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浮都昌
因是趕著逃命的緣故,,一行人腳程飛快,,不到半刻便到了林箏所說的小舟處。
當(dāng)下便由蘇瑞和折知瑯各自撐了一艘搖櫓船,,女眷們便都到了蘇瑞那邊,。
梁夫人被解了穴道,雖不懂他們江湖那些彎彎繞,,卻也知道自己是逃過大難一場,,精神略有些放松下來,扶著梁老夫人對蘇瑞和虞素連連拜謝,。
她們倆都不愿受禮,,便齊齊地站到船頭去了。
蘇瑞搖著櫓,,好似不經(jīng)意般地問虞素道:“真人不是被換了衣裳么,?那神奇的毒藥你從哪兒找來的?”
虞素一笑,,低頭一吹,,蘇瑞好似被嚇了一跳:“這玩意兒你藏指甲里?”
“原是放在琴囊里的,,我怕意外生變,,出此下策?!庇菟氐?,“我是在這些東西上吃過大虧的,故而總是對此多留心,?!?p> 她言語輕巧,,蘇瑞卻是疑竇叢生,她一句話在腹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不少時刻,,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虞真人,,你到底……是個什么人物啊,?”
虞素唇角微彎,,眉眼含笑:“蘇女俠只要信我沒有害你們之心就好,至于我是什么人,,無關(guān)緊要,。”
蘇瑞見她一張溫婉面容,,只得心下嘆了口氣,,誠然,若是虞素真有心要害他們,,這一路行來他們早死了無數(shù)次,。
只是她這么讓人摸不清深淺,突然這樣一句——她可著實(shí)是不太敢接,。
一時之間寂靜下來,,只聽到船槳劃過的嘩嘩水聲,蘇瑞愈發(fā)地覺得自己手足無措,。
倒是虞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她那琴囊解開,取出一個小木盒,,將里面一顆丸藥拿了出來:“倒是這個,,一會兒麻煩蘇女俠轉(zhuǎn)交給折小將軍?!?p> 那白色的丸藥溫潤有光,,又帶著股百草香氣,蘇瑞一看便知是那軟筋散的解藥,,正和她自己吃的一模一樣。
又聽虞素溫言道:“按理解藥是要對著毒藥方子配的,,這不過是個萬用的解藥而已,,還請?zhí)K女俠和折小將軍說明?!?p> 蘇瑞有些疑惑,,開口卻是調(diào)侃的語氣,剛剛的氣氛太過尷尬,她有意緩和一二:“既然如此,,虞真人何不自己去和折知瑯說呢,?也好讓那孩子承你的情啊?!?p> 虞素卻是一笑,,這一笑多半有些無奈的意味:“折小將軍不信我,我何必自討沒趣呢,?!?p> 蘇瑞想到了折知瑯對虞素那毫不加掩飾的嫌惡態(tài)度,也只能無奈地點(diǎn)頭,,把藥丸放在了自己的手中,。
怕后有追兵,在鄱陽湖上不好逃脫,,眾人花了些時間,,直到看不到那離火宮的宅院,就轉(zhuǎn)而劃向岸邊,,在一處廢棄多時的渡口邊停下,。
上了岸來,,向有人煙的地方走去,。一路處處是些雜草中的小徑,看到梁家一家人相互扶持著走,,折知瑯就當(dāng)仁不讓地扶了瞿先生,。
蘇瑞有心體諒虞素目盲,轉(zhuǎn)頭要去扶,,卻見她蹲下身來,,捋了一片草葉在手中。
那草葉邊緣鋒利,,當(dāng)即在她那白玉手指上割出一道血痕來,。
“虞真人!”蘇瑞蹲下身去要查看她傷口,,虞素卻搖了搖頭:“不妨事,。”蘇瑞少有看到這位素來云淡風(fēng)輕的女冠臉上顯出一點(diǎn)愁緒,,好奇地問了一句:“虞真人……怎么了,?”
虞素輕輕嘆了口氣,,隨手指了指道:“這是水稻葉子,,說明這里原不是荒地,而是良田?!?p> 她這樣一說,,蘇瑞也不得沉下心來,江南之地,,本來最是富庶,,宋金交戰(zhàn)日久,戰(zhàn)亂之下自然百業(yè)衰微,。
鄱陽湖這般兵家攻伐之地,只怕是鐵騎踐踏多時,,怪不得都荒廢了,。
她嘆了口氣,也不多說,,只扶了虞素一只胳膊:“虞真人,,我們走吧,?!?p> 倒是前面的瞿先生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好奇地問了一句:“虞真人還懂得農(nóng)事,?”
虞素只淺淺一笑:“不過是不到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罷了,。倒讓先生見笑,?!彼幌蛉绱耍南壬簿蜎]說什么,,只管向前趕路,。
果然,一路上,,路過的村莊都人煙稀少,不少的草屋都坍塌衰敗,,只留下一片片斷壁殘?jiān)?p> 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算入了大道,一路上行人稀少,,好容易才遇到個茶棚。
當(dāng)爐的是個老頭,,一身灰藍(lán)衣裳已洗的有些發(fā)白了,,佝僂著身子來倒了茶水,。
瞿先生便開口問道:“老人家,最近的縣城是什么地界???”
那老頭見瞿先生風(fēng)度翩翩,不敢怠慢,,欠了身恭敬地道:“哦,,回先生的話,咱們這兒最近的就是都昌啦,,您幾位快著些,,日落前能趕到的?!?p> 瞿先生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從口袋中摸出一塊碎銀子來——當(dāng)時那些匪徒只打了要拿他們勒索家人的心,對待他們都還算可以,,不曾搜身,。
那老頭只接下來了,唯唯諾諾地感謝幾句,,又拿袖子仔細(xì)擦了擦,,塞到了自己的腰間。
見他如此小心,,折知瑯像是心中有些發(fā)苦,,問了句:“老人家,您家里還有別人嗎,?”
老頭看了他一眼,,竟然墜下兩行清淚來:“都,,都沒啦,,當(dāng)初打仗的時候,和家里人走散了,。就我老頭子一個孤孤單單的,。”
他拿袖子擦了一下淚水,,“這就是在當(dāng)初走散的地方,,我在這兒開個小茶棚,就是在等啊,,說不定有一天他們能回來呢……”
他看著折知瑯,,“要是我那兒子還在啊,也和您差不多高了,?!?p> 他說的動情,,淚落不止,一時氣氛感傷,,沒人能接的上話,。
亂離之世,生離死別,,本就是常態(tài),,動蕩之下,苦的還是黎民百姓,。
直到水的沸騰聲打破了這僵局,,那老頭忙拿袖子胡亂擦了一下臉,擠出一個笑容來:“喲,,瞧我這記性啊,,我給您幾位續(xù)上水來?!?p> 他慌忙跑到爐子邊,拿了塊布要提那水壺,。
虞素笑著道了句:“我來吧,。”
便伸手去接那水壺,,那老頭連連拒絕,,虞素卻不停步,執(zhí)拗地接過水壺往桌邊走去,。
那老頭一邊說著:“哪兒敢勞煩姑娘,。”一類的話,,一面緊趕慢趕地護(hù)在她身邊,,生怕她灑了似的。
那茶壺是用銅壺打造,,看上去很有些分量,。
蘇瑞怕虞素柔弱,提著這玩意兒太過吃力,,只快步上前一步要接那水壺,,低頭側(cè)身之間,卻聽到虞素低聲一句:“制住他,?!?p> 她很少用這種急切到幾近命令的語氣說話,蘇瑞也來不及詳細(xì)詢問,,當(dāng)下抄起那水壺往地上一砸,,自己卻攜著虞素飄到了桌邊,,回身之時已然長劍出鞘。
那老頭已然直起身來,,自腰間摸出了一把暗器向他們拋來,,蘇瑞不為所動,一片劍光水潑不進(jìn)全數(shù)擊退,。
那老頭本想運(yùn)起輕功逃跑,,可論起輕功來,又有誰是蘇瑞的對手,,不過眨眼功夫,,那長劍已經(jīng)架在了他脖子上。
那殺手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剛剛的恭敬唯諾之態(tài),,身在別人劍下,卻顯得有點(diǎn)倨傲,。
他看了一眼蘇瑞:“月華仙子果然名不虛傳,,你這輕功,江湖上只怕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了,。”
蘇瑞上下打量了他片刻,,便知道他是江湖上哪一號人物,,原來是殺手之中頂頂有名的“無面人”。
“被譽(yù)為‘無面人’的李野親自夸獎,,我可不敢當(dāng),。”
這李野被稱為無面人,,自然因?yàn)槭撬拿嫒萆矸萸ё內(nèi)f化,,讓人摸不著頭腦,抓不住行蹤,,他既能扮成美艷的小妾,,又能扮成抬轎的武人,再加上他那一手暗器功夫,,暗殺起人來失手極少。
折知瑯冷了面孔,,厲聲喝問:“誰讓你來的,?”
他雖是英俊少年模樣,這會子板起面容來,,也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度,。
李野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么,。您說是么?先生,?不……胡大人,?”
梁安聞言陡然起身,看向了瞿先生,,開口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胡大人,?您是,胡銓大人,?”
怨不得他驚訝,,胡銓這位當(dāng)世名臣的名聲,遠(yuǎn)遠(yuǎn)大過在場的所有江湖之人,。
胡銓,,吉安人,建炎二年登進(jìn)士第,,做軍事判官時,,就招募民兵積極抵御金軍,一路兢兢業(yè)業(yè),,直至做到樞密院編修,。
可惜在紹興八年時,因?yàn)橐涣χ鲬?zhàn),,與秦檜沖突,,被那小人構(gòu)陷,一再流放,,直至海外的吉陽軍,。
如今這個本應(yīng)該在流放地的當(dāng)世名臣出現(xiàn)在這里!
若是天下人知道了,,那將掀起什么樣的風(fēng)云,?
折知瑯生怕有變,不由得也把劍出鞘指向了李野,。
蘇瑞倒是比他江湖得多,,顯得十分鎮(zhèn)靜:“我們在長江遭遇埋伏的時候,就說明秦檜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的去向,,你能埋伏在這里,,不足為奇?!?p> 李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當(dāng)然可以封住我的口,可惜啊,,就算殺了我,,你們躲得過后來的連環(huán)追殺嗎,?”
蘇瑞秀眉一挑,有些不忿,,正要開口說些什么時,,虞素平靜的聲音響起:“只要你配合我們,我們就能躲得過,?!?p> 李野對這女人很有些忌憚,只見她款款移步走到李野身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幾下,,自他腰間翻出三個煙花筒來,解釋道:“在離火宮里沒有秦檜的人,,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在離火宮之后去了哪里,,只能在鄱陽湖沿岸處處布防,以防我們出現(xiàn),,你不過是其中一處而已,。這兩三日間,你們之間總要有聯(lián)系的辦法的,,我說的對么,?”
李野瞪著她,好像在瞪著個魔鬼:“你……”
“這很好猜,?!彼坪跏侵浪雴柺裁矗菟靥谷坏?,“現(xiàn)在你只要告訴我們,,哪個煙花是代表無人經(jīng)過的?”
李野猖狂一笑:“我憑什么告訴你們,?”
“憑你是受人制約,,不得已而為之?!庇菟匾琅f波瀾不驚,,“我剛剛摸到你身上苗寨奇異的蠱毒,這是子蠱,。只要持有母蠱的人下令,,子蠱就能讓宿主受萬蟲噬咬之苦?!彼冻鲆粋€淺淡的微笑,,“我能解這個,只要你告訴我,?!?p> 李野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你……我憑什么信你?”
虞素回身放下那煙花,,拿起個茶碗,,自琴囊中拿出一方折好的紙,將紙上的粉末灑入碗中,。
她側(cè)身對折知瑯道:“折小將軍,,煩請借劍一用?!?p> 折知瑯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還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把自己的佩劍遞給了她。
她接過那把劍,,將劍一橫,,割開了自己的手指,擠了些鮮血到碗中,。
又對蘇瑞道:“蘇女俠,,你可否劃開李野的脖子,對,,淺淺一道就行,。”
蘇瑞知道她在這方面的本事,,不多懷疑,,李野被她用劍架著脖子,也說不出半個不字來,。
虞素便端著那碗走到李野身邊,,幾乎是她將碗舉到李野脖子邊那個瞬間,一只小小蟲子飛躍而出,,跳到了碗里,。
那小蟲在碗里游得好不自在。蘇瑞看的真切,,只覺得惡心,。
虞素道:“我能取出來,自然就能種回去,,你不妨考慮清楚,。”
她這一套恩威并施的手段李野自然沒能抗得過,,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多謝,,多謝真人救命之恩!我……我愿意配合真人。那個小的代表今日無事,?!?p> 折知瑯聞言,也不及他人開口,,就拿過那個小的煙花,,伸手一彈,便綻開一朵紅色煙花,。蘇瑞收劍回鞘,,皺了皺眉道:“李野……你……唉?!?p> 她知道李野殺人無數(shù),,罪本至死,只是他又有苦衷,,便讓她有些難做,。
李野慘然一笑:“蘇女俠何必多言……我有罪……”他忽而咬牙,凝起一掌往自己胸前打去,。
他動作一畢,,只匍匐下身來:“不知真人仙觀何處,我愿意追隨真人,,入觀念經(jīng),,為自己贖罪?!闭f罷便要叩首,。
虞素的臉上卻難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色,她猶豫了片刻才道:“我?guī)煆睦銮逦⒕?,家?guī)煻嗄昵熬鸵堰^世,,你……也不必追隨于我。不過,,我倒是有事要你去做,。”
李野更是激動:“愿意為真人效犬馬之勞,!”
虞素也不和他多客套:“你號稱‘無面’,,想必精通易容之道,便麻煩你替胡大人略略改換一下形貌,,免得被人認(rèn)出,,惹出麻煩?!?p> 李野低頭稱是,,自茶臺下捧出一個包裹來,里面有些瓶瓶罐罐,想必是他行走江湖的依靠,。
他在胡銓臉上略略涂抹了些,,左不過半刻,胡銓的容貌就變了個樣,,他本是清秀通雅的樣子,,如今改了模樣,,倒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
“真是神奇?!碧K瑞也學(xué)過些易容之術(shù),,但絕無李野這般出神入化。她不禁由衷感嘆了一句,。
李野便一笑,,算是收了她的夸獎,道:“畢竟是我行走江湖吃飯的手藝,?!彼樟藮|西,問道:“胡大人感覺如何,?真人看看可行,?”
胡銓只搖搖頭:“我是不覺得自己臉上多了東西?!?p> 虞素笑了笑:“我看不見的,。你問問蘇女俠和折小將軍他們?!?p> “你——”李野再次大驚失色,,蘇瑞倒是笑了笑,一般人,,只怕都不敢相信虞素是個瞎子,。
她不想進(jìn)行這個話題,以免虞素傷心,,就故作好奇地問了一句:“虞真人,,我倒想問你,你是怎么識破李野的偽裝的,,我看他,,連手上的老繭,腳步的聲音都模仿的非常相像啊,?!?p> 虞素只輕輕一笑:“分辨人的方法有很多,而李野只在容貌、聲音,、香氣上下工夫,。”
蘇瑞笑起來:“真人這話說的有趣,,聲貌已然足以讓人神迷,,加上香氣,更加迷惑人心,,真人如此說來,,可是滿天下人均為表象所迷?”
虞素道:“不敢,,只是能察覺的表象,,不止于此三項(xiàng)而已?!?p> 蘇瑞便不在說話,,折知瑯又湊過去多打量了虞素兩下:“真人……當(dāng)真目不能視?”
他一開始覺得虞素神秘,,便不愿與她多言,,如今卻覺得她很有幾分可敬可畏。
胡銓感嘆:“自我認(rèn)識了虞真人之后,,總覺得這雙老眼昏而無用,,倒不如廢了干凈,還能不受幻象迷惑,?!?p> 虞素只笑:“胡大人謬贊了?!?p> 蘇瑞看著虞素,,那一張笑顏與之前告訴她“并無惡意”的面容重合在一起,她暗自嘆氣,,只覺得這女人身上的謎團(tuán)越來越多,,越來越叫人難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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