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懷月的心情并不好受,。無論是誰，殺了人之后,，心情總是有點不好，只要這個人還殘留著一絲人性,。

　　有的人殺了人之后興奮激動,，有的人殺了人之后害怕恐懼，有的人殺了人之后大笑,，有的人殺了人之后痛哭,。

　　莊懷月不愿意殺人，每次殺人之后,，他都會覺得惡心,，想吐。他永遠(yuǎn)記得自己第一次失手殺人之后的感受,，悲傷如潮水,，恐懼如絲網(wǎng)，整個胃部都在絞痛,。

　　能不殺人,，絕不殺人。他經(jīng)常想起武林前輩名俠盜帥楚留香的故事,。

　　這個名字在江湖中已接近神話,。

　　楚留香是近三百年來，快意江湖縱橫武林而唯一手上不沾一滴鮮血之人,。能做到這一點,，除了他宅心仁厚，悲天憫人,，處處手下留情,，更因為他武功之高超，心思之敏捷,，早已冠絕天下,。縱使功夫精絕招式玄妙遠(yuǎn)勝于他的石觀音,，內(nèi)力雄渾招式沉穩(wěn)讓他幾乎沒有還手之力的水母陰姬,，也都一一敗在他的手下。

　　他的一生精彩絕倫,，遭遇過無數(shù)兇險,，揭破了無數(shù)陰謀，面對無數(shù)次的挑戰(zhàn)激斗與暗殺,，不僅一一化解,，而且兵不血刃。楚留香早已是神話中的人物,。幾百年來,，江湖中人提到他，無不肅然起敬。一個人想要稱霸江湖并不難,，但是要做到不殺一人不沾滴血,，笑傲江湖游戲人間，卻是大大的不容易,。

　　莊懷月自知絕無這般本領(lǐng),。以他的功力，做不到不殺人而退敵,。當(dāng)今天下,，只有清風(fēng)崗臥梅莊榮員外，縱橫江湖三十年,，沒有殺過一個人。

　　榮員外真的是員外,，據(jù)說家中有良田萬頃,，黃金萬兩，世代經(jīng)商,，累世耕讀,，積聚了龐大的財富。有人甚至說,，朝廷國庫之中的銀兩也未必有榮員外家里的多,。也有人說，昔年稱霸江湖的“金錢幫”,，聚斂的財富還不到榮員外的十分之一,。

　　江湖傳說雖未必可靠，畢竟朝廷國庫有多少銀兩,，這些江湖豪客哪里能知道,；金錢幫百年前就覆于“小李飛刀”及其傳人葉開之手，到底聚斂了多少財富,，至今也是江湖中最大的未解之謎,。然而，山西四大票號中,，有三家都是榮員外家的,。從塞外三千里，到江南十六州,，所有的住店,、歇腳、綢緞,、布匹生意中,，五成的買賣都掌握在榮家手中。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昔年神劍山莊因為藏有稀世寶劍而遭世人覬覦,，若非三少爺謝曉峰驚才絕艷，劍法通神,，神劍山莊名聲難保,。臥梅莊藏有巨富，又豈能例外,。然而,，自榮員外曾祖父創(chuàng)立臥梅莊來，近百年來,，還沒有人能夠進(jìn)入臥梅莊方圓十里之內(nèi)不被發(fā)現(xiàn),、方圓五里之內(nèi)不被制服的先例。

　　就連昔日只身上少林,、獨闖達(dá)摩堂,、大破羅漢陣、敗少林五老的黑道第一高手“摩云劍”丁不歸,，也沒能比別人多走近一步,。

　　那些闖入的人事后跟朋友描述，都是半路上就被打暈過去,，醒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躺在“解劍堂”外的“白丁草堂”了。朋友若是問起來,，是被何人打暈過去了,，這些江湖豪客們滿臉鐵青，一言不發(fā),，不肯透露半個字,。

　　昔年出道僅三年就憑刀、劍,、鉞稱霸江湖的祁連三英,，一夜蕩平祁連山三十六大盜，揚名天下,，有一天跟人打賭,，可以帶著武器闖進(jìn)臥梅莊。結(jié)果七里地外就被人打暈過去,，脫光衣服扔在了河邊,。三個人從此退出江湖。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時間一久,，江湖上就傳言,，之所以那些人不愿意透露被誰擊敗打暈，是因為打敗他們的,，不過是臥梅莊外的農(nóng)夫泥腿子和三尺頑童而已,。他們連員外府一十二弟子的影子都沒見到過。

　　至于榮員外本人,，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有人說榮員外的武功才是真正天下第一，就連少林寺住持大師,、武當(dāng)掌門,、魔教教主都不是他的對手。莊懷月的師祖王十三縱談天下英雄時,，說到榮員外,，沉吟良久不語，到最后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蔽裟臧贂陨鞅髯V，縱論天下英雄,，雖然本人功力不足,，勾結(jié)梅花盜,，到最后命喪小李探花之手,，但小李探花也多番承認(rèn)，百曉生眼光獨到精準(zhǔn),，兵器譜排名實至名歸,。其百年后的傳人，天下第一智者百不通也對身邊的親友說過,，一日不知榮員外武功高低,，一日不作兵器譜。

　　有的人甚至說,，榮員外其實根本不懂武功,，一點武功都不會。他門下的一十二弟子功力之高絕,，根本不需要榮員外有出手的機(jī)會,。

　　臥梅莊的佃農(nóng)和頑童，武功都是這十二弟子親傳,。據(jù)說每一個都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平,。

　　尤為重要的是，江湖豪客,、武林浪子,、跋涉的旅人若要拜訪榮員外,，只需要在臥梅莊外的入口處“解劍堂”放下兵器，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見到臥梅莊中心榮府去求見榮員外,。

　　榮員外古道熱腸,，仗義疏財，比之其曾祖,、祖父和父親,，更為義薄云天，急危救難,，俠骨丹心,。但凡開口求助的，必定一百兩雪花銀奉上,。榮員外對此的說法是：“我只是一個生意人,，一個讀書人，承蒙江湖中人看重,，愿意來與我交結(jié),，做個朋友，鄙人深感榮幸,。諸多生意,，也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照顧，得以太太平平,。有上門開金口求助我的,，那肯定是遇到難處，行至水窮,，百兩紋銀,，聊表寸心?！?p>　　一百兩銀子,，已經(jīng)可以供一個四口之家，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年的日子,。

　　江湖中人敬仰他的為人,，也不再去打臥梅莊的主意。

　　臥梅莊方圓十里的佃農(nóng),，說起榮員外,，無不感激涕零。收成只需要上交很小的一部分不說,，遇到紅白喜事,、生病災(zāi)荒，榮府還會派人送錢過來,。村民要稱他為活菩薩,，榮員外聽了之后不是很高興,。他對村民們說：“我承蒙祖上福蔭，阿堵物多了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萬萬不可稱為菩薩，這是折煞小老兒了,?！?p>　　榮員外這么說了，大家哪里會不聽從,。所以大家都很愿意跟著一十二弟子學(xué)一點防身的本領(lǐng),，家家戶戶也都愿意將自己的孩子送到榮府學(xué)一點武功。

　　莊懷月并不認(rèn)識榮員外,。知道一個人,，和認(rèn)識一個人，自然不是一回事,。

　　他也不認(rèn)識霍英五,，更不想殺霍英五，但是霍英五還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他的懊惱,，在看到杜怒門的尸體之后，化成了憤怒,。

　　杜怒門面門朝下趴在地上,，背上看不到任何外傷。

　　莊懷月神目脧巡,，又在丈外之地發(fā)現(xiàn)了溫大拿,、兩丈外遠(yuǎn)快到樹林邊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馬尚來的尸體,，除了杜怒門面朝林內(nèi),，其余二人都是面朝林外。

　　莊懷月仔細(xì)檢查了三人的尸體,，發(fā)現(xiàn)三人沒有任何外傷,。杜怒門的前胸、溫大拿與馬尚來的后背位置,，衣服上有一個淡淡的掌印,。如不是眼力奇佳，絕難發(fā)現(xiàn),。莊懷月解開杜怒門胸口的衣服,，只見胸口的位置完好無損，看不出半點異常,。莊懷月伸手探了探,。

　　“好霸道的掌力,！”莊懷月駭然道。這一掌將人心脈全部震斷,，瞬間斃命,，而不留絲毫外傷。且能在數(shù)丈之外,，一掌擊斃溫大拿和馬尚來,，此人功力絕不在自己之下，而論下手之快,，掌力之狠毒,，又遠(yuǎn)在自己之上。

　　方應(yīng)真聽到這里,，脫口而出：“化骨綿掌,？”

　　莊懷月?lián)u了搖頭，道：“不對,。中化骨綿掌之后,，的確毫無外傷，心脈寸斷,，但是一個時辰之內(nèi),，全身化為尸水。從他三人死亡到我把他們尸體掩埋,，足有一個時辰,，尸體未有任何變化?！?p>　　方應(yīng)真點了點頭,，沉吟不語，半晌才道：“這三人之中以杜怒門功夫最高,，卻第一個喪命?，F(xiàn)場也并無任何打斗的痕跡。說明他們連還手的機(jī)會都沒有,?！?p>　　莊懷月道：“杜怒門江湖經(jīng)驗頗豐，反應(yīng)機(jī)警,，七十二路潑風(fēng)刀法絕非泛泛,，能讓他連拔刀機(jī)會都沒有的高手，江湖上屈指可數(shù),?！?p>　　方應(yīng)真道：“少林寺住持大師，武當(dāng)掌門,，五行門主,，魔教七長老,，都有這種功力?！?p>　　莊懷月道：“這幾位都是絕頂高手,。慧明禪師和鏡虛道長,，絕對不會出手這么狠毒,；五行門主霍震霆如果在場，理應(yīng)不會放任霍英五一個人對付我,，他應(yīng)該知道,，憑他一個人還困不住我。至于魔教七長老,，據(jù)說三個月前,，魔教派信使去了七尺盟總壇，雙方有結(jié)盟之意,，七長老沒理由對一個外三堂副堂主下毒手,。”

　　方應(yīng)真沉吟道：“江湖中臥虎藏龍,，也許還有很多不成名的高手,。”

　　莊懷月點頭道：“天下之大,，能者眾多,，的確誰也不敢妄自稱雄。不過,，功力高如武當(dāng)掌門者,，又豈會對一個區(qū)區(qū)杜怒門動手呢？”

　　方應(yīng)真眼一亮：“大哥的意思是,，下手的人未必是武功高出杜怒門多少,，只是偷襲？”

　　莊懷月道：“而且還是他們認(rèn)識的人,。更有可能,，是約定在‘潑松林’見面,，沒想到對方猝起發(fā)難,，先對杜怒門下手，另外二人見機(jī)要逃走,，又被一一誅殺,。”

　　方應(yīng)真道：“原來大哥早就看出來了,，何必故意考我,?！?p>　　莊懷月苦笑道：“可是我半點頭緒也沒有。我趕到小梅莊周府看了看,，周家人正在準(zhǔn)備三天后周通的七十大壽,。我勘察了整個小梅莊，沒看出任何異常,。大概七尺盟還會派人來,，聽杜怒門的話，要等到周通生日這天才登門拜訪,。我看時間尚早,，就趕來此地，與你和二弟匯合了,?！?p>　　方應(yīng)真拍了拍腰間長笛道：“這幾日來，我這笛子常常半夜風(fēng)雷,，無端自鳴,，看來天下武林要有一番血雨腥風(fēng)了?！?p>　　他嘆了口氣,，抽出長笛，放在唇邊,，試吹了一下,，但聽得笛音清亮，穿云入雷,。方應(yīng)真長身素立,，腳下不丁不八，行云流轉(zhuǎn),，真氣激蕩,，吹了一首曲子。莊懷月不懂音律,，只覺得笛聲忽而低沉,，如萬馬奔騰，由遠(yuǎn)而近,，只震的人氣血沸騰,，眼前恍惚萬里江山，十萬鐵騎,，射雕引弓,，逐鹿中原。忽然笛聲一變，宛如長嘯,，直入云霄而去,，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龍行布雨,，渺渺眾生。笛聲忽再一變,，仿若暗夜急行遭遇十面埋伏,，不由得真氣流動，不由自主隨著韻律而動,，雙手翻飛,，上擋下砍，左劈右攬,，急云密雨之中,，身在意先，意在神先,，神隨韻動,。正當(dāng)氣息稍有凝滯之時，笛聲再度拔高,，只覺得身前身后人影皆無,，壓力頓消，心曠神怡,，氣定神閑,，而后天地遁入靜籟。

　　莊懷月霎時間只覺得意興勃發(fā),，便是前途渺茫,，兇險無限，九死一生,，也覺得不過爾爾,。他望著正在收笛子的方應(yīng)真，有點茫然地問道：“三弟,，這是什么曲子,？”

　　方應(yīng)真的雙眸亮得有如夜空中的星。

　　“我也是無意之中得到這個殘譜,，最近才填補(bǔ)完整,。這殘譜的原名是《風(fēng)雷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