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李野是有心殺人,,可他指的路卻的確沒錯,,小半天功夫,一行人便趕到了都昌縣城,。
這是個文脈鼎盛,,欣欣向榮的小城,。
梁安一行人另有去處,,便與他們在城門口別過。
蘇瑞他們要去衢州,,這都昌也是必經(jīng)之路,,便入得城來,在街上尋一處住處,。
這城鎮(zhèn)分外熱鬧,,沿街的亭臺樓閣,酒樓茶館,,擺攤子的小商小販連連吆喝,。
又有幾個可愛兒童沿街打鬧,蘇瑞扶了虞素,,怕她不小心被沖撞,。
虞素倒不多在意,眉眼含笑,,似乎是很喜歡這般街市風景,,連周身氣息都柔和了不少。
折知瑯難得機敏:“我看,,先生的身份麻煩,,瑞姊也不遑多讓,再跟著個虞真人,,就更加奇怪了,。咱們倒是要改換身份的好?!?p> 他難得出主意,,蘇瑞自然贊成,笑道:“知瑯說得好,?!?p> 她從折小將軍,改稱了知瑯,,自然是要變換身份的意思,。
胡銓也一笑,就做下安排來:“那么你們倆就委屈下,,扮成一對姐弟,,做我的侄子侄女,可好,?至于虞真人嘛……”他這一路上已對虞素生出幾分敬重,,故而特地征詢她的意思,以示尊重。
虞素一笑:“本就是權(quán)宜之計,,全憑胡大人吩咐好了,。”
胡銓撫須頷首道:“那就請真人做我的外甥女罷,。我年長些,,便自作長者身份,幾位不要見怪才是,?!?p> 他們?nèi)齻€都各自一笑,只說做胡銓的親人本就是福分,,說不得見怪的話,,這一路倒也其樂融融,。
他們尋了個看上去頗有些闊綽的客棧走進去,。頗有眼力見的小二哥便迎了上來,分外殷勤地招待著:“幾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蘇瑞看了看這客棧,,處處雕梁畫棟,頗為華貴,,覺著肯定要價不菲,,便從身上摸出一張銀票往那小二面前一遞:“要四間上房,再備一桌簡便的飯菜,??熘覀兌加行I了,?!?p> 那小二接過銀票,知道是來了財神爺,,臉上的笑容便愈加真誠些,,手腳更加麻利了,又是安排桌子請他們在二樓雅間坐下,,又是馬不停蹄地倒了些茶來,。
將將坐定,胡銓便問道:“小瑞,,你剛剛給的,,是牡丹銀票?”
有宋一朝,,商業(yè)發(fā)達,,自西川而始,以紙張作為憑證,取代那重重的銀兩,。
這就是后世所聞名遐邇的第一種紙幣“交子”,。
而蘇瑞摸出來的那張銀票面額不小,來頭更是極大——“牡丹銀票”,,藍紫色的火焰,,陰刻的牡丹花紋樣,每一張上各有編號,,這是那發(fā)行這銀票的地方,,牡丹錢莊,獨一無二的標志,。
雖說那牡丹錢莊興起才不過一二十年,,但因為其資本雄厚,做生意素來講仁義,,有信用,,故而漸漸下到販夫走卒,上到朝廷官吏,,都視這牡丹銀票為銀子一般的硬通貨,。
胡銓嘆了口氣,道:“這牡丹銀票,,連我在吉陽軍時都曾見過,。小素,你在安西,,只怕也見過吧,?”
看到虞素聞言頷首,胡銓便愈加顯出愁容來,。折知瑯有些不解,,便問道:“叔父大人……這有什么不對么?”
胡銓知道折知瑯江湖出身,,不通這些財務之事,,但他又極喜歡這孩子,便溫言解釋道:“我看著牡丹銀票,,西至安西都護府,,北至金國的北海,五國城,,南至嶺南,,東到蒼茫大海,暢通無阻,。只怕牡丹錢莊一年的收入,,都能抵得上國稅了吧。真正是富可敵國啊?!?p> 蘇瑞聞言也陷入沉思,,她對江湖上的事情總是了解的:“而且這牡丹錢莊資本雄厚,除了明面上的總掌柜,,總賬房外,,必然還有人在幕后操縱,而這個人或者勢力卻一直不曾露面,,神秘的很,,不知道,是什么來歷,,是敵是友?”
蘇瑞這話自然是事出有因,,當下宋金紛爭不斷,戰(zhàn)事一起,,誰知道這牡丹錢莊會站在哪邊,。
他二人憂心忡忡,帶累虞素也秀眉微蹙,,她淺酌了一口茶水,,才開口道:“這么說來,這牡丹錢莊的主人神秘,,也有些道理,人人都摸不透他身份,,才容得他中立,。不過,我看小瑞和舅父是不是有些多慮了,,一個商賈的收入,,只怕比不上有著鹽、鐵,、茶等一概官營的收入的朝廷吧,?”
胡銓更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虞素慣常覺察人心的,,當即起身行禮:“虞素失言了,,舅父見諒?!?p> 胡銓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親自起身扶她坐下,安慰道:“唉,,我本以為我與你已然算是忘年之交,,哪知你一知我身份,便如此拘謹。何必如此,。再者,,阿素知我性子,絕不會遷怒于人的,?!?p> 他搖了搖頭:“你雖然聰慧,但畢竟身在安西,,對中原之事,,不夠了解。朝廷雖收入頗豐,,那都是搜刮細民得來,,更別說,北邊有金國年年要上貢,,大小官兵年年要軍餉,,再有個秦檜坐鎮(zhèn),他那起子黨羽上下搜刮,,能入國庫的,,又能有多少?”
他怕旁邊桌上有人偷聽,,只是壓低了聲音說話,,但說到了最后,難免情緒激動,,連喝了口茶都無法掩飾心緒,,種種情緒只化作一句:“碩鼠啊?!?p> 《碩鼠》出自《詩經(jīng)》,,本就是諷刺朝廷橫征暴斂之作,他以此發(fā)泄,,也算相得益彰,。
蘇瑞卻比他們多行走江湖,起身給胡銓添了水,,低聲道了聲:“叔父,。”
胡銓明白蘇瑞低聲提醒是要他小心的隔墻有耳的意思,。他到底是官場走混多年的人,,又見識過秦檜監(jiān)視的耳目手段,便借了茶水,,勉強道:“今日這茶水,,可有些醉人呢,。”
那小二真巧端了幾樣吃食上來,,見狀也笑道:“老爺若是要喝茶,,可是來對了地方,我們這兒的白茶可是有名的呢,?!?p> 蘇瑞便借坡下驢,笑著問起了小二:“你們這兒除了這些之外,,還有什么熱鬧事兒啊,。”
小二聞言就一樂:“客官這話可趕巧了,,最近幾天啊,,就在咱們店門外的街上趕巧有一起熱鬧可看,您幾位這位置正是看熱鬧的地兒呢,!您幾位坐著,,我再把那些吃的都端上來,您就瞧好吧,?!?p> 折知瑯也起了好奇,但他在外人面前,,依舊是繃住了那一幅冰山面容:“你這小二,,倒賣起關子來了?!?p> 那小二見他生的英俊,,又神色冰冷,很有幾分氣勢,,有些怕他,便只好如實道來:“小公子,,實話告訴您吧,,是馴馬?!?p> 正在說話的當口,,一聲嘶鳴乍起,幾人紛紛把目光向下投去,,各個都被那一匹絕世駿馬引了過去,,那馬體型健壯,腹小腿長,,背為虎紋翼骨,,一身金色毛發(fā),,順滑如絲,胡銓贊嘆了一句:“這馬……便是那傳聞中的黃驃馬了吧,,果然神駒,。”
蘇瑞也笑道:“果然是寶馬,,我看它,,桀驁得很呢?!?p> 她這話所言不虛,,這馬周圍只有一個十分健壯的看馬人牽著,周圍的人都不敢近身,,凡有靠近的,,便是一陣嘶鳴踢咬,性子烈著呢,。
那牽馬人把馬拉到這富麗堂皇的酒樓之下,,低身行了個禮,便說起了這馴馬的規(guī)矩:“
小的這匹馬,,是從西域得來的名駒,,價值千金的。但一直桀驁得很,,小的一直馴服不得,,留在自己這兒便是個廢物,故而今日只要有人馴服了它,,便可將這寶馬騎走,。”
他話音未落,,人群中已然有按耐不住的年輕俠客飛身上馬,,那馬也如同這牽馬人所說的一般桀驁,當即一個甩頭,,就把那年輕人甩了下來,。
那年輕俠客在眾人面前出了糗事,臉色紅漲,,便要逃開,。
可他卻沒有走成,因為那牽馬人已然攔在了他面前,,開口謙卑地道:“公子,,我這馬既然是名駒,自然有些身價,,公子騎了,,只怕要付些辛苦錢的,。”
那年輕俠客只想快快從這里脫身,,開口也是豪爽:“你說,,要多少錢?”
“不多,,十兩銀子而已,。”那牽馬人道,。
蘇瑞聞言皺眉,,十兩銀子雖說買不到這樣的寶馬,買一匹中等好馬也已然足夠,,這牽馬人如此作為,,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了。
那年輕俠客必然也與她所想的一般無二:“你這分明是訛人,!”
那牽馬人只管一笑:“公子想不認賬么,?”他是料定了那年輕俠客剛剛已然丟了面子,只想快快離開,,絕不想在此糾纏,。
果然,那年輕俠客經(jīng)不起他擠兌,,只丟下十兩紋銀便匆匆走了,。
一時之間眾人都覺得有詐,便是想上去試試的,,也被這十兩銀子打消了念頭,,各自躊躇不前。
虞素輕輕一笑,,低聲道:“我若是他,,必然會說,自古多是寶馬配英雄,,在場難道沒有英雄豪杰,,膽敢前來一試的嗎?”
她話音未落,,那牽馬人果然說出了在場沒有英雄之類的話。
蘇瑞也明白了,,便一笑:“這是激將法,。”
她想想這牽馬人出現(xiàn)之后的一舉一動,,搖搖頭,,“好一個空手套白狼的騙錢伎倆啊,。”
在場的自然也有自負名聲的少年人物,,特別是那些家境殷實的富家公子,,被這話激起幾分血性來,又有幾個前來嘗試:
有的一上馬就被掀了下來,,堅持的最長的那位像是帶著點功夫,,雙腿一夾,牢牢地伏在馬背上,,只可惜那馬飛馳起來時,,突然仰頭嘶鳴,生生把他甩了下來,。
眼看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這牽馬人的手邊已經(jīng)堆疊了不少銀兩,在場的人都有些不忿,。
折知瑯吃了口菜,,將筷子一放,便飛身而下,,衣裳飛舞,,如鵬鳥一般落地無痕。
他服了蘇瑞給她的解藥,,功力增益更勝以往,。
那牽馬人見他武功高強,有些緊張,,開口先問道:“公子也是來馴馬的,?不知請問高姓大名?”
折知瑯自知身在外頭身份特殊,,便道:“我姓瞿,。”——這是借了瞿先生的姓了,,也符合他們叔侄的身份,。
“那,瞿公子請了,?!蹦菭狂R人看他一張冰冷俊臉,氣勢逼人,,不敢多問,。
折知瑯也不和他客氣,飛身上馬,,緊緊地抓住了韁繩,。
那馬很有些性子,,先是顛簸了幾下,見他不曾被動搖,,又發(fā)瘋一般地奔馳起來,,周圍之人都為了折知瑯捏了把汗。
折知瑯只雙腿夾緊,,放低身子,,緊緊伏在馬背上,任由它馳騁,。
它便又要使出對之前那些人的那一招,,前身踏空而起,脖頸高昂,,前半身懸空,,要把身上人甩下去。
好個折知瑯,,臨危不亂,,雙腳踩住馬鐙,一手一把攥住韁繩,,另一手往馬前一按,,口中喝了聲:“吁!”
那馬受了些力道,,終于又落到地上,。它似乎是看這招不頂用,又瘋狂地抖動起身子來,,想要把折知瑯晃下去,。
折知瑯一個打滑,已從馬鞍上跌落了半個身子,,在場的人無一不閉上了雙眼——他若是摔了下來,,便會被這狂奔的駿馬活活地拖死啊。
折知瑯卻不急,,沉著地半掛在馬上,,只瞄準了時機,借駿馬平穩(wěn)之際,,一拽韁繩,,一個凌厲的打滾,重新翻身上馬,。
那馬兒看種種手段都奈何不了身上這人,,又帶著他狂奔兩圈,終于對他低頭臣服了,好好地載著他回到牽馬人那里,。
折知瑯從馬上一躍而下,那馬就過來很是親昵地蹭蹭他的臉,,顯然是對他認了主了,。
那牽馬人臉色大變,他從未想過有人能馴服這野馬,,自然也不曾想過要把這馬交出去,,這可是他的搖錢樹,聚寶盆啊,。
但周圍的起哄之人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紛紛要他把馬送給折知瑯。
開玩笑,,周圍多的是這幾日被牽馬人騙了的人,,如今看有人能讓他吃癟,豈能輕易放過,。
幾番僵持之下,,牽馬人又注意到折知瑯氣宇軒昂,腰邊更是挎著一口寒光寶劍,,心知是遇到了硬茬,,只好妥協(xié),不情不愿地看著折知瑯牽著馬進了客棧,,讓客棧老板給這名駒安排住處,。
客棧中人也不會怠慢,自有那聰明伶俐的小二過來,,牽了這馬要為它單獨安排馬廄,。
折知瑯便自顧自上樓去。
瞿先生蘇瑞虞素等人都看著他,,這個夸他:
“少年有為,。”那個夸他“英氣逼人,?!边€有個夸他:“少年英雄?!币黄馁澱Z,。
說得他是終于繃不住那副冰冷容貌,臉上漲紅一片,,不好意思地笑了,,露了一口銀色白牙:“不過是身在……”他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已經(jīng)聽到了有人走過來的聲音。
走過來的人是個著了一身綢緞長衫的年輕子弟,,是從隔壁那桌來的,,剛剛他們桌上也有人下去馴馬,卻失望而歸,。
他臉上洋溢著笑容一拍折知瑯的肩笑道:“瞿小公子神威,,我等都看到了,我們這起子人這些日可被這人坑了不少錢,,多謝小公子為我們出氣,!”
折知瑯便抱了個拳,道:“這話卻不敢當,?!?p> “這樣!看小公子是初來乍到,,公子若肯賞臉,,今晚由我做東,就在這兒開一桌宴席,,一替公子接風洗塵,,二替公子慶賀,如何,?”
他看了一眼胡銓等一桌人,,又補道,“就請這位先生和幾位姑娘一道吧,?”
折知瑯有些無措,,他家教嚴厲,又久在軍中,,少有遇到這般場面,。
何況如今他們幾個又是被秦檜追殺的人?
瞿先生只笑道:“既然是公子盛情,那我們便去吧,,也和這里的風流人物打打交道,。”
折知瑯低頭一禮:“是,,叔父,。”轉(zhuǎn)身又對那年輕子弟道:“我平素不喜交際,,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公子見諒?!?p> 那年輕子弟哈哈一笑:“折小公子客氣了,,我姓穆,,單名一個柳字,在家行三,,折小公子只叫我一聲穆三便是,。”
折知瑯還是低頭道禮:“穆三公子客氣,?!?p> 那穆柳笑著拍一拍折知瑯的肩,便和他那一群人下酒樓去了,。
那小二倒是機靈,趁機過來一頓夸耀:“這倒是趕了巧了,,這穆三公子是我們這兒頂頂有名的人物,,他父親穆老爺,是都昌首富,,家財萬貫的主兒,。他雖中了秀才,卻不愿意上京趕考,,說是嫌棄官場渾濁,。成日里只和一幫朋友游山玩水,走馬觀花,。好在他排行最小,,家里也不指望什么,就由著他去了,。小公子跟著他,,定能找得著咱們都昌最好玩的地界?!?p> 折知瑯有些猶豫,,倒是蘇瑞一笑:“那敢情好,咱們也沾著知瑯的光,?!?p> 她久在江湖行走,知道要多在外面聽人言,,好打聽消息,,躲過災禍的道理。
既然各個如此說來,,那折知瑯也不再抵觸,。一行人只管吃了飯,回屋洗澡休息,,待晚上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