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不是有些事情發(fā)生得太快,,而是有些人成長得太慢了,?!贝薹蛉艘豢跓岵柘潞?,幽幽對身旁正出神的離容說道,。
飄來的茶香讓離容清醒了一點(diǎn),。
“???嗯……我——”離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也許她想假裝沒有聽懂,,但又覺得自己的心思在干娘面前無所遁形,。
她不愿想起高衍,但有關(guān)這人的事總是蠻橫地一再闖入她的生活中,。
“當(dāng)年我想讓你嫁給衍兒,,是出于我的私心?!贝薹蛉舜葠鄣难凵裰袔в行┰S慚色,,“他讓你受的苦,我并非沒有聽說,。他這性子跟他爹年輕時一模一樣,。……我以為一切總會峰回路轉(zhuǎn),,這些磨難,,應(yīng)該能鍛煉你的意志,也會成為日后他心中想要對你有所彌補(bǔ)的歉疚,,也許……呵……我想得太美了,。你倒是不負(fù)期望,他也的確懷愧于心,但……磨難終究是磨難,,稍有一點(diǎn)差錯,,便無可挽回。離容,,干娘欠你一句對不起,。”
“干娘,,你不要這么說……說到底,,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沒有理由任性使氣,,你卻對我一再寬縱,。試問這世上有幾個女兒家可以自己選擇夫婿?我……雖然我無父無母,,但因?yàn)橛懈赡?,我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兒?!睉言凶岆x容更易動情,,她話說到這兒就濕了眼眶。
“別哭,,這么愛哭,,跟你娘似的,?!贝薹蛉诵Φ溃凹静涠几阏f了吧,?……你跟你娘真像,。長得像,性子像,,聰明勁兒也像,。”
離容豎起了耳朵,,巴巴地望著崔夫人,,想再聽些關(guān)于生母的事,但崔夫人卻沒再說下去,。
“我知道衍兒一定會喜歡你的,。只是少年的心思,未必不比少女難測,,是我太心急了點(diǎn),。”
“干娘……三哥并不見得有多么喜歡我,他的性格就這樣,,越不可能的事,,他越想做。如此而已,?!?p> 崔夫人覺得這個說法倒有點(diǎn)意思,便問離容:“那你覺得,,他這次來江東,,是想做什么不可能的事?”
離容忽然心頭生寒,,身為人母的警惕使她很想逃避將要到來的風(fēng)暴,,但她又立刻意識到了人生無處不江湖的道理。
避無可避,,只能坦然面對,。她笑了一下,回道:“想必是……石破天驚的事,?!?p> 崔夫人眉間的凝重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她臉上便出現(xiàn)了那種慣有的風(fēng)輕云淡,。有時像是一切盡在其掌握中的自信,有時,,又像是厭倦人世的無謂,。
“干娘,你在想什么,?”
崔夫人閉目養(yǎng)神,,許久之后,她才重啟雙目,,回答離容:“小時候,,金陽城外的深山中,有一間破道觀,。里面有個教書的道士,,據(jù)說學(xué)問很高。我爹與之深談一番后,,便決定送我去道觀中讀書,。你娘,當(dāng)時就跟我一起,,扮作童子模樣,,在道觀中呆了五年,。……我原本以為跟著道士可以學(xué)算命,,師父卻告訴我,,命是不能算的,但時局可以推測,。你看懂了風(fēng)在往哪個方向吹,,知道了該往哪個方向走,那就等于掌握了大半的天命,?!@時你娘問,我們平日里學(xué)老莊之道,,只知要看破窮通,,齊一萬物,為什么還要推測局勢,,計(jì)較一時的得失,?……師父回答了八個字,百年如瞬,,愿爭朝夕,。”
“百年如瞬,,愿爭朝夕……”離容喃喃重復(fù),。
因?yàn)橹廊松虝海猿Ρ貭?。但在盤算朝夕的得失之間,,也不要忘記百年如瞬。今日的功業(yè)終將化作寒煙衰草,,而為做正確的事所蒙受的一時之恥,,反能留下千載的頌歌。
“你怎么看,?”崔夫人像是出了一道考題,想問問離容的見解,。
離容回道:“著眼當(dāng)下,,愿爭朝夕,才能活得真實(shí),。心系百代,,思慮千古,才能始終堅(jiān)持對的方向,,在得失之間活得通達(dá),。”
盧洵和陸南生剛剛來到帳外,就聽到了這番對話,。陸南生眼中難掩對自家媳婦的欣賞,,盧洵的眼神也好像藏著傾慕與竊喜——這就讓人費(fèi)解了。
陸南生心頭閃過四個字:“為老不尊,?!?p> 他與盧洵相繼入內(nèi),離容看到他倆臉上的神色,,心中起了跟陸南生一樣的念頭……
這個盧尚書,,盧塢主……該不是有什么壞心思吧?呀,!崔夫人說有人天天監(jiān)督她習(xí)導(dǎo)引之術(shù),,原兵部尚書盧洵不就在秋山塢中教人那套東西嗎?看來……那人就是他,!
離容不敢繼續(xù)往下想了,。長輩的事情,她管不著,,也不愿知道太多,。
然而她終究忍不住又想開去:高章高老爺她是見過的,印象中他跟普通中年男人沒什么區(qū)別,。身材微胖,,眼神渾濁,還有一種自以為是的傲氣,,好像只因自己是個男人就了不起似的,。但盧洵不一樣。他常年習(xí)武,,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而且性格謙遜,為人詼諧,,從沒見他對手下頤指氣使,。要說誰更配得上崔夫人,那毫無疑問是后者,。
可是……可崔夫人畢竟是高章的夫人啊,。未婚先孕的離容已經(jīng)夠離經(jīng)叛道了,但她也不敢想象一個有丈夫的名門貴婦竟要紅杏出——
不不不,,她不能再這樣想了,!離容在心里扇了自己兩耳光。
“我們沒去偷聽軍國機(jī)密,,你們倒來偷聽我們的母女私話,?!贝薹蛉税l(fā)難了,她針對的人是盧洵,,“我這女婿當(dāng)上兵部尚書也有一陣子了,,你早不來晚不來,偏要跟在我后頭,,怕不是有人派你來監(jiān)視我的吧,?”
盧洵聳肩,諂媚地嘿嘿一笑,,回道:“我只道他是鬧著玩的尚書,,誰知……那個,我也是剛聽說他是咱們秋山塢崔夫子的夫婿,。既然他不是泛泛之輩,,我要是再不把事情交代了,便是我的罪過,,這才急急忙忙趕來了,。”
離容心中暗忖,,等長安一失,,匈奴偽漢與大晉相爭的戰(zhàn)場便會轉(zhuǎn)移到江淮之間,那么秘密糧倉與武庫的位置,,很可能成為許多戰(zhàn)役決勝的關(guān)鍵所在,。盧洵帶來的消息,應(yīng)說是很及時了,。
陸南生對著離容欲言又止,,但離容大概猜到了他想說什么。
“這么快就交代完了嗎,?”離容問,。
“沒呢,沒呢,?!北R洵擺手道,“先吃飯,,下午接著說,。崔夫子,還不快把你干娘扶起來,。”
“哦哦,?!彪x容趕忙去攙崔夫人,。
“我何須人攙?你自己悠著點(diǎn),!”崔夫人說出了陸南生想說的話,。
離容這才又想起自己肚子里有人。盧洵起先不明所以,,直到看見站直的離容腹部的凸起,,方知自己失言。
這頓午飯吃得十分融洽,,就好像父母與子女同桌一般,。只是這樣的融洽,也實(shí)在讓人想入非非,。席間陸南生不合時宜地問起了未來岳丈高章是否安好,,誰知崔夫人回了句“他應(yīng)該還活著吧”,使陸南生沒敢再說請?jiān)勒蓙韰⒓踊槎Y的事,。
盧洵呢,,似乎對婚禮異常地?zé)嵝模崃嗽S多建議,,只差沒有自薦坐在高堂的位置上,。
等把盧洵與崔夫人送上船,熱鬧的一天也終于接近尾聲,。冬天的日頭落得早,,很快,營地里便燃起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把,。
陸南生與離容手挽手走回帳中,,離容知道他有話要說。她不催,,只是靜靜地等,。
“高衍要來了?!标懩仙?,“不知他會在這里賴多久?”
離容笑了笑說:“他既是抱著別樣的目的而來,,想必到時有他忙的,,不至于給咱們添麻煩?!?p> “我……我可能……”陸南生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
離容只能幫他把話說出來:“糧倉的糧食是否陳腐,前朝武庫里的兵器還能不能用,,你是不是該去查探清楚,?事不宜遲,,成完親就得去了吧?”
陸南生捏著離容的手,,默認(rèn)了,。
離容的肚子越來越大,生活會越來越不方便,,也越來越危險(xiǎn),,然而他卻不能陪在她身邊,甚至可能錯過孩子的出生,。
“你……到時就搬去臨??ぐ桑尭赡镎疹櫮??!标懩仙M(fèi)了好大勁才說出這句話。
“嗯,?!彪x容乖巧地應(yīng)了聲,一邊輕輕拍了拍陸南生的手以示撫慰,。然而此刻最需要撫慰的人,,難道不是她自己嗎?她沒有生過孩子,,其實(shí)心里害怕得很,。但她不想被陸南生看出她的膽怯和難過。
“那個盧洵,,是怎么回事,?”陸南生轉(zhuǎn)移話題道,“他這擺明了是覬覦人妻,,你干娘竟也不知避嫌,!”
離容眉頭一皺,她固然不敢認(rèn)可這種行為,,但也聽不得有人說干娘不好,。她想了想,說:“你不知道,,干娘和高老爺,,已經(jīng)十年不相往來了?!?p> “這是為什么,?”
“長輩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高老爺有一個妾室?!?p> 聽離容這么一說,,陸南生就沒話了,。崔道真何許人也,?名門巨儒之后,山東豪俠所宗,。尋常女子尚不能忍的事,,她要是忍了,才讓人覺得不正常,。
納妾自然是很難容忍的,,但為國事拋下孕妻,是否就可以容忍呢,?陸南生不認(rèn)為他的選擇有錯,,但天底下有很多正確的事,都會對無辜的人造成傷害,。
雖然離容沒有異議,,但她越是善解人意,越是故作無事,,便越讓陸南生心中含愧,。
自己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這個念頭令他窒息,。