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布單轅馬車與八輛載著草藥的馬車行進在官道上,。
馬車中坐著兩個男子,，正是從洛陽出發(fā)的兩人,。
青衣男子將一個布袋遞給了正在看地圖的白衣男子,，“莊主,，喝點水吧,?！?p> 白衣男子合上了地圖,，接過了布袋,，“官道變寬,，兩側(cè)已經(jīng)有了人家，前方便是新豐縣吧,?！?p> 新豐縣屬于京兆府，離京百里,。
白衣男子正是扶龍山莊的莊主劉羨之,，而青衣男子是扶龍山莊總管崔夢庭。
崔夢庭通過晃動的車簾依稀可見周邊的情況,，“是,，莊主，神燕閣的人回來到新豐縣，向莊主稟告具體的情況,?！?p> 劉羨之點了點頭。
其余八輛載著藥材的馬車和商人雖然和此輛馬車毫無交流,，但卻在暗中保護劉羨之,。
劉羨之和崔夢庭在新豐縣的一家客棧住了下來。
這里接近長安,，人口也比前幾日路過的郡縣明顯要多,，在客房中，依稀可以聽到街外的叫賣之聲,，窗外傳來陣陣微風,，劉羨之安靜地看著長安的方向，有一種淡淡的思慮,。
“莊主,，是不是有些乏累？”崔夢庭從門外走進來問道,。
劉羨之的眼神繼續(xù)望著遠方,，“離開長安已經(jīng)十年，不知道長安如今是何模樣,?！?p> 崔夢庭知道莊主想起了十年之前的往事，雖然自己在十年前只不過是扶龍山莊的一名普通護衛(wèi),，但是對于十年前的那件事情,，心中也是頗為悲憤。
作為那件事情的親歷者之一的劉羨之,，或許這種痛楚會越發(fā)的深邃,，崔夢庭本來是來匯報扶龍山莊的事務(wù)的，一時不知如何言語,。
劉羨之走向火盆,，深處了雙手取暖，問道：“離長安還有多少路程,？”劉羨之打破了沉默。
崔夢庭稟告道：“還有一天的路程,。莊主,，神燕閣來信，烈虎閣已經(jīng)陸續(xù)進入了長安并按照莊主的安排隱藏了下來,，李林甫那邊也收到了最新的情報,，其最近暗中調(diào)查了王元琰一案。”說罷,，崔夢庭將一個竹筒交給了劉羨之,。
劉羨之接過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條,，看了一遍,，額頭幾縷烏發(fā)輕輕飛揚，隨即收起紙條,，仿佛是在感嘆,，“在這巍巍皇城里，唯一不會變的便是欲望,，那些想吞并一切,，占有一切的欲望?！?p> 崔夢庭道：“莊主,，李林甫從一個六品小吏至現(xiàn)在的閣部中重臣，是一個極有手段之人,，行事非常謹慎,，王元琰一案他一定準備了很久，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會動手,?！?p> 劉羨之慢慢翻轉(zhuǎn)著雙手，浸潤著炭火傳遞過來的溫度,，“看來,，朝廷的格局因為這個人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不管是其依靠的勢力還是現(xiàn)在在朝中的影響力,，他都是我們最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對手,。”
崔夢庭的語氣很堅定,，“莊主,，扶龍山莊的準備已經(jīng)就位，與對手的對弈中,，我們一定不會處于下風,。”
“我們畢竟十年沒有去過長安了,，想要更好的了解對手,，首先要先讓他把你當作朋友?！眲⒘w之的這句話滿含深意,。
崔夢庭看著火盆中火紅的炭火，“莊主，我明白了,?！?p> 此時張九齡為中書令，裴耀卿為侍中,，李林甫為禮部尚書兼中書門下平章事,，是為宰相之列，但是朝中百官皆呼張裴二人為丞相,，而呼李林甫為尚書,。
李林甫非科舉出身，憑借宗室之后從一名小吏成為朝廷重臣,，其善于審時度勢,，察言觀色，揣摩皇帝心意,，并且以壽王為大旗,，召集了很多投機之人，逐漸成為朝堂之中不容忽視的力量,，然而幾乎沒有人知道在壽王集團膨脹的背后存在一個神秘的勢力,，這種勢力在群臣中安排眼線，暗中掌握群臣的把柄,，利用把柄控制朝臣,，表面看似平靜無波的朝堂早已經(jīng)被水銀所侵蝕，這種神秘勢力是壽王集團崛起的主要原因,，李林甫深不見底的野心隱藏在低垂的眼簾之下,，他當然不會滿足于一名尚書，所以他一直在等,，他那鷹隼般的眼睛注視著張裴二人的一舉一動,。
在李林甫的府中，有一個“精思堂”,，除了練習(xí)書法處理朝務(wù)之外,，其大部分的時間便在精思堂中度過。
精思堂的陳設(shè)非常的簡單,，一個木桌,，一個書架，一個椅子,，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戶,，因此光線顯得有點昏暗，然而李林甫喜歡這種昏暗,，正是這種昏暗可以將自己心中最陰暗的一面不斷的放大。
在昏暗的陰影下，而李林甫冷靜得就像是一個石像,，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他思考和謀略的時間要比他花在書法和讀書上的時間多十倍,。
每天他動要把自己關(guān)在這個房間里,，安靜的思索近一個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為李林甫最近炯炯地覷準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一件很好的機會，他將這件事情來來回回的想了五遍,。
在陰暗的光線下,，他眼角的皺紋微微上挑，嘴角居然露出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他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嘴唇在不停的翻動。
他居然在自言自語,。
“陛下,，嚴挺之雖然將其前妻休掉，從此次事件可以看出,，他們之間還是有私情…”
為了確保他對這個事件的了如指掌和對于任何情況的應(yīng)答,，李林甫竟然將對陛下如何說項在此間密室中反復(fù)演練。
李林甫的神情看起來非常專注而嚴肅,，他在推敲琢磨每一句話用什么樣的語氣,，用用什么說辭，甚至采取什么樣的神態(tài)和姿勢他都從頭到尾推敲了一遍,。
李林甫非常關(guān)注這件案子,，因為這是一次機會。
案子的經(jīng)過看起來很尋常,，渭州刺史王元琰被人告發(fā)貪贓,，刺史為四品，按例應(yīng)由大理寺,、御史臺,、刑部三司會審，大理寺將王元琰捉拿歸案,，御史臺經(jīng)過核實之后確認貪贓屬實,，將王元琰下至獄中，張九齡署理此案時一揮而就,，囑咐有司秉公辦理,。
王元琰之妻曾經(jīng)是嚴挺之的前妻,，李林甫正是瞧準了這一點，因此才對此案如此關(guān)注,，就在前日,，王妻為了救王元琰去求嚴挺之，刺史貪污并不是一件大事,，嚴挺之本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王妻言說王元琰是有貪污，但是從來沒有侵占私田,，其中定是被人陷害,，嚴挺之想起王元琰為官一向頗有政績，加之前妻的懇求,，便答應(yīng)了前妻的請求,，嚴挺之親自拜訪相關(guān)官員，詢問案情,。
李林甫一一將這些瞧在自己的眼中,。
李林甫對此案如此關(guān)心，是因為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地方,。
王元琰之妻原為中書侍郎嚴挺之的前妻,，而嚴挺之又是張九齡的得意門生，李林甫便是利用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進行自己的計劃,。
第二日,，李林甫指使御史臺奏書一道，直達皇帝,。
除了奏書,，還有伏辯五道，揭發(fā)嚴挺之暗中利用職權(quán)欲救王元琰的罪責,。
李林甫這層微妙的關(guān)系看出此案幽微之處,，監(jiān)視王妻的行蹤，探查嚴挺之的行動,，威脅受賄官員主動揭發(fā)嚴挺之,，最后奏書直達皇帝，這些行動銜接緊密,，一氣呵成,，火候把握恰到好處，李林甫這這些天在思堂的時間并沒有白費,。
雖然為一件貪瀆案,，但是李隆基看到奏書的時候，因為牽扯到了朝廷重臣,，發(fā)覺這并不是一件小事,，對于此案李隆基也很的重視覺,，次日李隆基在朝堂上議及此事。
李隆基令監(jiān)察御史宣讀彈劾嚴挺之的奏書,，其中還列舉除了幾位人證,，幾位大臣聽完之后，見皇帝并沒有發(fā)聲,，皆默立噤言。
李隆基面帶慍色,，目光環(huán)視了一周,，道：“嚴挺之為朝中重臣，理應(yīng)當以身作則,，枉稱他有公正清廉之名,，朕沒想到他竟然有如此能耐?！?p> 因為太子為儲君,，以張九齡嚴挺之等靠科舉出身的忠直朝臣皆依圣賢道理，維護太子即是維護國家大義,，維護國本,，此舉使得一些覬覦儲位的奸佞之人心懷恨意，維護正義的一方在奸佞之人的眼里變成了必須要清除的障礙,。
在李瑁和李林甫的眼中,，張九齡嚴挺之這些朝臣就是太子的黨羽，要傾太子之位,，當然首先要翦除其黨羽,。
太子李瑛早已經(jīng)得知了此案，適當維護朝廷重臣,，就是維護自己東宮之位,，開口道：“父皇，嚴挺之為朝中重臣,，更應(yīng)該以身作則,，犯下此錯，亦是不該,，但是嚴挺之向來勤儉公正,，為政勤勉，還請父皇酌情發(fā)落,?！崩铉绱苏f明顯實在相互嚴挺之。
太子相互嚴挺之,，張九齡心中有一絲欣慰,，其為君子,，懷瑾握瑜，并沒有將此案聯(lián)想至其他方向,，但是其為百官之首,，并沒有輕易進言。
太子李瑛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掉入李林甫的圈套,。
“太子殿下,，此案證據(jù)確鑿，嚴挺之為朝中重臣,，更應(yīng)該為群臣表率,，臣以為不能因為其官職較高而有違朝廷法度?！?p> 張九齡也察覺出了一絲不妥,，心想：太子這般言語相互嚴挺之未免太過明顯，此案有些幽微之處,，我須尋他法轉(zhuǎn)移皇帝的視線,。
張九齡出班而立，皺眉道：“陛下,，嚴挺之為朝廷重臣濫用職權(quán),，理應(yīng)重責。奏書中所言王妻入嚴府求情,，監(jiān)察御史對王妻的行蹤為何如此清楚,。”
張九齡知道此事幕后的操縱者是誰,，如此說,，又將本案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李林甫的眼中閃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此二人如此說項,，正中李林甫的下懷，形勢正在想他所預(yù)想的情況發(fā)展,。
監(jiān)察御史吉溫道：“陛下,，王妻親口所說，是王元琰令其請求嚴挺之減輕自己的罪責,?！?p> “王元琰被捕之后便在天牢之中，此二人如何商議,？”張九齡直指拿此案大做文章的監(jiān)察御史,，監(jiān)察御史背后便是李林甫。
李林甫道：“右相大人心細如發(fā),，此事當然需要刑部進一步核查,，但是王元琰貪瀆,，嚴挺之利用職權(quán)相護這是事實?！崩盍指σ姀埦琵g有意將此案引向他人構(gòu)陷,，便開始回擊。
太子和張九齡先后發(fā)言,，太子明顯是在維護嚴挺之,，張九齡是從另一個角度維護嚴挺之。
在李隆基看來這件事情讓他感到暗暗吃驚,，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是右相中書令，一個又是中書侍郎,。
這明顯是有結(jié)黨之嫌，而李林甫利用此案成功地將此案的方向引向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張九齡用余光看了一眼李林甫,，此案太子表露心跡太早，與李林甫相比無疑落在了下乘,，以皇帝多疑的性格,，剛才幾人的一番進言一定觸發(fā)了皇帝心中最敏感的的地方。
此刻李林甫的沉默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劍,。
李隆基也很想看一看三個宰相的態(tài)度,。
李林甫細細揣摩皇帝心意，他明白皇帝為了這件并不是很嚴重的行賄案件在朝堂之上故意發(fā)問是何原因,，其中當然有皇帝自己的考慮,。
李隆基將目光移向了李林甫，終于問道：“李卿,，你怎么看,？”
李林甫上前一步，抬頭看著皇帝,，開口道：“微臣以為,，王元琰貪贓枉法，應(yīng)予嚴懲,，至于嚴挺之,，其與前妻之間的私情有失臣子本分，濫用職權(quán),，違反朝廷法度,，應(yīng)予深責?！崩盍指ρ院喴赓W,，聲音洪亮,。
李亨站在朝列中，似乎也被這句話所觸動,。
李瑁用余光看著站在兩列朝臣中央的李林甫,，眼眸中露出一絲陰忌之色。
李林甫早對李瑁說過,，這件事情李瑁不要說一個字,。
李林甫語氣強調(diào)了與前妻的私情，那么朝廷科舉出仕的官員之間難道就沒有私情,？他們之間有意維護難道就沒有結(jié)黨之嫌,？
李林甫主導(dǎo)著此案，又將每一個細節(jié),，每一句話,，都細細思忖過無數(shù)遍，那些毫無防備的忠直之臣只不過是減輕一名為政勤勉的朝臣的罪過,，怎敵得過李林甫精心策劃的冷箭,。
張九齡的心沉了下去，李林甫此言以自己的蔭官資格明顯地與科舉出身他們撇清了界限,，也就是在說,，這些科舉出仕的文官有結(jié)黨之嫌。
張九齡也聽出了李林甫的言語中隱含之意,，其思慮一陣,，道：“好一個‘私情’，合乎情理是為‘有情’,，不合乎情理是為‘私情’,，臣以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然而在情理之上還有法理,，法理中還有圣上隆恩?！?p> 張九齡強調(diào)人之常情,，將李林甫的私情一說打了回去，又強調(diào)人之常情不能違背朝廷法度,，朝廷法度中又包含圣上隆恩,，即是仁義之道，這些皆是圣人之言,，君子之學(xué),，如此言語，既回絕了李林甫的言語，又不失宰相身份,。
李隆基看了太子一眼,，表情依然平靜，他將目光移向了張九齡,，“張卿,，如太子所言，嚴挺之相助前妻,，是屬無情還是有情,？”
張九齡聞言心中一驚，明白李隆基心中最敏感的地方已經(jīng)被觸動,，“陛下,，臣以為不管有情還是無情，都不能違背仁義,，違背朝廷法度,。”
李隆基以郡王的身份發(fā)動政變,，誅除韋后逆黨,，又以太子的身份鏟除勢力極大的太平公主，因此李隆基然絕不容許朝中重臣與太子結(jié)黨,，因此才對李林甫精心策劃的嚴挺之行賄一案頗為重視，他方才發(fā)問張九齡,，其實還是暴露了他心中最痛恨的那個問題,。
皇三子李亨見父皇今日的表情露出許久的嚴厲之色，他明白此事進言無疑又是火上澆油,，避免父皇的猜忌,，因此選擇了沉默。
李隆基輕哼一聲,，接著道：“此等表里不一之人,，務(wù)須嚴懲，以正朝綱,?！痹瓉砝盥』闹性缬杏嬢^，隨即道：“將王元琰流放至嶺南,，嚴挺之中書侍郎也不用做了,，貶為洺州司馬?！?p> 張九齡一向敢于直言諍諫,，但是現(xiàn)在的李隆基已經(jīng)與開元之初的李隆基心境不大相同，加之李林甫在中間作祟，認為張九齡的直諫是對無上君權(quán)的褻瀆,，因此李隆基對張九齡也漸漸產(chǎn)生反感之意,。
張九齡瞧出皇帝以雷霆之勢處理此案，心中早有計較,，知道今日在李林甫的精心策劃下,，自己已經(jīng)中了他的計謀，他明白皇帝此舉的原因何在,，也就將話爛在肚中,。
經(jīng)過此案后，李隆基和太子一方產(chǎn)生了嫌隙,，一種處于危險邊緣的嫌隙,。
李隆基本來是一名睿智的皇帝，而張九齡也是一名賢相,，這兩個人的距離反而越來越疏遠,。
李林甫不僅懂得利用機會，并且懂得創(chuàng)造機會,，他利用機會可以讓李隆基和張九齡之間產(chǎn)生嫌隙,，他也可以創(chuàng)造機會讓這種嫌隙進一步擴大。
他的眼神能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幽微之處,。
李林甫是一個很敏銳的獵人,，他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意識到在朝中三省六部的重臣中,，幾乎全都是科舉出生,，因此他必須要打破這個慣例，因為他很清楚,，皇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科舉出身經(jīng)常以圣賢道理說教君主,，缺乏實質(zhì)性施行方案的朝臣產(chǎn)生了厭惡之感。
王元琰一案之是一個開始,，李林甫開始循序漸進地執(zhí)行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