卦術(shù)五行之類的推演之術(shù),,叫人有些晦澀難懂!
阮達記憶里,,兒時的琬兒梳著小髻,,也喜歡蹲在地上,用枝椏在地上寫寫畫畫,,正如她今日的模樣,,今日的琬兒一身青蟬紗,烏發(fā)髻環(huán)披散覆地,,不經(jīng)意流露的,,卻還是那副兒時的喜好,叫阮達看得心有微動,。
他倆一邊推演,,一邊思考,阮達看著看著,,便被祁琳繁復的算術(shù)吸引了去,,也跟著動起了腦筋。
阮達在岑府,,是讀過‘易理’書籍的,,祁琳筆下的變數(shù),他并非一點也不懂,,看著看著,,恍然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倆剛才走不回來,,要比去時慢了許久,。”
祁琳小聲道:“全能看懂么,?”
阮達:“非也,,略知一二而已?!?p> 祁琳:“想來…若你心中毫無丘壑,,現(xiàn)在我倆,,能否走出那片林子,也未可知,?!?p> 阮達:“路途的確有些怪異…直覺而已,也是占了故居的便宜,,是兒時熟識的地方,,才走得出來吧!”
祁琳不言,,雖有些記不清了,卻知這林子里比兒時的環(huán)境,,是變化了不少的,。
阮達:“方才見你不適,現(xiàn)在可好些了,?你像是引發(fā)了舊疾…”
祁琳:“無礙,,被你拉著跪得久了,地氣微涼,,有些受寒而已,,方才合目聽風,倒是聽出了林中異樣,,原來這片山丘林子,,被人合了八卦,你若半點不懂,,此刻恐怕也是繞不出來的,。”
阮達:“見你合目合的警醒,,一時也未敢多叫你….”
祁琳:“林風無知,,露了蛛絲馬跡,我也順便心下推演而已…”
阮達:“此卦北方,,‘央北位’有疏漏…”
祁琳聞言,,趕緊抬手嚴住阮達的口,生怕隔墻有耳,,搖搖頭,,不許他再往下多說。
阮達見她如此防備模樣,,心知這八卦陣的造物者,,恐怕就是老頑童楊益!
也不知老頑童獨居在這里,,還要做個八卦陣困人,,是要作何?區(qū)區(qū)農(nóng)家宅院,能有恁大的所謂么,!
祁琳想來,,房舍內(nèi)室之中,說話不方便,,還要擔心隔墻有耳,,倒不如去林子里說話放心了,遂與阮達緩緩溜達著,,往北而去,。
祁琳:“兄長瞧瞧,往北便是這丘坡下,,溪湖交接之處,,地勢所至,并非他的卦象疏漏,,而是他的卦象,,無法涵蓋這么大一片水澤?!?p> 阮達看的真切,,這里的確湖面寬廣。
祁琳:“他的八卦,,施展不到水上,,其實你我,一并算作‘攻卦之人’,,他若算作‘守卦之人’,,彼此雙方都無法施展,此處乃是雙絕之路,?!?p> 阮達:“琳兒的意思是……”
祁琳:“他日若有為難,我倆倉皇出逃,,并不可來圖央北位,。”
阮達:“絕路,?”
祁琳:“這片湖面蘆葦蕩太寬,,憑你的功夫,恐怕難以渡…”
阮達:“琳兒可知,,我母親便是看著這片湖面,,安詳而去?!?p> 阮達話鋒間,,吐納頗寒,,一雙眸子顯得犀利,如鍍了一層清光,。祁琳瞬時覺得被他的目光襲心,,抬手撫過阮達的雙眼,知道他少年變故,,往事不堪,,遺恨而已,不必在回憶,。
祁琳只覺得這世間,,留阮達一張清白面目足矣,若然并著一雙遺恨眼眸,,便會生出一種超越清靈之上的畏懼,,驟然壓頂之感,使人極其難過,。
阮達回眸間的神色,不知為何,,又有幾分她主父孤絕的影子,,她常常避過不敢看。
阮達看出她心焦,,收了收心緒,,溫言道:“老頑童有這地利之便,可是防著你我呢,,果真會翻臉么,?”
祁琳:“我怕…”
阮達:“殺戮不曾怕,現(xiàn)在怕什么,?”
祁琳:“殺戮怕,,現(xiàn)在也怕牽連你?!?p> 阮達:“殺戮將棄,,也將棄我嗎?”
如此坦白的話語,,使祁琳著實一驚,。心知阮達動了情愫。
須臾間,,祁琳轉(zhuǎn)過頭,,背對他,并沒有答復的意思,。
阮達怕她牽動舊疾,,只想著‘罷了’,,萬事捭闔,都隨她也就是了,,境況如此,,多說無益,遂轉(zhuǎn)了話題,。
阮達:“想要渡水,,也不難,兒時父母在時,,早就伐木制船,,就藏在蘆葦蕩深處?!?p> 祁琳聽得驚覺,,急道:“果真?”
阮達:“當年父母早有漁樵之愿,,父母早喪,,未能達成,雖則遺憾,,只是不知時隔多年,,船兒還在不在,若然不在了,,于我倆也無可用,,豈非更是遺中之憾!”
祁琳:“若能用船,,自然最好,,北祁雖然有‘點水渡江’的功夫,能借余力渡江,,日前還想著要傳授給你,,但這門功夫不好練就,恐怕不好速成,,并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
阮達:“真到用時,,也只得盡力一搏,。”
祁琳:“老頑童獨居于此,,內(nèi)外地勢用八卦術(shù)悉心布置,,他此行的目的,可不是收徒來的,,是要困住什么人,!”
阮達:“困住這里的人,?這里的主人?”
祁琳:“恐怕是的,,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表明行跡,,你我分析偏頗又如何,心術(shù)而已,,你倆師徒即不能長久,,我看阿達還是早作打算?!?p> 阮達:“到時候起了爭執(zhí),,琳兒身纖力薄,如何帶我點渡這么寬的水面,?”
祁琳:“我看這門點渡的功夫,,還是教會了你,才安心些,?!?p> 阮達:“你我還需去尋找那條小船,萬一我沒能學成點渡的功夫,,也好周全,,只是行動不便?!?p> 祁琳:“我身法輕,獨自前去便可,,阿達且去尋老頑童,,與他糾纏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