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娘……”
離容攙過崔夫人時畏懼地縮了一下脖子,。她神情乖巧，步伐細(xì)碎,，動作親熱——她怕挨罵,。
有張唯文與高衍的前車之鑒,，她還犯了一樣的錯誤，真不知這回崔夫人會不會也大發(fā)脾氣,。不過崔夫人得知她有身孕這事畢竟也有段時間了,，而且此前她寫來的家信中也未有批評之語，或許自己能逃過一劫,？
時間已近正午,，冬日照耀下，室外的氣溫有所升高,，風(fēng)也小了些,。
崔夫人看了一眼右邊的陸南生，轉(zhuǎn)頭對左側(cè)的離容說道：“生孩子我最有經(jīng)驗,，應(yīng)該多在外面活動,。你若不嫌累，我們?nèi)齻€就繞著山頭走一圈,，到吃午飯的時刻再回帳中,，如何？”
陸南生笑道：“聽見沒,？干娘都這么說,。”
離容對陸南生皺了下鼻子,，回道：“……干娘,，你大老遠(yuǎn)跑來廣陵，不先歇會兒嗎,？”
“你當(dāng)我是老太太,？”崔夫人的骨架比離容大一圈，幾個兒子英挺峻拔的長相都是遺傳自她,。雖然臉上已有些許紋路,，但架不住容光煥發(fā)，看上去比年輕兩輪的離容還康健,。
“不不，說起來,，干娘氣色當(dāng)真好得很,。”離容說的是真話,，“好像比在冀州時更年輕了幾歲,，到底是江南的水土養(yǎng)人?！?p> “有人天天監(jiān)督我習(xí)導(dǎo)引之術(shù),，你別說,，還真有點用?！贝薹蛉苏Z中所指不知是誰,，但讓人覺得她笑靨如花，美出了這個年紀(jì)罕有的光彩,，“不說這個了,。我大老遠(yuǎn)跑來廣陵，一是給你送嫁妝,，二,，是要跟你聊聊我的兒子?！?p> 崔夫人的兒子有四個,，其中跟離容淵源最深的只有高衍。陸南生聞言臉色微變,，對崔夫人抱了下拳,，道：“既如此，是否需要陸某回避,？”
崔夫人斜眼看他,，似笑非笑地說：“你回避什么？既要做夫妻,，就沒什么可隱瞞的,。”
陸南生嘴上說要回避,，其實心里一點都不想回避,。既然崔夫人這么說，他當(dāng)然樂得在旁洗耳恭聽了,。
廣陵一帶地勢低平,，稍有起伏處，也不過是兩三口氣就能爬到頂?shù)男∩狡?。如今山坡上種了許多茶樹,，茶樹不僅能生利，而且經(jīng)冬不敗,，四季常青,。離容一出營地，最愛去的地方便是茶園,。此刻她也不自覺地就將干娘向茶山引去,。
一路上，崔夫人先從頭到腳關(guān)懷了孕婦的身體狀況,，直到將人煙拋到身后一里開外,，才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正題來了,。
這是高衍的字，就算燒成紙灰,，離容也能一眼認(rèn)出,。
信中所言古怪得很。高衍一再囑咐崔夫人為離容好生置辦嫁妝,，不要忘記陪嫁的媵妾——最難以理解的是,，連婚期高衍都給定下來了——臘月初九。
離容從沒跟崔夫人說起過什么婚期,。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季伯卿有假，讓他跑一趟廣陵,，再叫萬弗萱接來干娘,，幾人一起吃個飯，作為見證,，也就是了,。不要宴請賓客，也不必三媒六聘,。一是她厭煩那種熱鬧,，二是挺著大肚子出嫁，本來也不甚光彩,。
臘月初九,？沒有的事。
崔夫人當(dāng)然明白這信中有蹊蹺,。倘若離容真的定下了這個婚期,，沒理由不立即告訴她，反而讓遠(yuǎn)在邙山的高衍先知道了,。
“看來山陵快修好了,。”離容閱罷書信,，一邊遞給陸南生,，一邊道，“他想來這里,，臘月來,。拿我當(dāng)借口。就是不知道他來這里要做什么,？”
“這就是我想問你的?！贝薹蛉藫u頭苦笑,，“我的兒子,，我已經(jīng)不懂了。你來拍板,，要不要按他說的做,。”
“他最近一直跟大都督唱反調(diào),。大都督要貶的,，他便為其說情。大都督要提拔的,，他便抗章彈劾,。”陸南生插嘴道,，“崔夫人,，恕陸某直言，您生的這一對龍兄虎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朝野上下沒人能看懂?！?p> 陸南生這么說,，顯然是不完全相信高衍真的在跟高義對著干。
“我不知道他要來干什么,，但他之所以用這樣的障眼法,，顯然是為避過某些人的耳目?！彪x容道,。
她心想，高衍能怕誰,？誰會截獲他的家信,？誰在關(guān)注他的一舉一動？江東有他的娘親,，回來一趟本是尋常,，朝野上下沒人會覺得奇怪，唯一多疑地盯著他的眼睛,，恐怕就是……“大哥”,。
離容是這么想的，崔夫人和陸南生也是這么想的,。
“干娘,，大哥的作為，從未聽您評價過,。不管他干的事情對天下而言是好是壞,，再這樣下去,，恐怕他真的會玩火自焚。與其讓他栽在別人手里,，您覺得……是不是……不如讓親兄弟來制衡他,？”
“呵。他想違背義兒的心意做事,，他手里有牌嗎,？”崔夫人隨口一問，就問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他若手里沒東西,，就怕他事沒做成，反受屈辱,?！?p> 離容啞然——忍屈耐辱，可從來不是高衍的擅長,。
沒想到這時陸南生突然說道：“他有,。”
陸南生當(dāng)然極其反感高衍,，但他卻不得不承認(rèn)高衍那種深藏在云里霧里的城府的可怕,。
崔夫人和離容同時看向陸南生，還以為他知道什么內(nèi)情,，但陸南生只是冷著臉說：“若沒有把握,，他不會催你成婚?！?p> “哈哈哈——”崔夫人笑了,，“我的兒子，這么多情嗎,？”
離容憋紅了臉,，沒有吭聲。腹中咕嚕咕嚕,，好像孩子也知道她的局促,。
崔夫人和陸南生不再說話。站在半山腰上,，他們看到山腳有一個報信的衛(wèi)兵匆匆而來,。
“報——報！”衛(wèi)兵上前,，對幾人行了禮,，道，“陸公子，又有客人到,。他說他是原兵部尚書,，盧洵?！?p> 盧洵不只是原兵部尚書，還曾在秋山塢做過一塢之主,。在離容的印象中,，盧洵就是個崔夫人說什么他便附和什么的怪大叔。難怪崔夫人前腳到廣陵,，他后腳便跟來了,。
……等等。
她突然覺得哪里不對,。
盧洵表示,，他是來跟現(xiàn)任兵部尚書陸南生交代一些要事的，比如江北有哪些糧倉,，何處是前朝兵庫,。
江北武庫與糧倉的位置屬于軍國機(jī)密，離容與崔夫人都不便知曉,，因而只能暫時移步客營,，稍作歇息。但陸南生的那句話,，卻好像一直回蕩在離容耳邊,。
“他要是沒有把握，不會催你成婚,?！?p> ……
陸南生的意思是，高衍是個善于蟄伏的人,，若沒有非常緊要且把握十足的事,，他不會愿意通過催促離容成婚來找一個下江南的借口。
他這次非來不可,。
他知道崔夫人收到信后會立刻趕到廣陵問明原委,。崔夫人或許想不明白，離容或許想不透徹,，但只要把消息帶到了陸南生耳中,，陸南生便該懂——
我高衍，一個圖窮匕見的大賭徒,，現(xiàn)在對你送上我最珍貴的籌碼,，以換取你對我的支持。我祝福你們成婚，你遂我下江南之愿,。
可以,。
陸南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