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往暑來,,天兒漸漸熱了,,太陽也毒,。青衣在一旁為我撐著傘,,走向念雪亭,。
站在臺階前,,軒哥哥的側(cè)影映入眼前,,他坐在亭中,,背對著莫未湖,。偉岸的身形,,一席藏藍長衣,左手執(zhí)書,,右手端起茶嗔一口,。微風習習,軒哥哥鬢角的幾絲碎發(fā)飄然而動,。
若他不是凌軒,,我不是葉環(huán),就這樣簡簡單單,,多好,。
“來了?!币琅f低頭看書,。
“軒哥哥久等了?!蔽易诹怂麑γ?,環(huán)視亭子四周,“孫姨沒來,?”
孫姨是軒哥哥的乳母,,自打他的母親宜妃離世后,他們兄妹倆就一直由孫姨照看,。特別是妹妹病逝后,,孫姨更是成為軒哥哥唯一的“親人”,是以整個王府上下對孫姨分外敬重,。
軒哥哥端到嘴邊的茶杯,,又緩緩放在了桌上,,“孫姨這兩日身體不適。用完早膳你也跟著過去看看吧,?!?p> 這幾天一直忙著修習軒哥哥新教的劍法,沒得空去看望孫姨,,想不到竟然病倒了,。
“珝如本就該去看望的,何況孫姨病了呢,。我們趕緊吃吧,。”話說完,,我立即拿起碗筷,,猛勁兒扒拉著吃。
“慢點吃,,小心噎著,。”軒哥哥看著我的吃相,,竟忍不住笑了,,連眼睛里都泛著笑意。
我趕緊低下了頭——原本以為,,經(jīng)歷這么多事,,我的性子已磨得寵辱不驚了,未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身上依舊有葉環(huán)的影子。
可我再也不是葉環(huán)了,,葉環(huán)有最疼她的爹娘,,可以任性,可以莽撞,,可以無憂無慮……而如今的我,,有著太多的牽絆,怎么也不能無所顧忌的言行了,。
“怎么又發(fā)呆,方才不是急著探望孫姨嗎,?”
“哦……這就吃,。”我悄悄瞄了眼軒哥哥,,見他正在專心用膳,,抬手摸了摸臉頰,,有些燙。
……
孫姨倚在床圍子上,,身后墊了個萬字流水文樣式的香枕,,紫蘇正在伺候她吃湯藥。許是聽到聲音,,紫蘇回了下頭,,看到是軒哥哥,便趕忙請安,。
軒哥哥一揮手,,道:“免了。你先下去吧,,這里有我就好,。”
“是,,殿下,。”說罷將湯藥擱在了桌上,。
軒哥哥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走到床邊,,道:“孫姨,,珝如的香包在來的路上掉落,想出去尋一下,,過會兒再來看您,。請您見諒?!?p> “又不是外人,,有何見諒不見諒的,別學那些個丫頭,。有事就去吧,。”
我笑著回:“是,,下次不會了,。”言罷轉(zhuǎn)身出了房門,,一路疾走,。待我趕上紫蘇,她已行至柳葉橋中央,。
“紫蘇姐姐請留步,?!弊咸K聞訊停住,眉頭微皺一下,,轉(zhuǎn)瞬又舒展開來,,笑盈盈地看向我,“珝如姑娘,,有事嗎,?”
我走到她旁邊,道:“軒……殿下他托我問紫蘇姐姐一些事,?!蔽揖共铧c說漏嘴。
紫蘇比我先來府中,,行事也樣樣較我強,,軒哥哥卻待我比待她好上百倍。這件事,,我有些羞愧,,換做是我,心中多少有些怨氣,,可紫蘇從未計較過,,只本分的做事,讓我越發(fā)敬佩她的氣度,,總感覺虧欠了她,。因此,我也不好在她面前叫“軒哥哥”,。
她依舊和善的笑著,,“既是殿下吩咐的,姑娘只管問就是,,紫蘇定是知無不言,。”
“殿下想知道孫姨近日的狀況,,病情可有好轉(zhuǎn),?”
她轉(zhuǎn)身望向莫未湖,道:“自從換了殿下親自調(diào)制的安神香枕,,孫姨睡得甚是安穩(wěn),,這兩日氣色不錯,吃得較之前也多,。加上喝著滋補的湯藥,,想來身子已無大礙。”又回頭看著我說:“還有,,孫姨常在我耳旁念叨你,有空就多看望看望她老人家,?!?p> “姐姐放心,珝如會的,。叨擾了,,告辭?!毖粤T輕頷下首,,行了個禮。她微微點頭默許,。
軒哥哥剛喂孫姨吃完藥,,正將碗放回桌上?!罢业搅藛??”孫姨見我回來,關(guān)切的問,。
“孫姨放心,,找到了,就在海棠園的石子兒路旁,?!闭f著我已來到床沿,坐在了一邊的黃梨木坐墩上,。
孫姨拉著我的手,,緩緩道:“香囊避穢化濁,需日日不離身,,萬不可以丟掉,,下次可要仔細些。你這一丟,,得虧是找著了,,要是被哪個不知輕重的丫頭小斯拾去,可就不好找,?!崩先思铱偸菒坌踹叮磳O姨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我也不好再說什么,,只連連答應“是是是”。
趁著孫姨歇口氣的功夫,我立即捉住機會,,道:“孫姨若有何想吃的,,珝如可以跟李師傅學,親手做給您吃,?!?p> 孫姨白了我一眼,“你呀你呀,,還跟個孩子一樣,。”
“不過這樣好啊,,有個人陪我聊聊家常,,熱鬧熱鬧。不像邊上那幾個,,成天唯唯諾諾,,看著就沒勁頭?!?p> “看來孫姨是不需要軒兒了,。”軒哥哥輕嘆一口氣,,做出一副失望的神情,,“那我只好去忙公務了,你們就在這兒好好聊,?!?p> 孫姨滿面笑容道:“瞧你說的,我巴不得你兩個都在呢,。知道你公務纏身,,只管去忙便是,有珝如陪我就好,?!?p> 軒哥哥拱手作揖,“那軒兒先告退了,?!?p> “我去送送軒哥哥?!?p> 孫姨點頭默許,,眼中泛著笑。
待我隨軒哥哥走出月洞門,,便將紫蘇姐姐的話轉(zhuǎn)告給他,。軒哥哥聽后眉頭舒展,,道:“如此我便放心了。你回去陪孫姨吧,?!蔽尹c頭答應,目送他離去方回,。
自打進了房間,,孫姨就一直盯著我看,眼睛笑的瞇成縫兒,,弄得我一時間不知說些什么,做些什么了,,只得低頭捏弄著手指,。
“孫……孫姨?”我有些心虛,,不知孫姨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可是中意軒兒?”
“啊……我……我……”我一時驚訝,,說不出話來,。孫姨竟然問我、問我是否中意軒哥哥,?她老人家可真是的,,好歹我也是未出閣的姑娘家,怎么問這種問題呢,。
“別拿我當外人,。知道你害羞,這兒沒旁人,,你只管說,,我不告訴任何人?!睂O姨依舊笑靨迎面,。
我該如何作答?軒哥哥是皇子,,而我是罪臣之女,,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整個王府都要遭殃,。況且,,軒哥哥志存高遠,我的身份終歸是他的絆腳石,,即使有意又能怎樣,?
我理了理情緒,,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珝如只當?shù)钕聻楦绺?,并無‘中意’之說?!?p> 孫姨原本的笑容僵了一瞬,,靜默過后,她輕嘆口氣,,道:“我見你事事為軒兒操心,,看他的目光也脈脈含情,還以為……軒兒能有你這樣的妹妹,,也是不錯的,。”
因著這一出,,同孫姨的談話便失去了滋味,,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孫姨以困乏為由,,結(jié)束了這百無聊賴的說道。
走出房門,,我抬頭望向天空,。湛藍的天,太陽依舊光芒萬丈,,旁邊只偶爾飄過幾片云,。
回秦艽苑路上想了許多,卻終究是逃不開那一個問題——我是否屬意他,。
回到屋中,,我便閉了門,知會青衣不要打攪我,。
因覺得四肢無力,,頭昏腦漲,我便和衣躺在床上,,閉了眼,。迷迷糊糊中,不由得記起往事,,一樁樁,,一件件,那樣的清晰,。
在殺手的刀落下,、我緊閉雙眼等待死亡來臨的關(guān)頭,,一人不知何時閃到我們之間,硬是徒手抓住了刀刃,,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我前額,。
我詫異地睜開眼時,他已拔出劍同殺手決斗,,不多會兒,,那黑衣殺手便逃跑了。
他走近來,,身著蔵黑色衣袍,,右手握著的劍上還沾有血跡。
他的左手仍在滴血,,卻毫不在乎,,眸中充斥著溫柔和憐愛,好似我們相識一般,。而后拿未受傷的右手拂去我額上之血,同時還安慰我,,“別怕,,哥哥會保護你,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p> 驀然冒出個這樣的人,我既猶疑又害怕,,掙扎著要逃走,,忽覺腦后被什么砸到,之后便慢慢失去了意識,。
待再次醒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躺在軟踏踏的床上。掀了掀被褥,,透過青色雕花帳子,,我看到外面站著兩個婢女,正嘀嘀咕咕地小聲議論著什么,。
這是哪里,?我是如何到這兒的?對了,,爹爹娘親呢,?我趕緊下床尋找,腦海忽的中閃過爹爹娘親倒在地上的畫面,,緊接著是聲嘶力竭的喊殺聲,、殷紅的鮮血……
“不,!不!不,!”我雙手抱頭,,急欲沖出門,卻被兩個婢女生生攔下,,一人一只胳膊架回床上,。
“小羽,快去找殿下,!”其中一個喊道,。另一個慌忙道“好好好……我這就去”,便疾走而去,。
殿下,?那不就是皇帝的兒子?事情竟愈發(fā)亂了,,我是在做夢嗎,?要不怎會這么不著邊際!
“退下吧,?!眮砣宋催M門便下令,按著我的婢女聞言應了聲“是”松開手,,走了出去,。
我一看,堪堪不正是那救我的少年,?
“你要往哪里去,?”少年冷聲喝道,“你家人皆被殺死,,葉府被刑部所封,,你一個罪臣之女,走出這岐王府,,必死無疑,。我倒想知道,你要走去哪里,!”
“我爹不是罪臣,!他不是壞人!”
我哭喊著,,心在流血,,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不懂為何要全家出走,,不懂為何有人追殺……然爹娘的的確確不在了,。
“你若硬要出去,,不出一刻就會被人殺死,你們家的冤屈便再也沒人會去理會了,。罷了,,這些并非你能理解的。我且問你,,想不想為家人……報仇,?”報仇,報仇,,我記起娘親的囑咐——為葉家報仇雪冤,,找出幕后兇手。
我咬咬牙道,,“當然想,!”想起那個兇狠的殺手,我后背冒出一陣冷汗,,卻又想將他大卸八塊,。
“那就不要自尋死路,留條命今后復仇所用,。自今日起,,你便叫珝如,是我府上侍女,,過往之事絕不允許再提?!鄙倌隂Q斷地說,。
“他們都要抓我,你為何要救我,?”,。
“因為你……你年紀小小,不該成為這場紛爭的犧牲者,。況且我相信,,葉大人是被陷害的?!?p> 轉(zhuǎn)而,,他溫柔的望著我說:“我姓凌名軒,以后你便喚我作‘哥哥’,。我會護你周全,,教你功夫,協(xié)你查出真相,?!彼蝗痪徍偷恼Z調(diào),,讓我覺得心安了許多。
“可你是皇子,,我卻不是公主,,不如喚你‘軒哥哥’?!蔽页槠?,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幫我,但總覺得他不像是壞人,。
他的眼中竟有些濕潤,,忙應了聲“好妹妹”,又道:“你好生歇息著,,我會讓人送來吃的,。”轉(zhuǎn)身離去,。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溫和的話語與之前的一切,恍如隔世,,不禁讓我有些貪戀,。我突然想大睡一覺,也許睡醒了就都清楚了吧,。
短短幾日,,由爹爹娘親的掌上明珠,淪落為無家可歸的丫鬟,,仿佛一瞬之間,,我就長大了。
五日后身子已無礙,,我開始修習武功,,卻萬未料到,并非教我一招半式,,只是練習基本功和韌性——雙手各一只木桶平舉,,桶里盛水,撐上一炷香的時辰,。
我從未吃過這等苦,,不到半柱香時辰便無氣力。
“葉環(huán),,你忘了爹爹娘親的慘死嗎,?不是要報仇的嗎?這點苦都吃不了,如何對得起爹爹娘親的在天之靈,!”
不斷揭自己的傷疤,,讓我支撐到一炷香結(jié)束。伴著木桶分量日漸增加,,我渾身的酸痛也愈發(fā)嚴重,。
終于熬完這段時日,我倒頭睡了兩天,。
次日,,在離水面近一丈高的回音橋上,我著手練習平衡,,從橋欄板一端到另一端,。
望了眼橋下,一片汪洋,,水上漂著一葉舟楫,,一人立于舟上。
我顫巍巍爬上橋欄板,,還未直起身子,,便掉落下去,眼看著離橋漸遠,。我伸出雙手,,拼命地在空中亂抓,然而身子一如鉛塊般往下墜,,瀕臨死亡的恐懼和絕望再次襲上心頭,。
那一刻,我在心里發(fā)誓,,我的命運,,絕對不能由別人掌控,我要主宰自己的人生,。
被撈起時,我的身子已軟的同絲綢無兩樣,。經(jīng)過不斷的墜落,,不斷的面對死亡,我的膽量和心性已非昨日,。
經(jīng)過一年的痛苦磨練,,我的基本功大有長進,甚至是脫胎換骨,,冰玄師父卻依舊看不上我,,礙于軒哥哥,她也只好答應教我,,卻不認我為徒,。
冰玄師父是風雨盟的盟主,,一身男兒裝扮,氣場上也是絲毫不遜于男子,,總是板著一副臉,,冷冰冰的。紫蘇是她最得意的弟子,,歲數(shù)不過長我三年,,功夫卻長我十年不止。
半年后,,冰玄師父以盟中事物繁多為由,,不再管我,軒哥哥只得親自教,。
“軒哥哥,,珝如是不是很笨?”我懊喪地低著頭,,拿石子在地上亂畫,。
軒哥哥笑著說:“不,你不笨,。有的人一出生便坐擁一切,,有的人,則只有通過自己去拼命,,方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你起步晚,難免較他人差些,,因此要付出更多,。你懂嗎?”言罷,,他輕嘆口氣,,目光深邃幽怨,看著遠處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