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原打算她倒什么苦水,，都順著她的意思，盡力安慰,，不欲她灰心失落,，卻不防被她問了這么一句,。當(dāng)下也不肯歪曲事實,，于是點了點頭,，道：“是,，傳聞‘毒門四使’行徑歹毒，頗為武林中人所不齒,?！?p> 毒靈子笑道：“你倒實話實說了？”頓了一頓,，搖頭道：“其實你不知道,，我?guī)熗皆遣坏靡褳榛⒆鱾t。人家藏在后臺,，使喚我?guī)熗?，危險和罵名，全讓我?guī)熗匠袚?dān)了,。他們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收好處?！?p> 許清濁瞧她苦笑嘆息,，不似作偽，奇道：“他們是誰,？”毒靈子不答,，只說：“我前幾日也同你說過，我?guī)煾甘敲缃先握菩?，他老人家背叛同僚,，離開故鄉(xiāng)，你知道是何緣故嗎,？”許清濁搖了搖頭,。
毒靈子道：“說來你多半不信，他老人家身為苗族,，卻很仰慕漢學(xué),，尤其是道家學(xué)問，而厭倦了使毒,。于是辭退要職，欲前往中原拜師學(xué)藝,?！痹S清濁眨了眨眼，道：“這,、這......”毒靈子問道：“這什么,？”
許清濁道：“沒,，沒什么，只是聽來是有些稀奇,?！倍眷`子哼了一聲，道：“你我易位而處,，我也不信惡名遠(yuǎn)揚的毒門四使之師,，是個潛心求學(xué)的好學(xué)之士?！痹S清濁訕笑不答,。
毒靈子道：“可惜世事就是如此難料，你若迷上了什么,，別人眼里你是什么樣子,，你也會毫不在乎?！痹S清濁點頭道：“興許你說得不錯,。”想起自己,，倒是至今沒有迷上過什么,，武功、繪畫都是為人強迫所練,。
毒靈子道：“那時我?guī)煾竸偨诱剖ナ?，他沒有婚娶，徒弟的蠱術(shù)也不過才入門,。其他四位圣使絕不讓他擅離職守,，說至少得培養(yǎng)出一位得意傳人，才能退位去求學(xué),。我?guī)煾赶r如金,，不愿浪費時日，當(dāng)下不告而別,，只身去了中原,。”
許清濁暗想：“照你這么說,，你師父如愿以償,，從此安心治學(xué)，怎么還會教出毒門四使,，流毒武林,？”若是以前，他這番念頭怎么想的，已然怎么出口,，此時卻不欲再令這少女不悅,，忍了不說，只問：“后來呢,？”
毒靈子道：“我?guī)煾柑焐斆鞑环?，入了中原，先拜大儒為師,，遍?xí)儒家經(jīng)典,；又隨雅士習(xí)得琴棋書畫，短短數(shù)年都已精通,。從此潛心華夏醫(yī)道,，又對道家的丹法十分羨慕，立志拜當(dāng)世全真高人為師,，做一名道士,。”
許清濁奇道：“你,、你師父是道士,？”毒靈子頷首道：“不錯，我?guī)煾杆奶幫睹麕?，訪高友,，終于在九宮山遇見一位得道高人。那位高人起初不肯收異族為徒,，我?guī)煾冈谒缊銮肮蛄税肽?，每日跪滿十個時辰，這才打動了那位前輩,?！?p> 許清濁問道：“那位前輩是？”毒靈子道：“龍門正宗,，王常月王真人,。”許清濁又問：“何謂龍門正宗,？”毒靈子解釋道：“龍門派乃由全真教長春子丘處機所傳,，是普天之下最正宗的法統(tǒng)?！?p> 她續(xù)道：“我?guī)煾讣鹊猛跽嫒耸諡橥降?，自然潛心向道，?shù)年之后學(xué)成,，道號孤陽子,，是如今九宮山道場恒陽子常真人的師弟,。你若去九宮山打聽,，即便正道人士懷有偏見,，我猜他們也不敢撒謊，歪曲我?guī)煾傅拿??！?p> 許清濁記得花如何服孝期滿后，便曾率領(lǐng)仆從,，動身前往九宮山,，說是代父參拜老君，并奉上香火錢,，幫忙修繕道場,。許清濁因練功要緊，沒有跟隨,，但的確聽師父提起過九宮山恒陽子的大名,，并稱其是煉丹的行家。
許清濁思及此處,，信了八九成,，道：“那很好呀，你師父成了得道真人,，清修煉丹,，卻為何還要建立毒門？”毒靈子道：“那還不是被逼的,！我?guī)煾笐延羞h(yuǎn)志,，終于叫五毒圣使察覺，竭力制止,，雙方幾成死敵,。”
許清濁忙問：“什么遠(yuǎn)志,，非制止不可,？”毒靈子道：“我曾告訴你，我?guī)煾敢庥y(tǒng)掌全苗蠱師,，實是想徹底根除蠱術(shù),，將中原丹法引入苗疆，變毒道為藥石之道,?？上]有大權(quán)在握，這事便無法辦成,?！?p> 許清濁奇道：“變毒為藥，這可成么？”毒靈子道：“丹法蠱術(shù),，互有所長,，如能取之融合，有望成就一門千古未有之學(xué)問,。后世繼承鉆研下去,，將這一脈發(fā)揚光大，立為苗疆醫(yī)道,，今后便足以與華夏醫(yī)學(xué)并駕齊驅(qū),。”
許清濁頷首道：“倘若你說的都是真的,，我雖非苗人,，也佩服你師父有這等大志向?！倍眷`子問道：“什么叫倘若是真的,？你還不信么？”許清濁道：“我只是想,，這是明擺的好事,，五毒圣使干嘛要阻止你師父？”
毒靈子冷笑道：“你也太天真了,！五毒圣使靠著五寶和蠱毒之術(shù)統(tǒng)治蠱師,，你根除他們的法寶，讓他們失了權(quán)力,，他們會答應(yīng)你嗎,？”許清濁一怔，訕笑道：“嘿嘿,，我沒想到這一層,。”
毒靈子嘆道：“是啊,，你是名門正派的大少爺,，把別人的行事，也按著你自己的樣子去琢磨,?？赡悴恢溃@世上有藏在正道,，卻與妖婦同流合污的偽君子,；也有身處邪門，反而苦心孤詣要造福人世的大英雄,?！?p> 許清濁只覺她言語里的“偽君子”,，似乎指的是自己的師公，待要質(zhì)疑,，忽聽她道：“我?guī)煾覆荒転樽迦怂J(rèn)同,，那也不必多講?？墒撬麄儾粌H如此,，更將我?guī)熗揭暈榕涯妫s盡殺絕,，我?guī)熗轿ㄓ屑娜嘶h下，為虎作倀,?！?p> 許清濁再次聽她說到為虎作倀四字，好奇到了極點,，忙問：“你師徒投奔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毒靈子深吸了一口氣,，方才緩緩說道：“是一個邪教,，稱作丹教?！?p> “丹教,？”“不錯，你聽過他們祖師教主陶仲文的大名么,？”“沒,、沒有?！薄昂?，這人是嘉靖年間的道士，因皇帝好道術(shù)丹法,，得了天恩寵信,，不僅封為國師‘秉一真人’；還多任朝中各種要職,，曾兼領(lǐng)三孤,，位極人臣?！?p> 許清濁從未聽聞此人名頭,，于她后半截話，更是沒懂說的什么,，撓頭欲問,，不知從何問起,。毒靈子瞧他臉色迷茫，撲哧一笑,，搖頭道：“你個笨蛋,，不學(xué)無術(shù)！你只消明白,，這陶國師因丹道受寵,，當(dāng)年大明除了皇帝老兒，就數(shù)他最威風(fēng),?！?p> 許清濁雖被她罵，胸中卻是一蕩,，笑道：“你接著講,。”毒靈子道：“這人巴結(jié)皇帝,，靠著兩樣本事,，一樣是故弄玄虛的道家五雷正法，另一樣就是丹藥了,。那丹藥有的是求長生用的,，有的是那、那個......那個用的,，反正不管是陶國師,，還是嘉靖皇帝，都沒能長生,，最后一命嗚呼,。新皇帝繼位，覺得陶國師夸口欺君,，于是把他徒子徒孫都趕出了宮,。”
許清濁奇道：“你說的那個,，那個是什......”毒靈子方才提到時就臉色微紅,，此刻更紅了半邊，喝道：“不許問,！問了我也不說,！”許清濁唯有住口，卻不知“那個”指的實是采陰補陽的房中術(shù),。
毒靈子續(xù)道：“陶仲文早在嘉靖皇帝還活著的時候,，就告病還鄉(xiāng)了，只留了些徒弟伺候主子,。他看似急流勇退,，其實是另有所圖,。須知一朝天子一朝臣，威風(fēng)一時,，無法威風(fēng)萬代,，陶國師嫌這國師不夠格，要當(dāng)圣人,，當(dāng)開派的教主,！這樣他就是死了，教徒們還會供著他,，以后繼任的教主若再得皇帝寵愛,，估計往上追封，就得封他這祖宗為神了,?！?p> 許清濁笑道：“就為這緣故，他就建立了丹教,？”毒靈子也笑道：“不錯。他當(dāng)年富可敵國,，領(lǐng)袖百官,，能耐通天，退隱后短短幾年,，已創(chuàng)立了丹教,。初時上至朝廷六部，下至娼伶乞丐,，無數(shù)人都是丹教的信徒,。教中常派發(fā)所謂的仙丹，供給教徒們‘延年益壽’,，如此一來,，人家對他更是感激崇拜?！?p> 兩人沿路走到一棵半枯的槐樹下面,，毒靈子指著樹干道：“可惜他把自己裝成活神仙，還不是如這枯樹一般會老會死,。不僅陶教主死了,，嘉靖皇帝也死了，他兒子隆慶不愛道術(shù),，孫子萬歷也不愛道術(shù),。天下還是皇帝家的，丹教卻越來越衰?。寒?dāng)官的和文人士子怕被牽連,，拖累功名,，紛紛退教，撇清界限,；教中又嫌平民百姓空吃丹藥,，毫無作用，盡數(shù)驅(qū)趕出教,。經(jīng)此數(shù)變,，丹教成了一個只剩武人和道士的教派，可是陶國師自己就是個假道士,，更逞論徒子徒孫,？得了全真正統(tǒng)的數(shù)處門庭，對他們向來理也不理,。隆慶皇帝更是有意抑制道家,，如今的丹教里即使有出家人，也是假多于真,?！?p> 許清濁笑道：“這么凄慘，貌似自身難保,，卻還能庇護(hù)得了你師徒,？”毒靈子臉色微變，道：“你也別小瞧了它,，丹教底子還在,，而且教中高手來去，比少林武當(dāng)?shù)暮檬侄嗟枚?。再說,，衰極將盛，這一代的教主極為了得,，不僅武功奇絕,，手段也堪稱高超。哼,，他將我?guī)煾噶榈ぶ?，卻拿我?guī)煾笩挼撵`丹妙藥，去吸納武林高手,，名聲好處都?xì)w了他,。”
許清濁奇道：“丹主,？”毒靈子點頭道：“對,，丹教至今數(shù)代，教中已無擅長煉丹的行家,。那教主也不會丹道,，聽說我?guī)煾甘蔷艑m山恒陽子的師弟,，于是聘請我?guī)煾笧榈煟灰蠟榻讨袩挼?，就派高手保護(hù)我?guī)熗?，不為苗疆蠱師陷害。我?guī)煾笧楸Ｈ陨?，?shù)年來任勞任怨,，煉制了無數(shù)靈丹妙藥。教主十分高興,，封了我?guī)煾敢粋€‘丹主’的名號,，還說什么‘一教兩主，兩主同掌’,，其實有名無實,，暗中派人盯住我?guī)煾福辉S他有片刻自由,?！?p> 又道：“你知我當(dāng)年那么小就在江湖上行事，其實是因為我?guī)煾副卉浗?，無法脫身,。我?guī)熸⒌軘?shù)人因為恩師的忠誠，教主待我們較為寬松,，也賦予我們要職，逼我們?nèi)ソ细尚牡墓串?dāng),，用的是‘毒門四使’之名,，不傷丹教的名聲......不，不是不傷,，是根本不露名聲,。丹教圖謀大事，須得藏得住,，好叫外人蒙在鼓里,，不知他們已然崛起?！?p> 許清濁聽得動容,，問道：“這么說，毒門根本就不算是你師父建的,，而是那教主的授意,？”毒靈子點頭道：“是啊，丹教對付的全是武林和官場中的硬茬子,，下手若不狠,，無法見效,。蠱術(shù)陰毒邪門，最有震懾之功,，那教主看中了這一點,，逼迫我?guī)煾赴阉鶎W(xué)蠱術(shù)一一交出，并結(jié)合武藝,，創(chuàng)出毒門獨有的武技絕學(xué),，授予我們師姊弟，好用于行事,?！?p> 她說到這里，望了望許清濁,，問道：“你曾在山海關(guān)遇到我?guī)熜侄警傋?，多半瞧過他的‘綠蜈掌’吧？”許清濁點頭道：“不錯,。原,、原來這可怕武功是教主教他的，但你師兄下手狠辣,，也不像為人逼迫?。俊?p> 毒靈子臉上一紅,，道：“我?guī)熸?、師哥那時都年輕，性如白紙,，丹教的惡徒教他們怎么做,，他們就怎么學(xué)，久而久之,，自然也變得同那些惡徒一般了,。就是我，從小師父疼我,，收我在身邊親教,，不讓我多和丹教人士接觸，可我自從在江湖上干了幾件案子后,，手段也變得毒辣不少,。你是老實人，不懂這人一旦為惡,，嘗到了甜頭,，卻也有些無法自拔。”
許清濁笑道：“我怎么不懂,？雖說我不為惡,，當(dāng)年我?guī)煾副莆揖殑Γ曳鲈鹤?，和桃舞同嘗美食,，共喝美酒，發(fā)覺了偷懶的好處,，明知不對,，每次桃舞一來，我還是隨叫隨到,，想來與你心境仿佛,。”
毒靈子搖頭笑道：“我可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你偷個小懶，能與我相比么,？”許清濁心道：“那也是,。不過她殺人放火，到底是給人帶壞,，更兼為那教主迫使,，不是她本來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