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再度沉默了下來,,葉玄的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他看向一直注視著自己的伊婁林,,道:“謝謝你,,能聽我這些婦人之怨!”
“婦人之怨,?”
葉玄搖了搖頭,,苦澀一笑,,沒有多說什么,。
伊婁林雖然不太明白葉玄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但她隱隱能聽得出,這只是葉玄的托詞罷了,,于是她輕輕舒了口氣,道:“以后如果再有這些‘婦人之怨’,,都可以來講與我聽的,,我一定洗耳恭……”
“洗耳恭聽,而且這個詞也不是這么用的……”
葉玄笑了笑,,心里輕松了一些,,但仍然忍不住暗暗惋惜:“如若真有,等到明年或是后年,,你已嫁做他人婦,,我又怎能講與你聽呢……”
伊婁林臉一紅,別過頭去了,,可許久也沒再聽見任何話語,,回過頭來看著失神的葉玄,心中也漸漸騰升出一種失落感來:說不定明日,,說不定后日,,他就要離開洛陽,返回江南了,,此行一別,,重逢又是何日呢,?
安靜的房間里,只有火苗吞噬木柴的聲音,,而隨著火光的搖曳,,疲憊的兩人都漸漸的閉上了睡眼……
在大約四更時分,葉玄忽然被窗外的馬蹄聲驚醒,,他立馬警覺起來,,翻身而起,拿起彎刀,,躲在了門后,。
外面馬蹄聲漸漸的近了,葉玄也隨著慢慢握緊了刀柄,,躲在暗閣后的身體也崩成了一張弓的形狀,。
但馬蹄聲很快閃過,向著西邊而去,,并沒有停留,,葉玄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可還沒等他完全放下心來,,最初的方向卻又傳來了更大的躁動,,馬蹄震震、腳步凌亂,、還混雜著鮮卑人刺耳的叫嚷聲,。
而且,根據(jù)腳步聲來判斷,,這群鮮卑人分明就停在了葉宅門口的不遠處,。
黑夜中,人的叫嚷聲,、馬的嘶鳴聲混成一塊,,仿佛完全擁堵在葉宅門前的那條大道上一樣。
葉玄見此情況,,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刀已然出鞘,牢牢握在手中,,眉頭緊鎖,,慢慢屏住了呼吸,眼睛透過那一條門縫,,直直盯著屋外的暗夜,。
然而,片刻過后,隨著一切響動的再次雜亂,,停在葉宅門口的那群肅甄部兵士才緊隨著最初的馬蹄聲向西而去,。
葉玄松了口氣,但不敢懈怠,,又在門口觀察了半刻鐘,,確定再沒有了任何動靜后,這才重新坐回了自己的鋪位上,,只是手里仍然緊緊握著彎刀,。
平靜下來后,葉玄一轉頭,,目光剛一落在未被驚醒的伊婁林臉上,,卻頓時定住了。
伊婁林仍然靜靜的側躺在床鋪上,,極其自然的閉著眼臉,,長長的睫毛顯得十分柔媚,微微張著紅唇,,呼吸均勻,,清輝月光的照耀下,使得那張白凈如玉的臉蛋更加可人,,原本高挑勻稱的身子此刻也半縮著,,看起來就像個需要人保護的小孩子一樣。
可小孩子的身體才不會這么凹凸有致,,就連黑色的雪袍都遮掩不住,,從上到下勾勒出一條好看的曲線來。
葉玄似乎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里有一股強烈的沖動,,使得他想去觸碰伊婁林那如玉璧一般平滑白嫩的臉頰,。
然而,當他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后,,便漸漸平復了下來,,最后,,他看著伊婁林甜甜的睡姿,,轉過頭去,倚在墻邊,,獨坐片刻后,,慢慢困意來襲,又閉上了雙眼,。
翌日天明,,伊婁林醒來時,暗閣內的火已經熄滅了,只剩下了一點點余燼,,對面的鋪位也是空的,。
她穿上雪袍,走出房外,,見葉玄正牽著馬從側院出來,。
葉玄沒有多言,在簡單吃過干糧果腹后,,便駕著馬而去,,準備前往內城找尋虛家軍和葉家軍的遺跡,伊婁林則如昨天一樣,,跟在他身后,。
葉玄知道,即便能找到他們,,可能也只是一堆尸骨了,,但他也得去找。
出了葉家宅院后,,兩人來到大道上,,卻見昨天還橫在大道上的木柵,已被人全部移開了,。
葉玄皺了皺眉,,想起昨天夜里的那一陣喧囂,就頓時明白了原因,,于是便沒太放在心上,,領著伊婁林向內城而去。
他們在已毀的城中四處尋找,,找尋任何和葉家軍或虛家軍有關的標識,。
可半日的搜尋一無所獲,兩人卻在無意間到了獨孤部堆積尸骨的地方,。
而眼前的這一幕慘象,,也瞬間擊碎了葉玄對于肅甄部仇恨的所有底線和原則,讓他不禁覺得自己在江夏城放過那名鮮卑小孩,,實在是太過仁善了,。
他的心在滴血,眼中布滿血絲,,滿是仇恨與憤怒,,他在心底暗暗起誓:總有一天,他要將肅甄部從這個世上抹去,!
因為他看見,,在這座晉國的都城內,被屠殺的十萬軍民就被肅甄部堆在了城內的一角,形成數(shù)座高高的尸山,,作為“尸觀”,。
無數(shù)禿鷲在天空盤旋,叫聲令人不寒而栗,,那些凝著血的頭顱斷臂,,零零落落的散在地上。
而地面的土壤早已被染的一片墨紅,,完全分不出之前的顏色,,各式各樣的旌旗和衣物四處散布,被蹂躪的不成模樣,。
伊婁林看見這番場景,,只覺腦海一空,瞬間無力的癱坐在了地上,,她捂著嘴,,有一種極為惡心的感覺襲上喉嚨。
她轉過身去,,不敢再看,,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滿是恐懼,,胸中沉悶難耐,,讓她喘不過氣來,淚水也不知從何時起就已漫過眼眶,,順著臉頰淌下了,。
葉玄立于尸山前,攥著拳頭,,緊咬著牙關,,卻也抑制不住一直往外涌出的淚水。
“但我說過會帶他們回江南的,!”
此刻再想起這句話,,讓葉玄的心中一陣刀絞。
他在把伊婁林安置在遠處安全的地方后,,便緊咬牙根,,開始在地上四處尋找葉家軍或虛家軍的旌旗。
一番找尋無果后,,葉玄轉而又登上尸山,,開始一具一具的翻找尸體,。
手觸碰著那些沒有絲毫溫度的尸骨,,只如冰霜寒凍的粗枝枯木般,僵直而又粗糙,每觸碰一下,,便好似有一種令人心顫的寒冷,,穿過指尖直擊他的靈魂深處,使他感覺到一種歇斯底里的恐懼與絕望——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絕望,。
葉玄翻過無數(shù)尸骸,,見到無數(shù)似曾相識的面孔,他們睜著空洞無光的雙眼,,頭上凝著血痕,,看著自己,臉上那已經僵硬的神情,,恐怖而絕望,,就仿佛在向他控訴著,控訴著這天地間的罪惡與殘忍,。
終于,,葉玄的心完全沉入了黑暗之中,眼淚開始瘋狂的往外涌,,再也無法控制,。
葉玄想逃離,逃離這無盡的冰寒與黑暗,,但他知道,,可能大哥、虛公和葉家軍眾將士的遺骸此刻就在這尸山之下,。
他每翻動一次,,視線便模糊一次,心中就如巨石般壓抑著,,也如同被鋒利的刀刃攪動著,,令他覺得好似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被地獄的火焰所吞噬著一般,。
葉玄的雙手已經沒有了絲毫溫度,,淚水依舊如注,目光也已慢慢變得呆滯無神,,只是忍受著心中難以言表的痛楚,,機械的揮舞著雙臂,翻過一具又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甚至在這堆尸山中,,找到了虛府那滑稽的門仆,還有那沉默寡言的丫鬟,,找到了自家對面閣樓的廚子,,找到了鄰家的管事和屠夫……
但卻一直沒有找到他所記掛的人,。
殘陽漸漸斜向西方,天色已經見晚,,葉玄面無表情的將那些他熟識的面孔一一從尸堆中拖出,,整齊擺在地上,有十余人之多,。
而這些人都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都是他身邊最為平凡普通的人!
葉玄開始用刀鞘在松軟的地面狠命的挖著,,漸漸挖出一個小坑,,后來,因為覺得刀鞘太過笨重,,便索性用雙手開始刨著坑中的泥土,。
一個時辰后,喘著粗氣,、額頭上滿是汗珠的葉玄跪倒在那一排尸骨前,,他的雙臂不住的顫抖著,一雙手已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鮮血混雜著泥土從他的指間脫落,,露出片片已是腥紅的手掌,而在他身后,,卻有了一個長約三丈,,深約一尺的土坑。
葉玄面無表情的向這些逝去的生命跪拜行禮之后,,便起身一個一個的將他們拖到那土坑之中,,最后再用土深深蓋好。
等到一切完結后,,葉玄終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伏在那片土地上,嘶聲慟哭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