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凝腳步一頓,，見他遠望著車水馬龍,，并沒有注意到她，準備繼續(xù)向前走。她自知對于陸笵這樣的人物,，不適合有過多的交集,。

　　“姚小姐,?！标懝D忽而收回目光，淡淡開口,。

　　碧凝轉過身,，細碎的發(fā)拂過眼簾：“陸先生早，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彼Y貌微笑，面容在日光下溫婉貞靜,。

　　不得不說,，碧凝是有些心虛的，昨日打著他的旗號與人行了方便,。雖不是什么大事兒,，如今見了正主卻不免忐忑。

　　“已經(jīng)不早了,?！标懝D一身墨綠軍制呢子大氅，在皚皚白雪里尤為分明,，“我是專程來找你,。”

　　姚碧凝本來并不認為陸笵是來找她,，現(xiàn)下猜不透他的意圖：“找我?”

　　“坐進來說,。”陸笵躬身進了車廂,，并不給碧凝選擇的余地,。

　　姚碧凝這才注意到車身并沒有鎮(zhèn)守府的旗幟,，并不是往日那一輛,。她只得隨人落座，頸間茸黃的兔毛更襯得她膚如凝脂,。

　　陸笵的眸光注視著她,，忽然欺身而近。如極沉靜的古木，裹挾著暖意襲來,。他修長的指節(jié)輕拂過她的發(fā)絲,，碧凝微微一驚，心下砰砰直跳,。陸笵卻已然端坐如常,，指間夾著一片枯萎成褐色的葉。

　　他摩挲著葉面紋理：“你信奉基督嗎?”

　　碧凝看到那木葉才平復下心緒,，臉頰上淺淺的胭脂色還未褪去：“嚴謹說來也算不上信奉,，圣約翰倒是有做禮拜的傳統(tǒng)，禱告祝福并不局限于信徒,。陸先生怎么問起這個?”

　　“姚小姐的善良與耶穌如出一轍,。”陸笵將葉片收入衣袋,，往椅背略仰,，“江富城，開車去福緣巷,?！?p>　　碧凝被問得一頭霧水，此時陸笵的舉動更是令她始料未及,。她正想開口問,，卻見陸笵已經(jīng)闔眸養(yǎng)神，眼周有淺淡烏青,。

　　她猶豫片刻,，轉而壓低聲音問前頭的江富城：“江副官，福緣巷是什么地方?”碧凝自問對滬上再熟悉不過,，卻從未聽人提起過這個名字,。

　　江富城嘆了口氣，“陸長官幾天都沒怎么合眼了”,，隨后幽幽答了一句：“等會兒您就知道了,。”

　　隨后車廂里便陷入了無垠沉默,，平靜得連一絲漣漪也不曾有,。碧凝透過車窗望著從眼前經(jīng)過的商鋪行人，在白雪的映襯下,，如一卷流動的巨幅畫軸,。

　　落雪的滬上，仿佛洗盡鉛華的素凈美人,，那唇紅齒白的形容并不遜色于濃妝淡抹,，只是少一分嫵媚,，多幾許端莊。

　　車子穿巷繞街,，輕輕顛簸著,，碧凝昨夜睡得并不好，不知不覺也起了倦意,。待她被叫醒時,，車子已經(jīng)停在一條巷口，周遭風物全然陌生,。

　　碧凝向外打量,，一棵老榕樹已經(jīng)有了年歲，那樹干大抵須得好幾個人才能圍攏,。這巷子看著古舊,，兩邊的宅院卻粉飾一新，朱紅翠綠的極為鮮亮,。那堆雪的青瓦,、檐角的木雕，哪一樣都是富麗堂皇的,。

　　若說一兩進院子如此,，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兒，可碧凝放眼一望,，兩邊齊齊整整,，全是差不離的樣子。

　　“這就是福緣巷嗎?”這樣富貴人家的居所,，卻并沒有在滬上揚名,，碧凝倒是有些想不出緣由。

　　“不錯,?！标懝D頷首，復而問,，“你覺得此處如何?”

　　“青瓦紅墻,，想必是富貴云集地?！北棠f出自己的猜想,，卻又搖了搖頭，“但這滿巷的齊整式樣還真是頭一回見,?！?p>　　“你再看看吧?！标懝D道了一句,，也望向窗外，不再作聲,。

　　此時尚早,，昨夜又落了雪，街道上往來之人尚且不多,。但碧凝卻見福緣巷的路上,，已經(jīng)遍布腳印，甚至帶了不少泥漿,，白雪的痕跡都不太能看得出,。

　　這委實有些反常，滬上的太太小姐日上三竿了起床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何況這冬日里冷得很,，大戶人家的下人此時也不怎么出門。若不是昨夜輾轉反側,，碧凝今日也不會起得這樣早,。

　　有人影自遠處而來，深一腳淺一腳,，待走近了,，碧凝才看清那是個穿著舊棉衣的老嫗。她看起來很瘦,，衣裳的棉花從破洞里露出來半截翻在外面,，卻走向了一道朱門，只輕叩幾下便有人迎了進去,。

　　這樣的打扮身份與那富麗堂皇的屋舍對比得太過鮮明,，可那開門的小廝卻很是熱忱。碧凝回過頭,，視線正好撞上陸笵的眸子,，她微微垂眸：“陸先生，方才我看到那個老婦人……”

　　“你心里應當有很多疑惑,?！标懝D不疾不徐地開口，“你還認為這里是富貴云集地嗎?”

　　碧凝聽人如此問,，卻有些怔?。骸瓣懴壬@么說，那此處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你看方才那個婦人,，她現(xiàn)下穿著破棉衣,，也許不久前還在錦繡堆里?！标懝D循循善誘,，“你覺得怎樣的力量,，才足夠驅使一個人拿傾家蕩產(chǎn)的銀錢換得埋自個兒的一坯黃土?”

　　他說得再清楚不過，答案在碧凝心中呼之欲出：“你是說煙土,！”

　　“這福緣巷,，明著是富麗堂皇，暗地則是頹敗到骨子里,?！标懝D神色一沉，接著道,，“這里供的都是高級貨,，洋土?！?p>　　“可政府不是才加強了禁令,，前些日子還燒毀了不少煙槍，這里怎么如此明目張膽?”碧凝遠山愁聚,。

　　陸笵向外望一眼,，又有幾人踏雪而來：“但凡是往上報，不過是聽戲喝茶的水煙雅間,，若不是仔細查,，囫圇著也就過去了?！?p>　　福緣巷,，這名字當真諷刺。這確實是個富貴云集地,，吞云吐霧之間將百姓囊中金銀盡收掌中,，簡直是筆一本萬利的生意。多少人因著一柄煙槍鬧得妻離子散,、家毀人亡,，又有多少人借此平步青云、扶搖而上?

　　“福緣巷,，”碧凝逐字念著,，“踏入那院門，這輩子便與福無緣了,?！?p>　　“你若僅是一眼望過去，什么都不會察覺到,?！标懝D收回目光，狹長的鳳眼看向碧凝,，“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耶穌能夠為了世人被釘在十字架上，可是姚碧凝,，你不要妄想如他一般慈悲,。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那樣的代價，你還是獨善其身得好,?！?p>　　陸笵說得認真,，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念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